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平行世界6
1
那天是除夕前一夜。
蘇尋忙完最後一件事,關上店門。
微弱的燈光照的她身影清瘦,朔朔的寒風伴着細雪落下來,令她眼睫顫了顫。
她轉身正要往前走,卻被人叫住了。
「站住。」
她有一雙空靈清澈的眼睛,那人只瞅了一眼便認出她來。
「這不是音樂系的才女嗎?怎麼?這麼晚還打工呢?」那人喝的醉醺醺,走的搖搖晃晃。
「老子是不是告訴過你,老子喜歡你?」
她定在原處,清瘦的小臉看不出什麼起伏。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小爺今晚心情不好。但只要你從了小爺,咱們既往不咎。」
「滾開。」她清冷的聲線同她柔弱的表面不符。
那人大笑,爽朗的聲音在四通八達的街道顯得有些空曠,他左右攬著幾個兄弟。
「她剛剛說什麼說要小爺滾,要不要給她點教訓?」
「大哥別生氣,今晚保准您滿意。」
兩個人抓住蘇尋,便將她拖到了隔壁的巷子裏。
蘇尋掙扎,但是沒什麼力氣,被人抵在了牆上,黑暗中尋不到一絲光亮,她的身體開始發抖。
耳邊的聲音被拉長,慢而悠遠。
藉著外面的反光,能看到地面上粼粼的石頭。.
她身形一軟滑坐了下去。
「大哥,沒想到這小娘們好這口。」耳邊污言穢語不斷。
抽褲帶的聲音響起,她腦海中一陣嗡鳴,抓住手邊的石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人將她提了起來,蘇尋只感覺自己近乎站不住。
那人迫不及待的撩着她的衣服,驟然的冷意更讓她渾身發寒。
黑暗中血色的記憶再次被提起。
她目光明滅,好像回到了那年,像是溺水之人,拚死掙扎自己尋求生機。
這次她沒有猶豫。
「嘩」的一聲,是石頭劃破皮肉的聲響。她手上生出的力氣讓人心驚。
四野靜默了片刻,她感覺到手裏黏糊糊的,有些溫熱。
耳邊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
「這婊子!給小爺弄死她。」
蘇尋的手被人緊緊按住,她只覺得噁心。
胃裏一陣痙攣,她張嘴便吐了,吐了那人一身的酸水,黑暗中的小巷散發着寒冷。
那人頓時沒了興緻,狠狠撒手,「真他媽的噁心。」
沒了力氣制衡,蘇尋倒在了地上,
「晦氣!」幾人臨走時還踹了她兩腳。
窸窣的腳步聲逐漸走遠。
她渾身抽搐,寒風刺骨凜冽,手指僵硬成了一團。
呼吸越來越急促。
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她像溺水的魚一樣拚命渴求呼吸,卻怎麼也壓制不住那股撲面而來的絕望。
地上逐漸落了一層薄雪,她看見不遠處立着一雙白色的球鞋,白到晃眼,黑色筆直的褲子。
天地間那樣黑白分明。
蘇尋一點點爬出去,骨節分明的指尖顫抖僵硬,慘白髮青,一點點拽住了那人的褲角。
「求你,救……救我……」
他眼底不見起伏,嘴裏叼著一根煙,大冷天的她額頭能滲出冷汗,正在一點點哀求。
剛才不是還挺能耐?
可是許多年後,段宴每每想起這一幕,都會想,倘若他早一點出手,早一點遇見。
會不會一切都好好的。
2
蘇尋渾渾噩噩,彷彿又夢到了那年。
她被人按在地上狠狠用皮帶抽打,滿地的血色糊成了一團。
她驟然從夢中驚醒。
滿目皆是白色。
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這裏是醫院,這裏是醫院。
蘇尋看到身側一道黑影,渾身一顫,下意識的伸手去擋,卻被人死死按住。
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人,他的眼睫很長,皮膚白皙,峻冷的下顎線流暢,看不出來絲毫陰柔。
稚氣未脫的臉上帶着些許鋒利。
似緩緩流淌的鋼琴曲,激昂又平靜。
手上還在輸液的針頭冒了出來,他按住了一側按鈕,便有護士來重新紮針。
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一張小臉更加慘白。
「蘇尋。」男人磁性的聲音低沉,帶了一絲玩味。
他骨節分明的指尖捻著那張學生證,另一隻手拿起床頭的診療單,眼底的玩味更甚。一舉一動似她的心跳起伏。
「應激……」
「夠了。」她聲線單薄,卻擲地有聲。
男人的指尖縮了縮,坐回了一側的椅子,手搭在椅背上,大大咧咧的坐着。
「好歹是我救了你,蘇小姐不表示表示?」
蘇尋伸手,「把我的證件還我。」
照片上的女人秀氣溫婉,「音樂系,蘇尋。」
「對你的救命恩人,就是這種態度?」
蘇尋道了句謝。
「怎麼樣需要我幫你嗎?」
蘇尋眼睫顫了顫,舒長的眼睫擋住了眼底的思緒,她看起來很沉默。
「有些話我只說一次,很可惜你錯過了。」
蘇尋竟然覺得鬆了口氣,「錢我會想辦法還你。」
男人腳步頓了頓旋即離開。
約摸九十點,蘇尋想要出院,門口聚了一堆人。
「誰是蘇尋?!」
「我是。」
那婦人不由分說上前便給了她一巴掌。
「就是你害死我兒子?!你這個賤人!」婦人眼底有濃烈的悲愴。
她按住自己心底冒出來的期待,眼底流露出一絲震驚。
「誰?」
「祁和都被你害死了!你還裝糊塗!」另一個中年男人出聲,也同樣憤恨的盯着她。
蘇尋有些茫然,握緊了想要發抖的手。
祁和就是昨晚要欺負她的人。
力道不至於致命才是。
不至於……
中年婦人以迅捷之勢抓住了她的頭髮,手狠狠落在她的臉上身上。
像是想要她的命。
她一時忘記了反抗。
只是想着人,怎麼能這麼糟糕……
糟糕到她這個地步真是壞透了。
直到醫院的人走上前來,才救起了她。
警方的人也沖了過來。
她穿着病號服,雙手抱頭瑟瑟發抖,被護士扶了起來。
「是蘇尋小姐?」警員一絲不苟的問。
「跟我們走一趟。」
主治醫生走上前,「她這個狀態,可能不適合問詢。」
「什麼不適合,她就是一個殺人犯!你這醫生,有沒有一點仁慈之心?!」婦人叫道。
警員鐵面無私道,「必須走流程。」祁家家大業大,小兒子出事了,不問個清楚,上面怪罪下來,他們承擔不起。
醫生無奈,「那這動手的人,你們……」
話還沒說完,蘇尋便被人帶走了。
3
她被列為嫌疑人,關在了看守所,上面的電視,正在渲染除夕的喜悅。
三十晚上都是吃團圓年夜飯,一家人圍着桌子看春節晚會的時候,她卻坐在冰冷的看守所里一遍一遍等待問訓。
「當晚你是幾點遇見的祁和。」
「十二點。」
「形容一下具體情況。」
「他們欺負我,我用石頭划傷了他,他們就離開了。」
她的手下意識的扣著椅子上的木頭,不自覺的扣出了血。
「還在撒謊?!」
「我,我沒有。」她低着頭,像極了無家可歸的孩子。
事實她確實無家可歸。
警員懊惱的拍了一下桌子,聲音充斥在整個看守所:「一下午你就來來回回這兩句說辭!今天是大年三十你能不能讓我過個好年!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蘇尋低着腦袋,羽絨服洗的有些陳舊,肩膀微微發抖,沒有說話。
忽然耳邊傳來了一道聲響。
「你ta能好好問話?!」
「祁和那傢伙自己喝酒開車撞死了,他媽關人小姑娘什麼事?!」
蘇尋剛剛抬頭,只看見一個下顎,白晃晃的下顎處有一道紅印,像是傷口,燈火有些晃眼。
他似乎給了那人一拳。
隨後他拽着她的手,直接大步將她帶出了看守所,許是看守薄弱,竟然沒人追出來
炮竹聲聲齊齊綻放在上空。
她看清了他的面容。
「謝謝你。」
段宴一臉嫌棄,替她捋了捋耳邊亂糟糟的頭髮。
「你怎麼這麼沒用?!」
她面色很蒼白,嘴角還有一絲血跡,羽絨服裏面是亂糟糟的病號服,她裹的緊緊的,好像這樣就能藏起來自己的狼狽。
段宴以為自己說重了,卻見她抬起腦袋,精緻的眸子裏多了一絲擔憂。
「你臉上有傷,疼不疼?
她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卡通創可貼,笨拙的踮起腳尖。
想要貼在他的下顎。
段宴一米八的個子,竟然會不自覺的彎了彎腰。
貼好下顎,臉上還有一道傷口。
她抬步走到比他高的台階上,但發現還是矮了一截,她又往上面站了站,示意他抬起頭,隨後貼了上去。
見段宴看着全城的煙火有些沉悶。
她低着頭問,「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回什麼家?」
她有心問,他臉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但只怕他不願意說。
兩人悶聲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你也沒有家嗎?」她側頭看他,清澈的眼底寫滿了同情。
鬼使神差的他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走吧。」
夜晚的江城才剛剛入幕,因為過年大街上一片冷清。
她難得打車,掃碼的時候,緊緊蹙了蹙眉,不緊貴還比平時貴兩倍。
下車他看到的是一個老舊的小區。
跟着她進門。
房間內很整潔,陳設有些老舊。
她很熟練,去房間換了套衣服,站在廚房,熟練的做起了四菜一湯。
房間很擠,只有一室一廳一衛。
不過半個小時,飯菜就做好了。
她打開了電視,有春節聯歡晚會。
段宴從來沒吃過別人做的菜。
他撿起筷子,看着那盤子菜,小心翼翼的嘗了一口,還行。
就著菜吃了一點點,大多時候是看着她在吃,她邊吃飯邊看電視,吃的很滿足。
他在想她知道不知邀請一個男人去她家意味着什麼。
本以為她跟別人不一樣,現在看來也沒什麼不一樣。
春節聯歡晚會還是一如既往的老套,不過難挨的日子裏,她總算拐過來一個人跟她一起過年了。
約摸晚上十點,外面的炮竹聲愈發劇烈,整個江城都好熱鬧啊,她還是覺得空空蕩蕩的。
段宴在一點點朝她靠近,眼底的光芒有些深邃。
「像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家呢。」她看着深紫色的天空,嘆了口氣。
「但一定是鬧矛盾了,對吧。」
「這頓飯夠不夠補償你,醫藥費還有多少?」
段宴指尖微微頓住,心底閃過了一絲羞愧。
原來只是為了撇清關係。
她起身在家裏翻翻找找,給了他一個信封。
「我只有這麼多了,很謝謝你能幫我。」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矛盾,明明那一刻,她是那麼想要活下去。
「你知道你明天再去a大會面臨什麼?」
她搖了搖頭。「不重要。」
她藏着信仰小心翼翼的活下去。
現實里的一切,她無法阻止。
甚至……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被一剖兩半,信仰要她好好活着。
另一面,在那一刻,想說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