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似酒杯濃,醉得海棠無力

第三章 春似酒杯濃,醉得海棠無力

緣深緣淺原如夢,絮言絮語續半生。人生太匆匆,從不知這一刻會遇見誰,下一刻又會錯過誰。

待邴吉帶着顧己歸家,方瞧見顧己髒兮兮的臉上蒼白一片,而雪白的外袍亦沾染得滿是灰塵,看起來狼狽不堪。小小的孩子像是被嚇傻了一般,不哭不鬧,但若一觸碰她的手感受到的只是一片冰涼。

邴吉心疼不已,只緊緊地握著顧己的手,道:「小囡囡,今日你見到何種場面都可忘記......」邴吉知道自己的安慰有一些無力,又繼續到:「今日讓你受驚,嚇到你是父親的不對,父親本就該將今日的宴請推辭,以免讓你如此難受......」

邴吉越說越難過,又想起今日那場面不自覺后怕起來,聲音不住地發抖。

「父親,我沒事的,休息一會兒便好。」沉默一路的顧己終於開口,因為她怕父親說着說着便哭,只得趕緊打斷。

邴吉突然想起那差點要了自己女兒命的商販,叫家僕將那商販壓到主屋。

邴吉坐於主位,居高臨下地瞧那人,氣不打一處來。本想發火,直接叫人拖下去狠打一頓,又看看坐在左側的女兒就將火氣壓下。

「你這無知小人,你知不知今日你差點要了我家女兒的命!」邴吉將聲音壓低吼到。

那商販看起來已五十有餘,著灰色布衣,上頭是一塊又一塊歪歪扭扭的補丁,鞋側邊已磨損只有一塊薄薄的布包裹着腳,彷彿隨時都會破掉。大家都叫他老李,可實際是何名字也無人可知。

老李看平日裏溫厚以待人的將軍長史今日確實動怒,怕得渾身顫抖。這邴吉大人可是霍光將軍的心腹,今日又衝撞他家女兒,雖說私下不可隨意濫用刑,可這位高權重之人,殺了自己也無人敢違逆。

老李跪下連連磕頭,顫抖著聲音哭喊:「求邴大人放過小人吶!今日......今日......是小人一時丟了腦子,竟將貨繩放開,險些將小女公子至於險境,小人不會再犯了!求大人放過小人吧!」

「放過你?那便放過吧。」老李一聽心間一喜,「但板子必須挨,總不能讓我女莫名受如此驚嚇!」老李愣住了,但想着不過是一頓板子。又聽到,「賞他五十板子罷。」

老李已全身僵硬,五十板子不就是要人性命嗎!這如何能活着走出這邴府?

「長史放過我吧!這五十板下去,我又如何能活?我家裏還有一病重在床的妻吶......我若死了我家女兒如何能活!長史只為出一口心中怒氣,可我家中是兩條人命吶!」老李被下人拖着,哭喊著,鞋蹬在地上已受不住摩擦爛了,半個腳掌在外面搓著,已隱隱冒出血跡。

顧己一時於心不忍,又見自己確實沒多大事,便出聲到:「父親,放過他吧,他也不是有意的。」

老李見狀又趕緊跪求顧己,一遍又一遍地用力磕頭,「今日確實是我的過失,不可能讓小女公子平白被嚇,我家小女兒能幹得緊,我願將她送入邴府照顧家主和小姐!請家主饒過我吧!」

邴吉並非一定要罰人,看見這商販已知害怕,就想着放過他算了,便擺手說:「算了,我也不罰你了,你走吧,女兒也不用送來,日後你送貨物時小心一些罷。」

老李趕緊抬頭道,「我知長史宅心仁厚,我等平民皆是長安城外城做一些手工農業的,本能維持家庭生計,可寧縣發大水,大批災民逃出,竟逃至城外將農人家中洗劫,皇城和陵邑城內貴人不知,可我們生計更加艱難,今日我是將貨物送來賣,現大家都見我得罪家主,日後誰敢買我東西......」老李嗚咽哭泣。

這長安城的中心是皇城,為高官貴人皇族的府邸處,而外一圈是陵邑城,是達官貴人,家世顯赫的人們流連之處,最外一圈才是平民所居之地,亦是最大而寬闊的地方,從事手工業、農業的人們都居於此處,幾百里地皆為平民。都說長安繁華異常,人人都想一睹長安城的富饒,可那富饒的只是貴人,而最苦的平民往往無人記得。

邴吉思量,最近廢帝之事驚駭人心,朝中大臣都只想着接下來立何人為帝方適霍光心意,竟已無人關心百姓苦樂。

「現在我妻病重,需要不斷買葯以延續生命,而我年歲也大,家中的唯一個女兒是妻四十幾好不容易生下,先在實在養不起了......本來過幾日就打算將女兒賣到稍好些人家,讓我兩口子不再擔心。今日希望家主將我女兒收下以贖罪,給她一口飯吃便罷,我只願給女兒找一個好家主......」老李聲聲哀求。

顧己只是一小小孩子,聽得不住心軟,又想自己吃食無憂,有父親母親兄長疼愛,自是覺得自己過得太好,便忍不住讓父親答應。

邴吉聽了早已動容,再加上顧己求情,讓老李回家第二日將女兒送來,后又去核對老李家情況是否屬實,此事便過。

顧及回到自己的棲子院時心中終於有片刻安寧。坐於主屋內,想着今日發生的事好似一場噩夢,忽地想起那西域少年,還是,真的謝謝他了。

正想得出神,阿梅歡天喜地地跑到主屋,手舞足蹈地喊道:「小姐,夫人和公子回來了!叫你去前廳呢!」

顧己驚喜極了,母親才去山莊三日就回來,可最讓顧己開心的是兄長邴原的歸家。他已整整一年未曾歸家。

男兒志在千里,邴原亦是如此。不如城內大多數的浪蕩子,要麼吃喝玩樂,只想依靠父親官職俸祿,要麼就無所事事,總想着日後會為自己謀個一官半職。而邴原苦讀十載,一步步走入朝廷,后幽州有人作亂,又自主動請去幽州以平,為百姓謀業,霍光對邴原亦是十分看好,這可是皇城世家裏為數不多的行正作風學識皆上等之人。

顧己來不及將臉上的灰土擦去,隨手拿上乾淨外袍便向主廳奔去。

顧己站在主屋外看着溫柔安靜的母親坐在父親身側,模糊看見許久未見的身影長身而立,正對着父親說着話。那是兄長。

兄長的肩微彎了一些,身形更瘦弱了一些。待顧己走進看清皮膚略微黝黑的邴原時淚已蓄滿眼眶。

邴原這時看到自家小妹妹走了過來。還是一樣的白白可愛,小小的一坨彷彿像個糯米糰子,又見顧己臉上髒兮兮的,已聽父親說起早晨發生的事,更加心疼憐愛這小囡囡,一把將顧己抱住。

「兄長,顧己好想你......」顧己真真切切感受邴原的胡茬蹭在臉上痒痒的,這才多了一些真實感,忍不住小聲哭了起來。

邴吉和夫人看着兩個孩子又哭又笑不自覺在一旁搖著頭,自覺心中苦澀。

才去一年,曾翩翩公子,現更多的是為百姓操苦的風霜,走時一身嶄新白底藍紋深衣加身,回來時只著一身舊灰衣,隨意戴一支木簪挽住髮絲,足上著的鞋依舊是走時那雙。

邴吉又何嘗不心疼自己的孩兒,邴吉也才將將十六歲兒郎罷,可他也欣喜邴原的品行毅力與抱負,為人父母先是要支持孩兒所選之路,后才能將心疼藏於心中,他定是不願邴原如那些廝一般成日只知混吃玩樂。每每邴吉差人送錢去幽州時,總會被邴原原封不動退回,總是說例銀已夠用,或是信中道:兒至幽州並非享樂,察百姓苦,感百姓憂,災禍不斷,兒又怎能一人安於酒肉玉帛,當儘力為百姓排憂解難。例銀已夠,父勿擔心。

邴吉和邴夫人拿到那信時又驕傲又心疼,兩夫婦只能又哭又笑了。

待邴原給顧己說幽州好玩的、好吃的,瞧著顧己可憐巴巴的樣子,又說是自己在幽州沒受苦,已將幽州治理得井井有條,如有機會定帶顧己去玩樂一番。

邴原又悄悄對着顧己眨眨眼說:「你子安哥哥過幾日也到了,你可以去找他玩。」

「子安哥哥也回來了!」顧己驚喜極了,虛子安回來就有人悄悄帶她出去玩,什麼斗蛐蛐、鬥雞可有意思了。

虛子安的父親原是邴原私塾老師虛望唯一的兒子,虛望的學識在長安城是數一數二,可偏偏管不住虛子安,他聰明卻貪玩,陵邑城每一個角落就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子安從小就與邴原和顧己一起長大,本打算就混混沌沌過幾年,日後隨意謀個職位便可,但虛望知邴原要去幽州就想讓子安一起去歷練,以子安的脾性肯定不會去,虛望一壺葯將子安迷得迷迷糊糊送上馬車后,就再無人帶顧己玩。

這一年,沒子安帶着顧己這生活都無趣許多,子安如同顧己的哥哥一般,顧己亦甚是想念。

有些人終該見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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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我願兮,與子偕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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