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信任（二）

青磚烏瓦的農家小院內，方才在作坊里偷著打量江允禾的婦人正火急火燎地跑到堂屋裡頭。

屋子裡的太師椅上，坐著她的丈夫跟小姑子，小姑子懷裡抱著她剛出生沒幾日的小孫子正逗著玩兒，嘴裡「啊嗚——啊嗚——」地心肝肉寶貝叫個不停，婦人進門前還略不滿地看向小姑子的手，她正把指頭伸給孩子吮著玩兒。

一進屋她就斂了不滿的神情，上前把孩子從小姑子懷裡接過來，小心翼翼地轉身遞給站在一旁的兒子，催他趕緊抱屋裡去餵奶。

「唷，嫂子這麼早就回來了呀，聽說作坊里忙的很，這天光還亮著就沒活了么？」坐著的婦人並未起身，原本手裡抱著胖嘟可愛的寶兒，這張氏一回來就給搶了去，真是沒勁，抱會兒還能給抱壞了不曾。

「阿青你不知道，我今日在作坊里看到不得了的了！」張氏拎起水壺對著嘴連灌了好幾口，才喘著粗氣坐下來。

她家小姑子在雲陽大戶人家裡謀生活，是主家得寵的姨娘身邊得力的，這幾日因著她兒媳婦剛生了孫子，特地從雲陽趕來看看孩子，還帶來了好些好東西，可不就是全家的座上賓么，她平日里雖不喜歡她說話陰陽怪氣的，可也得受著。

「能有什麼不得了的，也就你咋咋呼呼的，我去看看小寶兒喝奶喝飽了沒。」阿青鄙夷地掃了眼嫂子，說完就要站起身往外甥媳婦屋裡走去。

張氏連忙拉住她，快言快語道：「不，不是家裡邊的事兒，是裴家哥兒的小廝明硯，陪著個姑娘在俞家新開的作坊里呢，我瞧得真真的，絕不會錯！」她不願小姑子總去打擾剛生產沒幾日的兒媳婦跟小寶兒，只得把看到的事情趕緊抖露出來。

「什麼？！你說誰？」阿青唰地收回了邁出的步子，回身看向張氏，在她又篤定地點了三次頭后，再顧不上去抱小孩兒玩，急忙上前拉住張氏的手，往屋外就走，「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

二人趕到作坊外時，恰好碰上阿四走在前邊，領著眾人往中院走去，阿青趴在門框邊，探頭努力搜尋，終於在一個窈窕身影旁邊，看到了明硯規規矩矩地跟著走，顯然是陪著那位姑娘來的，但姑娘身邊還有一個男子，卻不是裴煜，她心裡幾經翻騰，細問了嫂子這姑娘的姓氏模樣，便撇下人匆忙趕回雲陽去了。

張氏看著阿青走遠的身影，心裡也鬆了口氣，這磨人的小姑子終於走了，自己家裡可算恢復了平靜，正想著，裡面幹活的婆婦看到她杵在門外，都急忙揮手招她進來。

「張嬸，你站在門外面做什麼，還不快進來！」這每日有每日的活計，一個人耽誤了可不就得旁人替她補上。

「來了！來了！」張氏回過神來，忙不迭應聲搓著手走進院子里幹活。

江允禾聽到呼喊聲，回頭看了看，只見一個婦人低頭走回人群里，門外似乎還有人往遠處跑去，她不甚在意，回過頭繼續走進中院。

中院里等候著的人有四十多人，比前院要多一些，在這裡需要對分類洗凈后的原材料進行初步的加工，她逐一示範后，同樣把在前院說過的用工安排說了一遍，大家聽懂后都沒有多說什麼，默默聽完后，則自行組了小組，忙活去了。

比較在前院時挑事的黃媽媽，這個院里的人目前看起來幹活更踏實，心眼子也少。江允禾沒費多少功夫就把事情交代完了，便準備動身去最後一進院子。

「你們去吧，我留在這四處看看。」陶袁青適時地停下腳步，沒有繼續跟著進去，他微微頷首，朝江允禾拱了拱手便走開，當真在院子里四處逛起來。

江允禾知道他是避嫌，知道自己在最後的院子里會涉及錦和閣產品的配方跟製作，故而也沒有相邀，只是回以微笑，輕福了福謝他思慮周到，便跟著阿四進後院去了。

後院幹活的地方則都改在了室內，分隔成了幾個不同的區域，各自生產不同的產品，俞方辰提前幫忙準備好的各種器皿也一一擺放齊整，俞家最得信任的家僕站好了隊正在等候。

江允禾走上前，先把人分成了幾組，每組又分成了小隊，再分別領著他們熟悉各自的操作，因為把製作產品的流程都拆分成了數個步驟，她一趟趟地教授完畢，也花了大半時日，比之前中兩個院子所花的時間都要多上許多。

等從作坊里出來時，最外邊院子里的人已經開始稀稀拉拉地收拾東西，準備下工了，因為頭一日幹活，大家不確認是不是真能像東家說的那樣，到酉初就能回家，都拖拖拉拉地拾掇著院子觀望。

江允禾一出來，原本拖拉的人里立馬有幾個抓緊手裡的活計，作勢忙碌起來。

「大家都停下吧，已是酉初，可以把今日的活計統一統數量，先暫時報到我這裡來，我會登記在冊，到時結算工錢也有據可查。」

她話一說完，原先觀望的人群立馬放下手裡的東西，都搓著手圍將上來，烏壓壓地都有些急迫。

倒是阿四眼快手快，把人迅速地歸攏成隊，一個一個地來，才沒讓人把她給圍在裡頭。

等記完了數，人都回去了，江允禾才在最後仔細檢查了一遍作坊各處，東西有沒有規整好，明火有沒有完全熄滅。

每一事項都逐一記錄下來，到她把冊子收好，鎖上門準備走，阿四跟明硯已經在外邊等了好一會兒。

「江姑娘，陶公子跟趙姑娘她們已先到俞家大院了，公子吩咐我給姑娘準備了步輿，姑娘請吧。」阿四招來馬夫牽過一輛小馬拉的小車，讓婢女扶了江允禾上去。

江允禾一天下來已經有些疲累腳軟，當下也不推辭，謝過阿四便規矩坐好。

明硯還跟在她近旁，見她微闔著雙目在休息，嘴裡有話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

「明硯，你想跟我說什麼？」江允禾半眯著眼，透過眼縫看到明硯猶猶豫豫的樣子，不由得好笑，出聲問他。

「姑娘，我就是好奇，您別怪我多嘴，您開作坊怎麼不找公子要人，讓俞公子幫忙準備人手呢。」

江允禾知道明硯信不過俞方辰，但她是仔細考慮過的，她給俞家的圖紙跟方子遠比眼下錦和閣的產品利潤高得多，且這些人都是俞方辰自己的家僕里細選過，十分可靠才調給她用。

還有她讓俞方辰幫忙打造的器具，不少東西若是復刻出去，也能掙錢，但他從未流傳到外邊，她才信得過他。

而裴煜如今的人卻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不是掌握在裴父手裡，就是趙家鏢局的，而裴煜必不會跟她算清這筆僱人所需的費用，勢必用自己的人情去給她周全，所以她不願麻煩他。

「你家公子須得好好讀書是正經，這些事我自己來就好。」她笑著跟明硯說道，想了想又繼續開口，「過會子吃罷晚飯你就同陶公子他們先回去吧，幫我把兩個小子也送回去，我在這兒住幾日，等作坊的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我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