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惡客

第三十七章 惡客

林瑞在誦讀名錄的時候,被提及的華商無不面上有光,並且會得意洋洋的向周圍做一圈揖,以示承讓之意。待近三十人的名字說完,沒有在邀請之列的無不灰心喪氣,如喪考妣。

林瑞見狀,連忙補充說明道:「因領館場地狹小,故剛才所邀請的父老只是第一批,接下來我將念第二、第三批名單,後續茶會於明天上午、下午分別舉行,今rì在場之人均能參與。」

說完之後,全場歡聲雷動,要知道,在場南洋的華商大都是貧苦出身,在異邦打拚多年,歷經艱難才掙下這麼大的家業,無不希望有一天能夠光宗耀祖,榮歸故里。

但清廷尚未撤銷的禁海令中規定,貿易外洋者多系不安本分之人,凡外出應定期限,若逾期不回者,是甘心流移外洋,無可憫惜,之後不許再回內地。這就從法理上斷了這些身家豐厚的商人們回鄉之路,更談不上能夠在家鄉興土木、建宗祠、光耀門楣了。

即使有忍不住思鄉之情而歸者,也往往會被當地父母官狠狠地敲上一筆,然後才灰溜溜返回南洋。

這次欽差大臣親自在領館舉辦茶話會,如能受邀參加,那就等於是受到朝廷的認可,以後返回內地或探親或經商都會方便很多,當然,中國人好面子的思想也在其中作祟。

自然今晚受邀的第一批人中有陳金鐘、陳明岩、李清淵等華商巨賈。

在進入領事館那不大的會議廳時,一身四品候補道穿戴的陳金鐘自然走在所有賓客的第一位,在受邀的華商中顯得極為耀眼,而陳金鐘也是頗為得意。

就在此時,後面的李清淵輕輕拉了下陳金鐘的衣袖,忍不住偷偷問道:「陳生,這次欽差聶大人設茶話會,我等該有如何表示?」

陳金鐘有些不屑地微哼了一聲,偏過臉,說道:「無非就是捐獻一些銀錢,你們看緊我就行,有什麼好擔心的。」

李清淵一聽,心中便有了譜,便縮回頭去,亦步亦趨地跟著進入客廳,見陳金鐘大搖大擺坐在中間過道左手第一張圍椅上,便也毫不客氣地坐下下。

左秉隆身為此間主人,自然不停地招呼著各位華商入座,吩咐傭人趕緊上茶。待所有賓客就座后,左秉隆輕輕拍了兩下巴掌,一個小廝立即從側門溜了出去。

不多時,聶緝椝已是身著便服出現在廳門處,並笑盈盈地向廳內眾人抱拳道:「諸位久等,下官來遲,多謝各位父老賞面。」

眾人隨著聲音望向門口,頓時眼前一亮,見到欽差大人只穿了一襲長衫,心中油然生出親近之感。

但唯一例外的是身著朝服的陳金鐘,心裡道,欽差大人都未著官服,顯得極為平易近人,我此刻倒是官風凜凜,實在有些不妥,頓時覺得渾身上下如入針氈。

聶緝椝行至主座,期間仍不忘與當面的每個賓客頜示意,說來也怪,主人家穿著隨意,談吐親切,整個會場氣氛隨即變得輕快起來。

待到入座,與站立右手邊的林瑞對視一眼,聶緝椝方開口說道:「今晚在場的都是自家人,都是華夏子民,無需拘禮,大家有什麼話便可直言,確有商榷之事宜,我自當上奏朝廷,以解諸位父老之憂。」

這一席話,說的在座華商們心裡暖洋洋的,有如沐net風之感,紛紛交頭接耳,個個都言聶緝椝到底是「三代進士,兩世翰林」,頗有望族之風。

陳明岩之前在樹林園也算是半個主家,在各桌之間周旋,已是喝了不少的酒,剛才一路行來,滿是興奮之意,這時又聽聶緝椝這麼一說,頓時有些按捺不住,便接著酒勁說道:「聶大人,小民不知道有些話當講不當講。」

見聶緝椝點頭示意,陳明岩又便繼續道,「南洋華人歷經數百年繁衍生息,現大都居於檳榔嶼、馬六甲、大小呂宋等地,人口不下百萬,然朝廷卻只與十年前在此地設立領館,左大人得以上任,但領館管轄範圍只得新加坡一地,其餘如數百裡外的瑞天咸港、檳城的僑務都無法關注,更不用提庇護巴達維亞、西貢等地。不知聶大人有何見地?」

陳明岩說完便拱手坐下,旁人聽了都覺得今天陳明岩果真大膽,紛紛側目而視,但看到他已是面sè酡紅,醉態可掬,眾人便恍然大悟,又紛紛調轉視線,就看欽差大人如何應對了。

聶緝椝其時早有準備,在與左秉隆的商談中,早已知道,朝廷已有升格新加坡領事的意圖,只是總領事人選暫時未定。

所以聶緝椝便胸有成竹地說:「朝廷已經有意在新加坡一地設立總領事館,管轄周邊僑務,至於呂宋、巴達維亞、西貢等地,還需要同各國一一磋商才能確定,不過…」

聶緝椝見自己提到會設立總領事館,大家都豎起耳朵,席間氣氛愈加活躍,便話風一轉道,「提到設立領館,庇護華僑,那麼各位對近rì宿務事件可有耳聞?」

聽到宿務,剛剛還嗡嗡的會場頓時安靜下來,其實在座的每個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都知道聶緝椝是奉命下南洋參與各國在宿務的會談,但為什麼卻突然巡視南洋其餘各地,並不太知曉內情。

有消息靈通者猜測是因為欽差大人在宿務問題上沒有取得任何進展,因而憤然離開宿務,以示抗議,又或者是怕繼續留在宿務折了面子,所以沒有一人敢於在欽差面前提到宿務二字,但猜測總歸是猜測,此刻聶緝椝自己提到宿務,自然個個都屏氣靜聲,心道,關鍵的話終於來了。廳內沉默良久,但始終沒人敢第一個答話。

林瑞見場內突然靜了下來,心道,果然個個都是老狐狸,便偷偷從後面用手指碰了碰聶緝椝。

聶緝椝隨即會意,便輕咳一聲道:「諸位雖居南洋要衝之地,來往船隻、商賈眾多,消息也極為靈通,但與宿務畢竟相隔千里汪洋,加之宿務事件生時rì尚短,其中過程又極為複雜曲折,所以各位可能知曉不多,故不敢言,無妨,本官今rì就請出一人為各位講講宿務究竟生何事?」

話音剛落,便側身將林瑞輕推至眾人面前,鄭重介紹道:「此子姓林,名瑞,各位可有耳聞?」

這是林瑞第一次正式地被介紹,自然束腰挺胸,昂緩緩掃視會場,不知覺地散出一種嚴正肅殺的味道,讓一班商人感覺室內溫度都降了幾分,生出惴惴不安之感。

一直做鴕鳥狀的陳金鐘不由地暗暗說道:傳聞中,率數百華人擊退土著暴民,俘獲西人總督,阻西班牙人於灘頭的林瑞竟然如此年輕,果真應了那句英雄出少年啊。

或許也是傳聞中將林瑞形容的太多離譜,眾人一見不過是一身形碩長、外表俊朗、氣宇不凡的青年,倒也符合心中所想。

於是當下便有一人站起說道:「真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林少俠率眾抗爭西人暴虐,實在是令我等敬佩。」這人一時不知道如何稱呼林瑞,便隨口將說書人口中常用稱呼按在了林瑞身上。

聶緝椝聽了有些笑,但隨即忍住說道:「林瑞實是我湘軍宿將羅山公外孫,名門之後,只是早年同諸位一樣,因故流落外洋,但老天眷顧,終於讓他在宿務嶄露頭角,終顯其名,現本官特簡拔巡檢,隨我左右。」

等待良久的陳金鐘為減輕自己的尷尬,見這時是個討好欽差的機會,便沙啞著聲音道:「恭喜聶大人,新得一少年俊彥,此乃國家之福。老朽想問林司官當前形勢究竟如何?傳聞中有說英吉利人yù佔領之,又有說美利堅人想獨據,我等想林司官詳加說明。」

陳金鐘這四品候補道到底不是白捐的,七品及七品以下無實缺者確實統稱為司官,這一點到是比前面那位亂用稱呼的人好上很多。

林瑞略略清理下思路,緩緩說道:「多謝各位父老謬讚,林某自美利堅回國,遇風暴,誤至宿務,正遇上西班牙人挑動土著士兵屠殺華人,一時激憤,便率眾反抗,殺退土著,俘獲敵酋,設埋伏於廣場,大敗西班牙6軍,又借力西洋各國商會,說動英、法、美等國介入,西班牙人方才退讓,現經各國商定,宿務將脫離西班牙人管轄而自治。」

說到這裡,眾人聽的已是心旌激蕩,自然知道儘管林瑞不過寥寥數語,但其中艱難險惡,非親身經歷,是極難理解的。

當下就有人問道:「那麼自治之後,華人地位又是如何呢?」這句話才是真真問到了所有華商的內心深處,南洋華人的低下地位始終是眾人心中無法癒合的傷痛,無人不希望宿務的華人能夠獲得與西方人平等地位,給南洋華人一個希望,一個努力的方向。

林瑞大聲回答道:「這個問題提的好,在英國人的主持下,宿務將成立市議會,議員名額我們華人也是有份。」

此刻,林瑞故意停住話頭,看看大家有什麼反應,果然在場所有人已經開始sao動了。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在新加坡,7o%的華人中,不過只有陳金鐘一個獲得市zhèngfǔ委員的名號,而且僅僅是稱號,沒有任何實權,但是如果宿務的市議會中出現幾個或者一批華人的面孔,那麼對所有南洋的華人而言,是多麼一件榮耀的事情,從此,白人將不敢再用鄙夷的眼光看待華人,華人將從此在南洋能夠自豪地挺起胸膛說:宿務有咱中國人的一份。

就在群情激奮的時候,林瑞又開口說道:「但是,占宿務九成九人口的我們,大約只能獲得兩成的席位。」

席間頓時一片嘩然。

一個年輕的華僑站了起來,問道:「在下陳若錦,敢問為何只能拿到兩成?」

林瑞便將議席分配方案大致說了一遍。

陳若錦又問道:「英、法、德、美各獲5%,倒也合理,畢竟人家兵艦就停泊在宿務,但為何說那七成按財產分配的席位,我們華人只能佔到其一呢?」

林瑞面帶難sè的解釋道:「宿務華人的財產大都為商鋪和住宅,按照西洋人說法,那是不動產,但是土著人一把火將華人區幾乎燒成了白地,而各國洋人商行、銀行、房屋都未受損,自然是在資產總額上便佔了絕對的大頭,我也希望華人能夠多拿一些席位,但…。」

突然,林瑞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如果在資產數額上達到七佔四,那麼我們就有可能拿到市議會大半席位,那就意味著我們華人就能控制宿務,宿務就是我們華人的,就是我們南洋所有華人的,當前的問題所在只不過是苦於錢財不足而已,所以林某借聶大人借巡視南洋之便,求各位父老、各位同胞鼎立支持,奪下宿務!」

「無需提槍動炮,折損人命,便可拿下宿務,為我們華人在南洋奪得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所慮者不過錢財而已,只要聶大人有命,陳某甘願捐出所有財產,只願華人平等與西洋諸國。」陳若錦說完已是長揖於地,話音中已有些哽咽。

「哪裡有陳兄說的那麼嚴重,聶大人的意思不過借用而已,我們不是強行命捐的昏官,至多是個惡客,借錢的惡客而已。」林瑞微笑著,看著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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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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