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搶食者

第五十三章 搶食者

李晏清沒有想到執劍堂衙門也被驚動,夜色里,樓船夾板上官差集結,裹挾著一股威嚴之勢,向著月牙灣全速駛去。

船頭處,少年和刀眉漢子結伴一起,迎風而立,周圍丈許再無第三個有形之人。

執劍堂來的人不多,其他人都未入品。

一個「未」字,便是兩個世界。

朱涼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怎麼執劍堂什麼閑事都管?」

少年忙道不敢。

朱涼道:「你應該比旁人更加了解,漕運碼頭魚蛇混雜,幾家商號也不是什麼好鳥,有些個是本地地頭蛇,有些個是外來的過江龍,背後關係錯綜複雜,真要鬧起來,未必會把縣衙差人放在眼裏,另外……」

刀眉漢子說到此處略作停頓,望向少年,問:「你有沒有種感覺,咱們這座小城,近來不正常,似乎要發生什麼大事?」

李晏清腦子裏正在想「過江龍」三字,當日在春草圖裏,那隻六境結丹妖在和朱涼大人的對話中,曾提及過。

少年聽見問話,回道:「大人,有件事情,我不太記得是否與你講過,那隻曾經找上我的九境通靈妖人寶,它說咱們烏落城裏藏着一個大機緣,它已經苦守很多年,距離出世不會太遠。」

朱涼勃然大怒,「你沒有!」

「如此重要的事情,你怎麼現在才說?」

李晏清尷尬地摸了摸鼻尖,小意道:「我當初完全沒信,權以為它在忽悠,好以此來誘惑我。」

朱涼未再責怪,眺望着燈火通明的月牙灣里,喃喃道:「機緣?要按城裏當下情況來看,像啊。」

「解決眼前這個爛攤子,今晚只怕還是不得安生。」

李晏清聽明白點意思,就是說,晚上那些「身具大氣運者」,也要過來?

李二十分不爽,要來搶食的傢伙。

李小妹一陣緊張。

一盞茶后,樓船駛進月牙灣,此地燈火通明,火光連天,猶如白晝。

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混亂不堪地擁堵在一起,幾乎連成一片陸地,其上嘈雜混亂,打鬥四起,不乏明晃晃的刀片子反射出亮光。

衙門的差吏中,一個身穿紅袍、腰間佩刀刀柄銅絲纏繞之人,見此情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反了,反了,都給老子住手,住手!」

周遭打鬥仍然不休,無人理睬。

偌大樓船駛近,難道他們沒有注意到?

已然殺紅眼。

李晏清看向朱涼,後者面沉如水,寬口闊鼻之間有一縷白氣縈繞,如靈動小蛇。

有過經驗的李晏清,趕忙用眼神示意二弟和小妹,與此同時,雙手緊捂耳朵。

「哼!」

一聲冷哼,彷如天雷炸響。

打鬥之人俱是一震,心頭恐慌,彷彿被一頭遠古凶獸盯住。

「我看誰再敢動手。」

「所有商號,都給我聽着,不管你們東家在不在,立刻調轉船頭,返回碼頭,給你們一炷香之間,一炷香后,此地再有留人,格殺勿論!」

樓船之下,眾人噤若寒蟬,方才如何都化不去那股怒火和仇怨,消散得無影無蹤。

「是執劍堂的人。」

「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撤啊。」

「快快快,娘的,堵得這麼死,一炷香怎麼出去。」

短暫凝固的河面上,重新躁動起來,只是這次不是打鬥,而是倉皇跑路。

什麼過節,什麼寶貝,什麼東家命令,全是浮雲。

這就是執劍堂之威。

說要三更取你命,絕不等到第五更。

如他們這般碼頭勞工算什麼,死在執劍堂劍下的王公貴胄也不是沒有,這麼說或許扯遠了,就說近的,他們城裏,前不久琅山事件,縣裏第二大的老爺,縣丞大人,不就直接被執劍堂擒去,掉了烏紗帽不說,還丟了半條命。

據說那王姓故縣丞,已經自證清白,與琅山事件並無關係。

又有何用?

執劍堂便是天大的王法。

是九龍寶座上的那位,手中之劍。

望着樓船底下飛速撤離的船隻,朱涼表情平淡,嚇唬這些普通老百姓,並不能讓這位青衣龍雀兒生出任何滿足感。

當然,他也絕對不是嚇唬。

朱涼側頭問:「死了多少人?」

李晏清似乎在掃視周遭,片刻后,得到二弟答覆,重複給這位青衣龍雀兒,道:「七人。」

少年心頭暗嘆,寶物出世,明明是件好事,卻鬧出七條人命。

七個大體上是一家頂樑柱的人,他們東家給的體恤錢,真能夠妻兒生活一輩子嗎?

少年問道:「大人,此事該如何辦?」

少年希望衙門能嚴厲追究,這樣死者的賠償錢興許會多一些,然而青衣龍雀兒卻是淡淡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

少年不明所指。

「法不責眾。」

青衣龍雀兒輕嘆一聲,道:「你當真以為那些個東家都是無腦之人?若非攜這數百勞工之勢,敢不怕事情鬧大,堂而皇之行殺人之事?」

「可在我們衙門眼裏,無論東家也好,勞工也罷,都一樣,都是我大夏子民,此二者並無區別。」

「真要追究起來,現場誰也逃脫不了罪責,反而東家肯定不在現場,要如何?把這些人全抓了?不怕你笑,烏落城兩座衙門的大牢加起來都裝不下。」

少年沉默,悄然緊了緊拳頭,又問:「七條人命,就這樣算了?」

朱涼拍了拍少年肩膀,道:「知道你在想什麼,放心吧,我這人出身也不算富貴。」

言盡如此,這位青衣龍雀兒沒有多講。

少年咧嘴一笑。

一炷香后,月牙灣里船清河空,墨染般的河面上,只餘下一片狼藉。

樓船上,僅剩下四個有形之人。

兩名執劍堂的皂衣龍雀兒。

一名青衣龍雀兒。

一名葛衫少年。.

其餘人等皆被朱涼知會走,隨那些商號的船隻返回碼頭。

接下來的事情,普通人不必參入,也參入不了。

李晏清問道:「大人,你就這麼確定那些人會來?」

朱涼佇立船頭,仍由夜風將青衣吹得獵獵作響,抻了個懶腰,道:「不來就當執勤守夜唄,你猜我們若是離去,剛才那些船會不會殺回來?」

少年點頭。

朱涼笑眯眯問:「你小子也在惦記?」

李晏清撓撓頭,笑道:「今日碼頭上有人兜售,我在現場,八百兩一朵呢,能不惦記嗎,畢竟大人你看我一個月祿錢才一百兩。」

朱涼抬頭望天。

李晏清問道:「大人你就不惦記?」

朱涼見他不提祿錢的事情,重新側過頭,「惦記啊,是個好玩意兒,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就咱這點修為,還是別去給人探路了。」

朱涼說到這裏,嘿嘿一笑,「你看咱們,場子都給他們清空了,守在此處從天明到日落,可謂勞苦功高,他們好意思吃獨食?」

好一個天明到日落。

李晏清無語,那說的是他們兄妹吧。

「大人你不是七品嗎,如此不自信?」

「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李晏清再次無語,當日在春草圖裏不見你這般小心,對方明明一隻手就能捏死你,也不見你後退半步。

李晏清遲疑一下,問:「大人,武夫七品,叫過江龍?」

朱涼點點頭,提起這個,倒想起什麼,饒有興緻打量著少年,「聽林雲說,你近日精力很充沛啊,似乎有棄術從武之兆,如何想通的?」

李晏清知道他是開玩笑,也沒想着正經回答,從顏姑娘的一些言語中,少年已然明白,術武雙修,是一件妖孽之事,或者說沒修成就是作死之事,雖然他並不是術武雙修,但是旁人肯定會這般想。

「修術太費錢了。」

朱涼先是一怔,繼而無由來的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水兒差點沒掉下來。

李家兄妹皆是不明就裏,李晏清正欲詢問,朱涼卻是陡然收聲,眯眼望向暗黑河面的一個方位。

李晏清同樣扭頭望去,只有濃郁的黑,什麼也看不見,片刻之後,少年人的雙眸才逐漸睜大。

夜色里,墨染般的河面上,一襲月白色儒衫的俊逸男子,嘴角噙笑,腳下波濤翻湧,一條烏篷船大小的白色怪魚,破浪而行。

朱涼猛然昂頭,望向青黛色的天際。

李家兄妹跟隨望去。

黑雲之下,流光掠過,一襲銀絲白衫的冷峻男子,負手而立,身後是一名英姿勃發的綠衣少女,背負劍匣,二人腳下,是一把古拙素樸、劍柄帶紅穗的長劍。

「阿彌陀佛。」

河面一側,突然頌起一聲佛號,一身破爛衣衫的光頭大和尚,手持一柄碩大精銅禪杖,腳下河面平靜,滴水不泛,有一根已然枯萎的蘆草。

「熱鬧,熱鬧。」

耳畔再起聲響,半空中,一個戴着惡鬼面具的男子,懷裏摟着一名衣衫清涼、奴顏媚骨的女子,生有三條毛茸尾巴,二人腳下,是一頭碩大如屋椽的九節蠱蟲。

夜,彷彿更深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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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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