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入局（上）

白岩嶺因滿山的石英石和雲母得名。這些白色礦石，讓整山寸草不生，巨大紅日【注1】的餘暉下金黃耀眼。石英石和雲母都屬高價值礦物，但和山腳礦坑的鎰礦比起，卻廉價的不值一提。白岩嶺礦脈屬極優礦，平均每六噸富鎰礦石中就能提取出1g鎰金屬結晶體，礦品之高舉世罕見。富鎰礦儲量更是高達驚人的23.7億立方米，保持現有開採進度足夠開採幾輩子。山腳的礦體呈網脈狀，用井采法開採，現由科特城礦務局、三夏城礦務局和度蓬城礦務局聯合開發。當然，這麼巨大的礦山，要礦務局全部吃下，諸多能源公司怕是要發瘋。所以羅斯星的百城聯盟推出了三七資源分配法案。即七分礦脈開採交由礦務局，剩下的三分以招投標形式放出去。海克斯、AC、波隆礦業…白岩嶺腳下聚集了數十家能源公司。礦井大大小小數百個。每個礦井都有幾百礦工，加上技術人員、後勤人員、管理人員就更多了。數十萬人擠在這片區域，儼然成了個小城。礦工們大多文化程度不高，又從事高強度體力勞動，有了錢就揮霍在酒精和女人身上。酒後鬧事兒，爭風吃醋，打架鬥毆。白岩嶺的混亂程度堪比最糟爛的底城貧民窟。夕陽西下，礦場放假。礦工們成群結隊招嫖、喝酒。熙攘人群中，一高壯男子帶着防塵鏡，身上浸血的駝色大衣幾乎爛成了布條，嘴裏叼著根沒點燃的香煙。正是陳默。走走停停，陳默在一家生意火爆的酒吧門口停了下來。酒吧招牌是一塊巨大的石英石原礦。人來人往，石頭潔白依舊。上刻四個大字。『白石酒館』。陳默摘下防塵鏡，甩甩沙塵揣進兜里，隨手抓住身後伸來的臟手反關節拽脫臼。「再有伸手的，我剁他爪子。」一見是個不好惹的主，礦工們一鬨而散。偷點零碎的東西落個殘疾，實在不划算。向路人借了個火，陳默點煙推開酒館大門。酒館里人滿為患，喧喧嚷嚷。喝酒的、划拳的、吹牛的…只有一角相對僻靜。角落裏坐着個身穿卡其色POLO衫的魁梧中年男人，斑白短髮凌亂而和諧。他左臂從鎖骨開始都替換成了機械義體，右腿膝蓋以下釘著外附裝甲骨骼。男人並不在意暴露自己的殘疾。他一手煙斗一手古典杯，機械臂上站着只母星走私過來的金剛鸚鵡。透過人群，陳默的目光和男人交匯。陳默快走兩步，和起身的男人相對而立。男人將近兩米，比陳默還高出不少，壯碩的像座大山。招呼未打，鐵拳就給陳默來了個窩心掏。「還知道來看老子？」男人惡狠狠問道。陳默被打的乾嘔了聲。「老頭兒，你下死手啊！？」男人拽起彎腰的陳默狠狠抱住。「臭小子，歡迎回家。」「我就兩個來月沒回，讓你說的好像十年八年沒見了一樣。」陳默揉了揉被錘青痛的胸口，從男人桌上順過威士忌，噸噸噸猛灌幾大口。看着陳默襤褸的衣衫，男人揚了揚下巴。「這次什麼情況，弄得這麼狼狽？」陳默略略沉吟，拉把椅子在角落坐定，把此次任務的前因後果和男人詳細道出。陳默，人如其名，沉默寡言，只有和眼前人在一塊時才會表現出率真的一面。二十四年前，陳默父親身為母星抵抗軍上尉戰死，留下遺腹子陳默。陳母誕下陳默后沒幾年，也重病而亡。陳默被眼前男人從小帶大。男人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父親、母親和導師的角色。為照顧陳默，男人至今未娶。父子二人，有比血緣更深的羈絆。男人祖籍母星北地，大名懷特·斯通，中文名白石。以上。聽完陳默的講述，老白思酌片刻，點了點頭。「利勃海爾L的設計確實有夠操蛋，自毀還設置雙保險…不過你把所有屍體都爆了頭，讓魯特不得不用機械師的身體和你對話這操作，確實很亮眼，若非如此，你難有足夠時間砸開鎰礦集裝箱，就算引爆懸浮船，沒有鎰礦增加爆炸當量，能否炸死那異種魯特還未可知。整體來說，這趟任務，能給你打個90分。」「還有十分扣哪兒了？」陳默奇道。「跑的太慢，廢了件衣服。」陳默氣結。老白哈哈哈大笑：「怎麼還那麼不禁逗，喝酒喝酒。」父子二人推杯換盞。一整瓶3/4升的威士忌，不到半個點就被爹倆喝沒了。老白不知道從哪兒翻出來了件夾克衫扔給陳默。「之前四艘運輸船都是那頭異種魯特整沒的？」「八成是，畢竟我沒看到其他四艘懸浮船的殘骸，沒法根據痕迹判斷是不是這頭異種拿的四殺。」「只是八成可能，你怎麼提交任務？」「把任務日誌交上去，看執法署那頭怎麼判定。反正我一編外人員，任務完不完成也就是錢的事兒。」老白沉思半晌，點點頭，又拎出了一瓶威士忌：「說說那頭異種魯特。」「嗯…我覺得船體爆炸，就是它搞的鬼。」「尾巴？」「對，尾巴。」陳默肯定：「它尾巴給我的感覺非常不妙，那種紫色的微光，和鎰金屬的顏色很接近。」老白咀嚼著陳默話里的意思。「你是說，它會利用鎰能？」「對。」「然後把鎰能用尾巴像是能量彈一樣甩出去？」「沒錯。」「那可真是太糟了。」老白放下酒杯：「那頭異種的屍體呢？」「又是爆炸，又是大火，燒了少說四個點，你覺得還能剩下啥？」陳默無奈：「我得把這消息帶回科特城，看看執法署那頭怎麼開價。」「行，早點回去吧。」「我沒車。」「走回去。」「我半道可能會被魯特吃了。」「所以說你是跑來訛老子車和補給的！？」「爹倆的事兒怎麼能叫訛呢！父子之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可閉嘴吧。」老白把車鑰匙扔給陳默，沒好氣的罵道：「別再給我弄報廢了！」「我爭取。」陳默笑着起身。……白岩嶺距科特城直線距離只有六百公里，但因沒有公路，兜兜轉轉避山繞水，足要跑一千餘公里才能到達。再加山路崎嶇，途中又有危險的羅斯原生生物，想要陸路開回科特城，不出么蛾子的情況下，得倆司機輪流開上兩天一夜。陳默強打着精神，油門踩滿，僅僅用了三十個小時就飆回了城區。科特城。戈里下城。C區。橡木巷九號單身公寓。作為科特城最頂尖的賞金獵人之一，陳默住的地方稱得上寒磣。為了避免被追蹤或是監視，陳默家中沒有AI管家，沒有智能機械人，甚至智能傢具都沒幾樣。五十來平的房子，維持着入手時的戰損裝修風格，傢具用的也是最廉價的合成材料。簡單沖了個澡，陳默拿出PDA，給執法署的督查做了個任務簡報，緊接着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半秒入睡。他精神處於高度緊張狀態整整四十三個小時，在此期間未休未眠。趁着手裏沒有任務，趕緊睡個好覺。一閉眼，就是十二小時。第二天一早，陳默被PDA不間斷的鈴聲叫了起來。打開PDA簡單看了眼，執法署外包的二十萬任務款已經到賬，剩下的信息全是和他單線聯繫的督查發來的。除場面話外，執法署最關心的就是那頭異種魯特。陳默略略思索，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信息都發了過去，隨後打開了獵頭網APP。獵頭網由來已久。人類剛剛殖民羅斯星時獵頭網便已有雛形，隨着殖民發展，獵頭一路高歌猛進，成為了整個星球上規模最大，遍佈最廣的網站之一。網站成立至今已有近三十年歷史，是羅斯星賞金獵人之家，有着自己特殊的結算系統和聯繫方式。陳默的獵頭網ID是『夜梟』，是當前科特城綜合排名第一的賞金獵人，維持着百分百的任務完成率，和另外一個ID為『猛人』的賞金獵人並稱科特雙雄。簡單瀏覽下科特城的賞金新聞，又看了看近日委託，發現沒什麼錢多事少離家近的活，陳默關掉網站繼續悶頭睡覺。這一回籠覺直接睡到了下午。陳默再起來時只覺飢腸轆轆。洗漱后隨便應付了一口高能壓縮塊，陳默背着應急包，提了桶水下樓，準備擦擦車，再取點現金去黑市進貨。陳默開回來的車，是老白花了不少心思改的，懸掛設的很高，方便走荒野的爛路，馬達也精心調教過，翻山越嶺不在話下。擔心礦工手腳不幹凈，老白還特意把車殼換成了一輛十七年車齡的高可夫三代。老爺車外表，暴躁的內核——就和老白本人一樣。已經撞壞老白三輛愛車的陳默為了不讓某老頭髮飆，決定愛護點新訛來的老爺車。就在陳默仔仔細細擦車的當口，透過後視鏡，他注意到兩個生面孔的中年男人，進到九號公寓的大院后一直在尋找着什麼。這倆人，一個是裝了電子眼的光頭，一個右手替換成了持槍義肢氣質兇悍。多半不是什麼善類。一番觀察，二人確定目標后徑直向著陳默走來。陳默身體緊繃，隨時準備反擊。「陳默，男，二十三歲，無義體植入，2288年十二月因暴力執法被吊銷執法資格證，當前無業，以開黑車謀生。」不是仇家。陳默鬆了口氣。可能是來開非法經營罰單的？「有事直說。」陳默吐掉煙蒂，頭都沒回：「獵頭網一堆我的信息，拿屁股都能查到。」聽到肯定的答案，來人交流了一下眼神。槍手開口：「聽說你可以出城去荒野。」陳默擦車的手頓了頓，回過頭，面無表情的一口回絕：「不去。」「督查介紹我們來的。」裝了電子眼的光頭解釋道。聽到督查二字，陳默略一沉吟。「三百公里以內，兩萬，每多一百公里加五千。」兩萬，足夠買一輛全新的高可夫六代。即便陸路去千里之外的城市，這價格也離譜的過分。槍手一愣：「兩萬？你怎麼不去搶？兩萬夠買你半條命了…」光頭打斷了他：「行，兩萬就兩萬。」一沓紫色的鈔票遞到了陳默手中。「這是一萬訂金，到地方給你尾款。」陳默掂掂分量，眼睛眯了起來。「運貨，還是送人？」【釋1】羅斯128B的公轉周期只有9.8個地球日，距離恆星的半徑約為地日半徑的1/20，所以在羅斯星看起來，太陽會非常巨大。另，羅斯128B比地球略大，自轉周期約為28小時，科特城平均日照時長在九小時三十七分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