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這真的是周朗女朋友的香水,大巴車裏味道太臭,所以借他香水蓋蓋味道。」任延一本認真地解釋著,將裏面的T恤也兜頭剝了下來,肌肉起伏的曲線在昏黃枱燈下半明半暗。他扣住安問的後腦,將他的臉按向胸口:「身上沒有,不信你聞。」

他的動作溫柔但強勢,不容人躲避。安問的鼻尖貼着他的鎖骨,呼吸間滿是任延身體肌膚的味道,交織著些微煙草味。

「你抽煙了。」他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這幾天真的太累,」任延解釋著,「而且很想你,有時候控制不住。」

「嗯?」安問短促地蹙眉,眼眸中流露天真的困惑,「控制不住什麼?」

任延無奈:「一邊抽煙,一邊聽你的錄音,時間有限,所以這樣最快。」

安問:「……」

任延復又欺近他,語氣無端促狹:「耳機里聽更好聽,你要不要自己聽一聽?」

安問面紅耳赤,一雙耳朵燒得厲害,任延輕聲哼笑着,手指若有似無揉弄他耳廓得軟骨:「再聞一聞好不好?我身上只有我自己的味道。」

安問將他推開些距離,神色仍冷著:「你身上當然不會有,否則……」

不爽地閉上嘴,不樂意講了。

「否則什麼?」任延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將上半身坐了回去,「否則我跟別人上床了?」

看出來了,安問是在很認真在懷疑、吃醋。

他這樣超凡的體能理應配上最好的身材,每一寸骨骼都被形狀標準的肌肉完美地包覆著,否則每次打野球時滿坑滿谷的假球迷都在期望着什麼?不就是期望他能脫一脫衣服嗎?坐着時,姿態分明是鬆弛的,背隨着垂眸看人的動作而微躬,但給人感覺卻又很自然地舒展。

安問的目光停留在他腹肌上一會兒,又很清醒努力地挪開了。

任延將他的視線看得一清二楚,卻不動聲色,只將一手緩緩地撐上床頭,垂眸盯視着安問:「你真覺得我跟別人有什麼?」

安問轉過臉,沒吭聲。側臉被單側的枱燈光照亮,從額頭至鼻尖、唇瓣的曲線看着精緻而倔強。

下巴被任延單手扶住。他用了些力,捏著安問的下頜骨,迫使他仰起臉的同時嘴唇微張:「寶貝,你要還我清白。」

安問皺了下鼻尖,剛想抗議,聲音便被任延用吻封住。他吻得不留餘地,卷著安問的舌尖,帶着他的舌探入自己唇中。安問不得不大張著嘴,舌根被這樣吸得發痛發麻,他用力推著任延的肩膀胸口,嗚嗚哼著表示抗議,不成想反被一左一右扣了手腕,被釘在床頭。

吻了五分鐘,什麼抗議都沒了,什麼姿態都軟了,安問偃旗息鼓,眼眶紅著,濕潤得厲害,聽到任延在他耳邊輕笑,問:「我嘴裏有別人的味道嗎?檢查仔細了?」

「不查了,」安問負氣轉過臉,聲音染上濃重鼻音,「打個電話給周朗就好了,不用這麼麻煩。」

看來是還在懷疑,既不想讓任延佔了便宜,又不想就此拉倒。

任延忍不住笑出了聲,想生氣,但更多是覺得無奈。

「也許他睡了,或者他跟我串通口供,」他曲起的指側蹭蹭安問軟軟的臉頰:「作為一個學霸,怎麼能這麼輕信?我看還是你自己從裏到外都檢查一遍更好。」

什麼叫從裏到外……

安問心慌了起來,掙脫開,手腳並用地想從任延的圈禁下逃走:「不要不要,這是小望的床……」

纖細的腳踝被任延扣住。

「他早就說這個床墊不舒服,你沒覺得嗎?我們一起幫他換一張。」任延緩慢而堅定地將他拉回自己身前,一手撈住安問勁瘦柔韌的腰腹,聲音不悅而低沉地響在安問耳邊:「還是說,你一定只想讓這張床只保留你和他一起睡過的記憶?」

安問閉了閉眼,用力吞咽著,語氣十分恐慌:「這裏沒有工具……已經一個星期了……」

他說得好含蓄,含蓄得任延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不用,」他從背後覆上安問的脊背,讓他貼合進自己懷裏,「你的身體比你的數學更有天賦。」

老小區的隔音能有多好?牆壁薄得能隔牆鬥地主。縱使嘴被任延捂著,但鐵藝床的搖晃和彈簧床墊的咯吱還是在深夜聽得人臉紅心跳。安問總疑心被人聽去了,身體一陣一陣瑟縮地發緊。第一次「檢查」完,還有第二次,因為上一次是他檢查任延,第二回該任延檢查他有沒有被人非法進入。

安問抗議不了,他食髓知味的身體淪陷得很快,兩個膝蓋跪得發紅,主動用手撐住床頭,好讓它不要亂撞亂叫。撐了會兒,手被任延撥了下來,反剪拉高到身後,剪影落在牆上,如一張優美纖細的弓。

「吵……」安問話都講不清楚,「同學……」

「同學當然都在聽你叫。」任延根本不安撫他,反而更刺激他說:「心裏想看不出來,問問平時看着正經又清冷,實際上被任延欺負成這樣。」

嗓音深沉,充滿著高高在上的、冷酷捉弄的冷感。

劇烈的動靜中,任延懷疑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直到咚的一聲,床墊塌陷,底下的排骨架短成兩半。

那一下墜落來得猝不及防又快又猛,安問只覺得心臟都被戳爛,他沒了聲響,脖頸天鵝般綳直仰著,卻發不出聲音。

身前一塌糊塗。

任延重喘著氣,亦覺得心臟陣陣發緊,他笑了一聲,腦子裏才想到卓望道千叮嚀萬囑咐的那一句「排骨加有一根裂了,千萬不要劇烈運動」。

要命的喘息中,安問耳邊的聲音漫不經心,沙啞中含着促狹的輕笑,熱氣散在耳廓:「寶貝,怎麼這麼厲害,把小望的床都弄塌了?」

此刻作弄的樂都成了之後的苦果——安問羞憤難當,懲罰著禁了任延一個的欲。

-

一月份,省籃球聯賽總冠軍的獎盃再次被省實捧起,任延舉起MVP獎牌的影像也永遠留在了省實的校史陳列館的牆上。他是省實建校以來第一個在高二就被TOP高校單招走的學生,選擇北大的消息幾乎和總冠軍的喜訊一同傳遍了整個東省的高中籃球圈,讓所有人都為之震驚。

本地電視台記者來採訪教練譚崗,「可以聊聊任延這個學生給你的感覺嗎?」

譚崗儒雅但不苟言笑:「難管,但也不需要管,他在籃球上的自律和刻苦是我見過最難忘的,比他的天賦更難得。」

「是不是他從入學起,就以這樣的單招為目標了呢?」

「不管是單招還是高水平,一直都是我們校隊的傳統,但他入隊不是為了這些,單純只是為了打個爽,應該說現在的結果是無心插柳吧。」譚崗淡淡地說,「他也對打職業沒興趣,籃球對他來說不是工具,也不是目的,只是為了快樂。」

記者麻了:「有沒有什麼比較激勵人的小故事可以分享呢?」他拚命暗示。

「沒有。」譚崗乾脆利落地說:「他有錢,長得帥,智商正常,身體優越,頭腦清醒,想要什麼就努力去得到什麼,沒有什麼激勵人的空間。」

記者:「……」

扭頭去採訪任延:「籃球是你的夢想嗎?」

「不是。」

記者:「……」

拜託,是個人都多多少少會說一句我很喜歡籃球希望能打一輩子籃球……

記者高舉著話筒仰著頭,覺得脖子和手都有點酸:「……那可以談一談你的夢想嗎?」

「我沒有夢想,」任延淡漠而認真地說:「只有一個階段一個階段想做的事,想做就去努力,實現了就進入下一個階段。」

記者深吸了一口氣,採訪提綱全亂了,暈暈乎乎順着任延的節奏走:「那你現在這個階段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任延在鏡頭前想也沒想:「結束採訪,回去約會——他就在旁邊,對就是那個最好看,不是,是男的那個。」

記者順着他的話語轉過視線,又隨着他的提醒將目光從一群光鮮亮麗的女高中生中轉向最好看的男生。

安問正站在花壇邊,等著任延的採訪結束。墨藍色西裝款校服穿得規規矩矩的,條紋領帶上金色校徽別針精緻,這一套沒人比他穿得更端莊清爽,少年感十足。

記者纏繞話筒線,人麻了:「……這段掐掉。」

任延頷首:「明智之舉。」繼而禮貌地問:「這樣就結束是嗎?還有別的什麼需要我配合么?」

記者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這樣就很好,我們自己會剪的,嗯……」

任延再度點點頭,大約知道自己平板的採訪沒有什麼故事性,便對記者說了聲:「辛苦。」

「哎你好像一點都不激動哎。」記者終於忍不住,「我年年採訪特長單招啊,省狀元吶,他們都還是挺激動的,是性格原因嗎?」

「不是,因為這個事情已經有定論很久了,激動的時間已經過去,對於我來說,這個結果並不算很開心。」任延認真地回答她。

「原來你會講自己的情緒哦,」記者小小地發了下牢騷:「上北大還不開心啊?」

「因為我情感上很想上清華,但理智上只能去北大。」

「啊?」記者傻眼:「為什麼?」

「因為那邊那個,」任延勾了下唇,示意安問的方向:「你將來應該也會採訪他,他更想上清華,所以我情感上想跟他在一所學校,但理想的專業在北大。」

「所以你在愛情和理想中間,選了理想,犧牲了愛情。」

「當然不是,是我們共同覺得,在人生的課題里首先選擇理想,才能更好地成全愛情。如果一份感情需要當中一個人犧牲一件同等重要性的東西才能維繫,那這份愛情就會很危險。」

記者眨眨眼:「剛剛在鏡頭前要是也這麼健談就好了。」

任延挑了下眉,無聲失笑了一下:「說了你也播不了。」

「但為什麼我將來會採訪他呢?他是誰?」

「他叫安問,是今年全國數學聯賽的省冠軍,二月份一定會入選國家奧賽集訓隊的預備役?」

「哇哦。」記者讚歎。

任延笑了一聲:「謝謝你誇我男朋友。」

等記者和攝影轉身走了,任延才走向安問:「跟吳老師請好假了?」

「嗯,說你家裏要慶祝。」

正是周五,其實正常學生也都放假回家了,唯有高三和安問這樣的奧賽競賽生還留着苦學。請假的理由很合情理,吳居中大發慈悲地准了假,而且一反常態地不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批,直接給了一整晚。

「餓了嗎?先吃飯好不好?」任延接過安問的書包,「我定了餐廳。」

「嗯。」安問點點頭,「榕榕阿姨和任叔叔已經到了嗎?」

「他們不來,就我們兩個。」

任延定的是他們之前常去的一家茶餐廳,因為安問很喜歡他們這兒的普洱茶和一道豆腐做的甜品。兩個穿校服的人顯得格格不入,但茶餐廳吃的就是一份自在,倒不怎麼有人亂瞟。茶過三盞,任延把控著時間:「我這裏有兩張票,是自由搏擊比賽的,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自由搏擊?」安問愣了下:「怎麼突然想起來看這個。」

「張幻想給我的。」任延隨口扯了個謊,「她跟老闆認識,送了一堆票,她沒人送,就給我了。」

安問點點頭,當然不會拒絕,但也有一些遲疑:「我沒看過,會不會看不懂?」

「不會,現場有講解員,有不懂的也可以問我。」

安問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你很熟?是經常去嗎?」

「以前經常去,後來跟你在一起了,就沒去過了。」

安問不知想到了哪裏去。任延在學校里交好相熟的女生不多,張幻想算一個,還總傳緋聞。現在看,任延常去看搏擊比賽,是不是也有張幻想的緣故?

眼見着他情緒o了下來,任延也沒有着急解釋澄清,拉着他興緻不佳的男朋友上了計程車。

搏擊館外的海報已經過了一輪,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格,看上去強勢又復有商業性,是被打扮過的觀賞性野獸。之前被任延ko過的小森還在打,站C位。

「中間那個叫小森,是從職業賽上退下來,今天是他的擂台。」

安問順着他的介紹抬眸看了一眼,這個人看着很嗜血,不大的眼睛裏閃著戾氣:「他是最厲害的嗎?」

任延笑了一聲:「是最厲害的,但也輸過。」

「輸給誰了?」

「輸給一個退圈了不玩了的人。」

安問懵懂地瞪了下眼,很樸素直觀地判斷:「那那個人才是最厲害的?」

任延莫名很受用他的這句話,唇角的笑勾起了便不捨得放下,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牽住了安問的手,附他耳邊「嗯」了一聲。

這兒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是不認識他的,但今天卻把他當陌生人,對他久違的到訪視而不見。

「先生請出示一下門票。」檢票的黑衣安保公事公辦。

任延從手機里給他驗電子門票。過了閘口,在專人的引領下走向今天比賽的場館。安問一路沒說話,很克制但好奇地觀察著這個對他來說十分陌生的場所。

入口通道是下沉式的斜坡,鋪成了紅色的橡膠跑道。一進賽館內,人群的熱浪和聲浪都轟然而來,燈亮得像探照燈,閃得像迪廳,將氣氛烘托得熱烈。正中擂台已經被清理乾淨,今天打擂的兩位選手各自在休息區就位,正做最後的熱身。

擂台是紅色的,周圍觀眾區卻是綠色的,但這樣的色彩並不能讓人降溫,安問落座時能感覺到,在主持人洪亮的介紹聲中,這些看客已經提前進入到了狂熱狀態。

「手心怎麼這麼多汗?」任延捏捏他的手掌,「熱的?還是難受?」

「有點緊張……」

「不必緊張。」

安問脫了外套,只穿着白襯衫,乾淨得與這兒像兩個次元。

「沒有護具嗎?」

「沒有,只有手套。」

「這是……」安問放低了音量,湊任延耳邊,用氣聲怪小心可愛地問:「是非法的還是正規的?」

任延遲疑了一下:「很難界定,灰色的?明面上是正規的,但是私底下有……」他也學着安問的小心,唇邊卻含笑:「有下注,那個是非法的。」

安問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你玩過?」

任延被他的反應乖到心融化,摟着他的腦袋按懷裏:「別問這麼多。」

安問頭髮都被他弄亂了,撥了撥,將吸管插入港式淡奶茶的杯口:「我以前做過一個夢。」

「什麼?」

「我夢到你在這樣的地方打比賽,我在台下看你,然後你受傷了,臉上都是血,也快輸了,周圍所有人都在為另一個人加油,你被他打得摔倒在護欄上,我就站在一邊,想跟你說加油,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你看着我,好像在期待我的加油,說,「問問,我想聽你加油」。」

安問玩著紙杯的隔熱杯墊,「我說不出口,急醒了。」

任延很久沒說話,安問抬起臉,眼睛很乖地眨著:「很掃興是不是?」

「不是。」任延親了親他的頭髮,「如果我在台上,不管你能不能為我大聲喊加油,我都會最拚命。」

「這個夢還有續集。」

任延怔住,好笑道:「什麼續集?」

「後來好像打到了什麼獎,你因為太厲害,擋了別人的路,所以有一天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就被人堵在巷子口。那個人找了朋友,要打斷你的手。六對一,你受了很重的傷,倒在血泊里。我……」

安問吞咽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能繼續說:「我掏出手機,手一直在發抖,120問我什麼事,什麼情況,什麼地址,我什麼都不說出口。你意識已經很不清醒了,我努力地張嘴,想發出聲音,好像馬上就要發出聲音,但夢醒了。」

他說完便抬起臉,清澈黑亮的雙眸緊張而一瞬不錯地望着任延:「不會了,我現在會說話的,可以打120。」又謹慎而迷信地反駁自己:「呸呸呸……還是不要有打120的機會。」

任延做不出表情,不知道該笑還是怎麼。半晌,在周圍躁動的歡呼聲中,他牽緊了安問的手:「不會的。」

「嗯?」

「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我答應你。」任延字句清晰地說。

熱場舞后,比賽終於開始。安問在那些穿亮片緊身裙的姑娘里辨認出了張幻想的身影,她似乎也在找兩人,目光直接地往這兒看,找到人,俏皮地微笑了一下。

坐在台下看,和在場上比賽,是完全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每一次出拳的快准狠,每一次要致對方於死地般的狠戾與暴虐,每一次纏鬥和挑釁,在台下看都成了雙倍的刺激血腥,猶如困獸之鬥。

看到后程,安問氣都不敢喘,只覺得胸口憋悶得慌,一個勁地抓緊任延的手。他不為任何人加油,不似周圍人狂熱,時不時便爆發出一聲歡呼或喝倒彩,讓小森「弄死他!」,罵另一個選手「吃他媽軟飯的嗎!」

今挑擂的選手實力不濟,小森很快看準時機,用一記乾脆利落的KO了解了比賽。

勝利姿態的他被裁判高舉起手,拳擊手套上沾了血,但被金色的燈光一照、又被爆開落下的金色亮片覆蓋,從台下便看不出任何血色了。無數瘋狂的觀眾衝上去,紅色的鈔票漫天飛揚,都成為他腳下紙醉金迷的塵土。

這樣的比賽不像電影,意猶未盡的總有人留下來等個片尾曲——這裏不會,比賽一結束便清場,觀眾退得毫無眷戀,有人喜笑顏開,有人罵罵咧咧,如果被揍進醫院,也不會獲得超過三句的關懷。

任延沒走,安問便也坐着。他只覺得血液里脈搏汩汩地突跳得厲害,不由得閉上眼,深深地調整好呼吸。

等再睜開眼時,周圍已經走了個乾淨,但保潔卻沒進來打掃衛生。

「不走嗎?」安問四處望了一下。

「不走,」任延不動聲色地拖延時間,「還有一場比賽。」

「還有?」安問兩手托住下巴,沮喪地說:「這個比賽比電視上看的要血腥很多。」

任延張開手臂,哄他:「來抱一下?」

安問投入他懷抱,頭枕着他一側的肩膀。大約是怕任延掃興,他還是很客觀地說:「看還是好看的,很刺激,可能我是因為第一次來。」

任延靜了靜,終於問出口:「那如果是我在台上呢?」

安問的呼吸停滯住,身體也僵了些。他的反應如此明顯,任延更緊了些懷抱,聲音低沉在耳畔:「第二場比賽開始了。」

舞台盡頭不知何時降下一塊投影幕布,全場的燈光都暗了,幕布上的畫面便顯得清晰鮮明。

是任延在這裏的比賽集錦。

安問看到他流血,看到他被別人的側鈎拳打在顴骨上、腰腹部,看到他並起雙臂抵擋進攻,看到他鎖喉、反剪、KO,拳拳到肉,每一聲血肉骨骼碰撞的聲音都好似響在耳邊碎在眼前。有很輕易的勝利,也有來之不易的、狼狽的鼻青臉腫的勝利,當然——也有失敗。

安問看得如此認真,一隻手撐在膝上,掌心抵著下巴,眼淚從指縫中滲透掌間的紋路。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流眼淚的。是心驚膽戰地掉着眼淚,心臟紊亂而一口氣滯著無法呼吸,彷彿不是在看歷史影像,而是此時此刻發生的殘忍。

難怪任延打架這麼厲害,第一次見面,在體育公園,他一對幾也仍然遊刃有餘,十三中的混混被三兩下制服。

難怪那一天他腰上會出現那麼大片而瘮人的淤青,體能這麼好的人也感冒請假翹了訓練,根本就是因為受了很重的內傷。

也難怪他從來沒提譚教練為什麼會狠心雪藏他這麼久,是因為那一次負傷出現在賽季期,被教練認定為是他不負責任難擔大任的表現。

安問最後想問,崔榕和任五橋知道嗎,外公外婆知道嗎?如果知道的話,為什麼沒有人阻止過他?或者命令過他?

但他知道,任延不能被阻止,也不能命令。任延隨心所欲,只堅定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歡迎任何以愛為名的規訓。

「在遇到你之前,我在這裏打了將近一年的比賽,被別人打斷過肋骨,也打斷過別人的肋骨,腿骨,和手。」

任延看着熒幕,淡淡地說:「還記得表白的那一天,我帶你去的那座山嗎?我在那座山上玩機車,也玩叢林速降,受過很重的傷。在這個擂台上也是一樣,不同的是,這裏的樂趣和癮,比那座山給我的更大。

崔榕一直知道,也擔心,也勸阻過,她問我,你玩這些,如果有一天你死在外面,是要我過幾天才去警察局辨認你嗎?還是覺得透支自己的生命和身體,在這麼激烈的對抗中,被打壞了,打殘了,都無所謂。」

心隨着這樣的假設而提到了心口,堵住了嗓子眼。安問蒼白的臉上眼睛瞪得很大,比他看任何恐怖電影時都更大、更恐懼地空洞著。

「其實我們家一直做好了一個準備,」任延瞥過眼神,看着安問:「就是有一天,我會突然死於——」

「別說了!」安問驀然出聲,很大聲,每一個字每一道音節都顫抖著:「別說了……別說那四個字。」

「好。」任延溫和下來,緩了緩才繼續說接下去的話。

他打了許久腹稿的話。

「因為很不放心,所以還在美國的時候,崔榕就帶我去看過醫生,但這個不是病,有的人天生就是如此,精力無限,追逐刺激,喜歡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對痛苦和快樂的閾值都很高,所以要比別人更危險地去追求這些,同時上癮。我喜歡身體對抗的感覺,喜歡被逼到極限后的爆發和征服,喜歡——」任延頓了頓,用了離正常人很遠的兩個詞:「血腥和暴虐。」

「你打籃球……」

「我打籃球也比別人更有侵犯性,但它有技巧,有成熟的規範,需要更多的耐心去磨練技術,這是我感興趣和樂此不疲的地方。」

屏幕上的影像還在流淌,沒完沒了,安問數不清任延究竟打了幾場比賽。

他不願意再看,抱着奶茶紙杯,把頭埋進圈著膝蓋的臂彎中,講話聲瓮瓮的,帶着哭腔和鼻音:「我需要時間消化。」

「消化什麼?」

安問抬起臉,蒼白清瘦的臉上佈滿眼淚,鼻尖很紅,「你帶我來,告訴我這些,我需要消化我今後每一天都要活在提心弔膽里……」

忍不住了,肩膀抖著,真的哭出了聲,「好疼啊……」他孩子般哭疼,彷彿任延過去受的那些傷都落在了他身上。

張幻想躲角落裏看得直跺腳,哎呀能不能行了,怎麼還哭上了呢!

任延也被他哭得心慌,手忙腳亂地把人摟進懷裏,一邊親吻他頭髮,一邊將手臂緊了又緊:「別哭了寶貝,我不是要跟你說這個……」

他哭笑不得,心裏又軟又酸澀,「我不是要你接受這樣的我,我是想告訴你,」任延停頓著,手心用力覆著安問的後腦,吻深深地印在他的額上:「我是想告訴你,我今後都不會了。」

「不會去那座山做叢林速降,也不會來這裏,或任何搏擊俱樂部比賽,不會再去找以生命和健康為賭注的刺激。」

安問的眼淚洇進任延的校服襯衫中,小小地打了個哭膈后,他遲疑地問:「為什麼?」

任延的眼眸深邃,垂眼看他時,令人感到一股被注視的專註與溫柔。

「因為在喜歡你以前,我覺得自己跟這個世界的聯繫很微弱,並不是崔榕和任五橋不夠愛我或者關心我,也許是我們三個人彼此的人格都太過獨立,我不被任何人依賴,或者期待,我也不依賴或期待任何人。久而久之——當然,是有很多人喜歡過我,或追求過我——但比起回應別人對我的喜歡,我更習慣了自由自在、只對自己負責,所以我會說,談戀愛很麻煩。」

任延捧起安問的臉,手指撥開他汗濕的額發,注視着他的雙眼:「喜歡你以後,那份因為不被依賴所以無牽無掛的感覺消失了,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沒有意外,沒有戛然而止,好好的、安全的、穩定的……直到永遠。」

「你變膽小了。」安問怔怔地說。

任延失笑出聲,點點頭:「對,我變膽小了。」

安問抿了抿唇,濕潤的眼裏小鹿般小心翼翼的期待,「是因為我嗎?」

任延:「你可以大膽一點,比如,把那個「嗎」字去掉。」

安問:「……」

任延一字一句地說:「我變得不想受傷,因為知道你會擔心,會覺得疼,我變得出門想要跟你報備,因為比起自由,我更喜歡有人等我回家的感覺,我變得想長命百歲,因為想跟你看很多風景,想跟你——

「天長地久。」

安問懵懵懂懂的:「今天又表白一次?」

「又表白一次。」

「為什麼?」

「因為想讓你看到全部的我,看過了全部的我,我才敢跟你說一輩子。」

安問眨了下眼:「你說的,一輩子很遠,不能保證。」

「從今天起保證,給個機會。」任延無奈地垂眸。

一輩子被他們的十八歲分成了兩道河流。

站在少年往回看,他們錯過的十三年,那道河流奔逝已遠,是遙遙相望又無望,是原地等待又不得不漸行漸遠。但寫在日記里的遺憾,說給小熊聽的思念,終於有一天也還是被全部知曉。

站在少年往前望,他們還有許多許多年,是細水長流,是肩並著肩,花簇著花,連光落下都沒有縫隙。

在一輩子一萬種不被定義的、充滿分岔的未來里,或許只有一件事永不會改變——

「寶貝,」任延珍重地喚他,「我們永遠在一起。」

安問忍不住笑了一聲,眼淚從腮上掉了下來,他語調輕揚地說:「好吧。」

又問:「這個不會算求婚吧。」

任延冷酷地說:「沒那麼簡陋。」

「但是你還串通了張幻想和這裏的老闆,還要了錄像剪了視頻。」安問拆穿他。

任延倔強:「卓望道剪的。」

「我就知道……」

散漫閑聊的聲音漸遠漸淡,終至聽不見。

張幻想倚著牆,微微笑地看着他們從那道小小而狹窄的通道走遠,沒入轉角的陰影之下。

她知道,從那濃重的暗影走出后,眼前會豁然開朗,大廳玻璃穹頂的夜空倒懸而下,少年並肩,披落滿身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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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竹馬成了我死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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