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6回 無路（五）
老者道：「客官，聽說您急著渡河，小老兒今天一大早就去河邊看了，今天可以過河，就來找您了，把您吵醒，實在對不住，對不住。」李清影道：「現在就可以走？」老者道：「現在可以。」
李清影下樓結了賬，牽著馬和他前往岸邊。老者看這匹馬膘肥體鍵，雄壯異常道：「客官，這船太小，放不下這匹駿馬。」李清影道：「你再找艘船，或者跑兩趟，我給你往返四趟的費用。」
老者道：「客官，這真不是錢的問題。小老兒年老力衰，駕不了那麼大的船。」李清影道：「那我去找個年輕人。」老者道：「年輕人不識這黃河水文，這種天氣根本不敢渡河。」李清影無奈道：「好，你把我渡過去就好了。這馬就放你這兒，我給你寄存的銀子。若三個月我還沒有回來取，就是你的了。」
老者大喜道：「多謝客官，多謝客官。」
來到岸邊，老者的船確實十分窄小，最多能放三個人，除了他自己乘船，最多能帶兩個人。李清影奇道：「老人家，平時你用這個渡河，賺不了什麼錢吧。」老者一面準備撐船之物，一面道：「那有什麼辦法，兒子娶了媳婦忘了爹，進城裡生活了。小老兒年老體衰，大船也撐不了，只能撐這種小船，好在媳婦去世的早，就我一人，也能活下去。」
李清影立於船頭，看那老者雙臂已經瘦骨嶙峋，解纜繩、撐船帆都蒼勁有力，撐船出行，也是穩穩噹噹。
老者道：「我撐船撐了五十年，這黃河兩岸，走了有好幾萬遍，送過的客人我也記不住了。把孩子養大，給他蓋房娶妻，到頭來還住在自己的破房子里。不過孩子出息，在城裡生活的不錯，我也就知足了。」
李清影默然無語。
老者道：「不瞞你說，客官，你給我十兩銀子，我最多留一輛，剩下的我還是會送到城裡給我的孩子。我撐了一輩子船，也就這樣了，兒媳婦不錯，給我生了三個孫子。聽說小孫子讀書不錯，將來考個功名，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說起自己的孫子，老者本來黯然無光的表情，似乎放出了精光。
老者道：「客官一表人才，出手闊綽，一看就是朝中大官。我的小孫子將來說不定還能和您同朝為官呢。」李清影微微一笑道：「一定會的。」
老者道：「不過小老兒見過的官也不少，像客官這麼出手闊綽的，倒很少見。」
李清影知道很多官員行賄時出手闊綽，日常的花銷也著實不小，但對於這種小商小販，卻摳門的很，甚至仗著自己的官位，故意不給錢。笑道：「官與官不同，人也與人不同。令郎不孝，但令孫自幼熟讀聖賢書，將來必是忠信孝悌之人。」
老者苦笑一聲道：「這是自然，不過我應該看不到了。」
李清影看他神色隨即淡然，顯然這種事也早就想開了。但很多事情，想開了就是對的嗎？
老者撐船技術確實十分高明，好幾處險灘、急流、迴旋都被他輕鬆劃過，很快就到了對岸。李清影把銀子給到老者道：「老人家，你若想讓孫子多來看看你，不妨把這些都去兌成碎銀子，告訴兒子，帶孫子來看你，便給他一兩。看一次給一次。」
老者恭恭敬敬的把錢接過了，粗略掂量已經超過十兩，應該有十二三兩左右，連聲道謝，最後道：「客官是個好人，想來也是個好官。但再好的官也不了解我們普通百姓。小老兒若真是如此，那小子說不定會來偷、來搶。
我怎麼能把自己的兒子告上官府？這些錢最後還是他的。」
李清影無言以對，只好拱拱手，轉身離開。
沒了馬，只好用輕功。好在他休息兩日，精力已經恢復，快速奔行也不覺十分疲累。
到了絳州，終於有賣馬之人。仔細挑了一匹馬，比起皇宮中的良駒，差了不少，甚至和當年在恆山腳下買的也差了許多。
不過以馬代步，終歸比沒有強。
李清影輕騎快馬，繼續北上，直奔大將軍府，也就是過去的大漠鏢局而來。
李芊兒帶著一個孩子，不可能去潞州。她還不想遠離李清影，所以也不可能返回廣元。大將軍府就是最好的地方，假裝一個被拋妻棄子的受害者，博取韋溫的同情。若真有不測，一來她自身武功高強，二來離潞州府衙也很近，完全可以逃回去。而且此處本來就是塗大漠的宅子，自己和司嘉晨是妯娌，自然也算半個主人。
最重要的是，除了李清影，誰敢公然進攻大將軍府？就算是李清影，也得掂量一下，這個是當朝皇后的親哥哥，皇帝都未必敢得罪於他。
不過，現在確實有人敢。
月黑風高，此處雖然一直氤氳，卻並未像黃河兩岸那般一直下雨。幾十個守衛圍繞成一個圈子，點著火把大聲吶喊。在圈子中十幾個各色江湖漢子正在圍攻兩男一女。
只見其中一名女子身著一襲紅裝，裙擺飄飄，手持短劍，那劍比尋常之劍要短，卻比匕首又長了三分，劍法犀利。另一女子身著白衫，手持長劍，劍法飄忽。最後一個是位男子，身穿青衫，受傷沒有兵刃，身法如電，閃轉騰挪間，如鬼如魅。
圍攻的十幾人也都是江湖上的好手，楊金勾、林立等赫然在列。
二女正是公孫玉和竹櫻，這男子自是葉乘風。
櫻玉二人背靠背站立，雙劍全力進攻，葉乘風在邊上遊走，冷不防給敵人一掌。雖然只有三人，卻似乎有千軍萬馬。
十幾人久攻不下，還折損了三人，心下越來越是急躁。
這時，只聽得一人道：「他們已經在垓心，外圍可以向中間射箭，或扔暗器。」眾人一聽果然有理，紛紛摸出手邊暗器向三人丟來。
葉乘風輕功天下無雙，馮虛御風，毫不費力。這些人中也沒有胡煌這般的頂級暗器高手。竹櫻和公孫玉被圍在中央，左支右擋，十幾個人的暗器丟入，每次有幾十枚，已是十分吃力。
外圍手持火把之人將火把尋個地方插入，取了弓箭，也紛紛向二人射來。
那日雖然在千百人之中，雖然人數更多，但大多是江湖上不入流之人，僅有的高手九龍門不出全力，天刺門參差不齊。今日人數雖少，但都是李裹兒豢養的虎狼之人。每人的武功都有獨到之處。
公孫玉看箭矢如芒，暗器如星，不禁嘆口氣道：「竹櫻妹妹，都是我害了你。」竹櫻道：「姐姐！不必多言，今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公孫玉道：「休得胡言！乘風輕功高絕，待會兒我掩護你們，讓他帶著你離開！告訴清影，為我報仇！」
竹櫻道：「姐姐，這次我卻要說你了。姐夫得知你孤身前來，必會不顧一切的來尋你。」公孫玉道：「他心繫天下，現在皇上十分危險，他不會來的。」竹櫻道：「姐姐，你有了思隱，反而越來越不懂姐夫了。在他心中你甚至比孩子還要重要，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
公孫玉道：「是嗎？」竹櫻道：「一定是的。」公孫玉忽然崩潰道：「我們已經等了他兩天，要來他肯定已經來了！」
這時一隻短箭正射向其胸口，公孫玉心煩意亂，早就失去了攻守間的法度。竹櫻吃了一驚，急忙將她往旁邊一拉，躲開此箭，不想她正面一枚鐵蒺藜也已飛到，瞬息間已經到了眼前。葉乘風青影一閃，右掌拍出，將暗器擊飛。身後三支箭已經射到。
竹櫻嚇得花容失色，公孫玉撇掉劍。雙手猛地一托，將二人憑空推起。竹櫻十分消瘦，不過百斤，葉乘風雖然不胖，卻也有一百五六十斤，加起來有兩百四五十斤。被公孫玉全力一推，竟然飛出丈余遠。公孫玉大聲道：「快走！快走！給我報仇！」
葉乘風在空中轉身，緊緊抱著竹櫻，借著一推之力，又橫出三丈。竹櫻大喊道：「不要啊！」但她沒有葉乘風空中這般瀟洒自如之能，雙手雙腿亂晃。
無數支箭和暗器向公孫玉飛來。剛剛這一推她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只能閉目等死。這一刻她忽然想到：「我真傻，真的。」
卻在此時，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通亂響，沒有什麼暗器、箭矢射到她身上。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只見他雙手持劍，左手鳳鳴，右手龍吟，立於公孫玉面前。
李清影道：「黃河上下了大雨，我在岸邊等了兩天才勉強過得了河。久等了。」剎那間，已經陷入冰點的公孫玉一股暖流從心底騰起，瞬間不知道從哪裡來了無窮的氣力。
竹櫻和葉乘風已經跳出了圈子，這時看到李清影出現，又殺了進來，道：「姐姐！我就說過，在姐夫心中你永遠是第一位，甚至超過了思隱。」公孫玉破涕為笑道：「你說的對！」
李清影把鳳鳴劍交給公孫玉，冷冷地道：「諸戈繭，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你離開王府去了大將軍府上，我不怪你。但今日因為你的計策差點害了我的夫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剛剛下令用暗器和弓箭的，正是諸戈繭。
兩年前李清影和公孫玉回到府中，帶走了福祿壽和花蕊。這個事情豈能瞞得住諸戈繭。待眾人離開，李清影也獨自尋了諸戈繭。不過他早已知道李清影之心，斷然拒絕了。之後便沒了蹤影，沒想到他投奔了韋溫。
諸戈繭面露乾笑，他如何不知他如何背叛李清影都不重要，但當他準備除掉公孫玉時，他就只有兩條路：要不讓李清影消失，要不自己消失。
諸戈繭道：「王爺！臨死前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李清影冷冷地道：「去閻王爺那裡問吧。」話音剛落，龍吟劍劍鞘出手，直刺諸戈繭咽喉。諸戈繭如何能擋得住李清影，尚未來得及反應，劍鞘已經刺入諸戈繭咽喉，隨即又倏地退回。
眾人見識了他這一招，都是一驚。幾個膽小的守衛已經嚇得坐倒在地上。
李清影轉過頭來道：「楊金勾，在洛陽我放了你，沒想到你竟然死不悔改。看在你做我師父的份上，讓你三招。進招吧。」
林立大喝道：「李清影，你個欺師滅……」話音剛到此處，竹櫻從后箭步趕上，一劍刺入他胸膛道：「當年若不是姐姐和姐夫，瑤光島早就滅了你！」
她們闖出「雌雄雙煞」的名頭，下手是絕對狠辣。
楊金勾看李清影神色，知今日是真的動了怒，心生怯意，想要抬起手中之劍，卻覺有千斤重。忽的腿一軟，竟然跪倒在地，跟著手一松，長劍也松在一邊。直挺挺的趴倒在地上，他竟然被嚇死了！
周圍之人見狀，都是吃了一驚，懼意更盛，只想早些離開此處，離開這個凶神！
公孫玉道：「清影，剩下的人都放了吧。」李清影道：「好！那就看你們的造化了。」說著足下猛地一踩，周圍的暗器、箭矢紛紛跳起，大喝一聲，一股內力如巨浪一般湧出，暗器和箭矢在內力激蕩之下四散飛出。
只聽的「嘰里呱啦」一陣慘叫，周衛之人紛紛倒地，不少人被暗器、箭矢射中。葉乘風和竹櫻也急忙躲在林立身後，讓他的屍體做了擋箭牌。李清影道：「活著的，都快滾吧。」
這一通下來，活著的也只有幾個人，除了站的靠後的，還有沒有被打中要害的。這時也顧不得身上的傷，掙扎著爬起身子，紛紛逃走，生怕這位活閻羅又起什麼幺蛾子。
李清影驅散眾人，一掌拍開大門，緩緩道：「李芊兒，你可以出來了吧。」不多時，只見一人緩緩走奧門前，只見她一襲潔白的睡衣，頭髮披散著，月光之下，竟多了幾分嫵媚。
這是公孫玉第一次見到李芊兒，她不得不承認，若非她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她一定會把她當做鄰家小妹照顧有加。她閱人無數，很多人看一眼便知道他的底細，但對於李芊兒，只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