第2章 是人是鬼?
女子名叫常樂娘,母親早逝,父親常匯安乃縣城有名的儒生,在最大的一所私塾任教書先生。
常匯安門下有個貧寒學子,喚作杜耀宗,因文采出眾極得常匯安器重,不僅潛心教導,更資助其筆墨紙硯一應支出。
在常樂娘時,常匯安自覺身體每況愈下,便將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杜耀宗。
初嫁來杜家時,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恩愛非常,杜家婆母胡氏和小姑念兒都對樂娘十分客氣。
可好景不長,一年後,常匯安卧床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
沒了父親做依仗,杜家人立即變換了嘴臉,樂娘每日除了操持家務,還要織布、繡花維持家用,身體日益消瘦。
稍有不順心,胡氏便對她非打即罵,將她陪嫁的銀子和田契搜刮一空。
小姑杜念兒更是將她的首飾、衣衫搶去自用,甚至不再稱呼「嫂子」,而是直呼「樂娘」。
夫君杜耀宗不僅不為她主持公道,反倒責怪她不識大體。
這兩年來,杜耀宗以學業繁忙為由,刻意冷落她,那眼中的嫌棄與疏離,深深刺痛樂娘。
樂娘性子溫和,素來逆來順受,反而助長了杜家眾人的氣焰,將她當成僕婦般呼來喝去。
前些日子,聽說臨縣來了位大儒,杜耀宗與同窗一道前去拜會。樂娘幫其收拾書箱時,發現了夾在書中的一張花箋。
樂娘自幼跟著父親讀書習字,自然辨認的出,花箋上寫的情詩出自女子之手,且署名為仙仙,不知是哪個讀書人家的閨秀。
她只俱焚,自己那謙謙君子般的夫君,竟與其他女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這樣的打擊,比杜家人的折磨更令她心灰意冷。
昨日,胡氏在集市上買了兩捆柴,送柴來的是常家莊的樵夫段霄,樂娘自幼生活在常家村,見過段霄幾面,看他大冷天送柴過來,便為他倒了碗熱水。
誰知這一幕被小姑撞見,扭頭告訴了胡氏。
胡氏當即扯著嗓子對她一頓痛罵,引來數十人圍觀。
樂娘從來不知,一個婦人人竟能罵出如此污穢不堪的惡語,她又羞又氣,恨不得立即死掉才好。
胡氏罵完還不解氣,當著眾人的面,拿出一封休書丟給她。
那休書上的字跡,樂娘再熟悉不過,正是杜耀宗親筆。
樂娘雖懦弱,卻並不傻,杜耀宗早就寫好了休書,卻不曾拿出,必定是在等待時機。
這次,胡氏哪裡是嫌棄自己與外男說話,分明是想找個筏子污了自己名聲,好藉機休妻。
樂娘拼著一口氣,搬出律法中休妻的條例來,自己未犯七出,且有「三不去」之一的「有所娶無所歸」,杜耀宗作為讀書人,任意休妻,法理難容。
胡氏雖蠻橫,卻終究是個大字不識的村婦,被樂娘一句「告官」唬住,只得暫且忍下。
誰知,樂娘早已萬念俱灰,再無生志。
她趁著夜深人靜,找了一條麻繩,穿上當年的嫁衣,以這種慘烈的方式,了結了自己短短十八年的人生。
這段記憶,說來話長,然對於常樂樂來說,卻在幾息之間便瞭然於胸。
原來自己死後,靈魂穿越時空,附身在了這個剛死去的女子身上。垂首一看,身上紅色嫁衣印證了她的想法。
眼前,胡氏匍匐在地,依然在磕頭求饒,她身後的房門卻打開了。
「娘,你又吵醒我了!」
杜念兒揉著惺忪睡眼,尖聲抱怨著。
胡氏忙起身擋在她身前,邊弓著身子對常樂樂賠禮:
「樂娘,你大人有大量,別跟小孩子計較,有什麼仇怨,只管找我老婆子就是。」
杜念兒被胡氏的話嚇醒,定睛望去,對面的女子站在那裡,臉色慘白,在紅嫁衣襯托下,如同厲鬼。
「啊!」
「你……你不是死了嗎?你到底是人是鬼?!」
常樂樂唇角勾起一個邪魅的笑,落在母女二人眼裡,尤為瘮人。
她走進雪地,因雪太厚,根本瞧不見她的腳,彷彿遊魂般朝著二人飄了過去。
母女二人抱作一團,卻聽那女鬼陰森說道:
「我死的好冤啊……我要你們杜家斷子絕孫,每一個人都不得好死!」
「樂娘,是我不好,你對付我一個人就好,求你放過念兒和宗兒吧,他們都是被我教的,都是我的錯。」
「哼,你真的願意代他們受過?」
「願意!願意,你要怎麼對付我都可以,千萬不要為難他們兩個。」
若是不知杜家一家人的德性,常樂樂定會被胡氏這份母愛打動。
「那我就成全你。」說完,左手一指。..
「你現在跳進去,我就放過他們。」
胡氏母女順著女鬼手指看去,院中除了一口水缸,再無他物。
「這……」
「怎麼,不敢嗎?那我現在就將她的心挖出來!」
「不要!我去,我去!」
杜念兒雖心有不忍,卻不敢造次,那女鬼實在恐怖。又不禁心中暗自慶幸,幸虧不是讓自己去跳,這數九寒天,自己跳進去怕是會丟掉小命。
胡氏朝著水缸,一步一步,艱難挪了過去。
水缸一多半埋在土裡,裡面還有大半缸水,水面結了冰,卻並不厚,絕對撐不住胡氏的體重。
樂娘每日都要將其挑滿,再用其中的水洗衣做飯,自然知曉。
水缸很大,缸口足有四尺寬。現在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顯得幾乎與邊沿齊平。
胡氏站在缸邊猶豫不決。卻忽覺一道大力襲來,她身子一歪,整個栽了進去。
噗通一聲。
水面的冰被撞破,刺骨的冰水瞬間將胡氏淹沒。
胡氏在裡面撲騰了幾下,終於哆嗦著扒住了缸沿,露出濕淋淋的腦袋,大口喘著氣。
她艱難向自己女兒伸出了手,杜念兒想要過去卻不敢,急切看向女鬼。
女鬼微一點頭,杜念兒立即跑去缸邊,將胡氏從缸里拉了出來。
胡氏嘩啦啦帶出一片冰水,身子在寒風中打著擺子,嘴唇發青,臉色與樂娘不相上下,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
杜念兒回頭一看,卻不見了女鬼蹤影,這才鬆了口氣,忙將胡氏攙扶進自己房中。她的房間是杜家最溫暖之處。
胡氏保養得宜,身體底子好,這次落水不至於致命,但也夠她卧床一陣子了。
常樂樂走進東廂房,想著接下來的計劃。
今日對胡氏小懲大誡,自己扮鬼只能嚇她一時,待天亮后,自己該如何脫離這裡。
忽的想起什麼,她在嫁衣內一陣摸索,將休書取出,又在杜耀宗的書箱里一頓翻找,終於發現那張花箋。
一個念頭初步形成。
或許,自己以樂娘的身份,替她活下去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