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續
那是媽媽第一次打我。
也是外婆去世后,我見到的媽媽第一次哭,爸爸的離開她沒哭,她做飯被熱油燙了她沒哭。
她打我的時候,她哭了。
那也是爸爸離開后,我第一次聽見媽媽的嘴裡主動說到爸爸。
「我讓你騙我,讓你瞞我,好的不學你壞的學,你想跟你爸一樣,一輩子只會說謊耍滑沒出息嗎?!啊!你要是想說謊,你去找你爸啊,你跟我做什麼?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學就是讓你去學撒謊的!」
周一那天,我是一瘸一拐去上學的,老師和同學們詢問我時,我只說我不小心摔倒了。
我身上的傷足足疼了大半個月。
從那天以後,我不敢再對媽媽撒謊。
即便我沒考到第一,我也實話跟媽媽說。
媽媽也沒再打我,但她會在我想要出去玩的時候跟我說,都考不到第一了,你怎麼還好意思出去玩?
她還會在我想幫忙做家務時推開我,說這裡不用我幫忙,我只要去學習就好。
我好像住進了牢籠里,牢籠外的緊箍咒每天都在加緊。
我很難受,我難受得喘不上氣來。
在我上初一那年,媽媽出去出差了,要走一個星期,雖然她只用了五天就回來了,但那是我過得很開心的五天。
儘管媽媽會一天三遍的打電話回來問我有沒有在學習,我也還是很開心。
要是媽媽在我身邊,要問的就不止是這三遍了。我上初三那年,外出打工的爸爸終於回來了。
那天我放學回家,家門口蹲了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我被嚇到了。
我第一反應是給媽媽打電話,說我們家進壞人了。
但我沒有,我拿起電話時猶豫了,我怕媽媽一張口就問我學習怎麼樣。
我去找了保安叔叔。
然後,那人被保安叔叔架起來時大喊:我是你爸,婷婷,我是爸爸啊!
要不是他及時加上後面一句,我覺得他肯定要被保安叔叔打!
爸爸離開了快十年,我對爸爸的印象早已在這十年的時光里變得模糊。
我看著眼前鬍子拉碴的男人,隱約有一點印象。
爸爸朝我招招手,說給我帶了好東西。
我遲疑著沒有上前。
爸爸生氣了,說你媽就是這樣教你的!
然後媽媽回來了,爸爸和媽媽在家門口就吵了一架。
那些已經淡忘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我紅著眼睛站在人群在看著他們爭吵,聽著旁邊人的指指點點。
有人好奇的問我什麼,有人同情的跟我說著什麼。
我好似全部都聽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聽進去。
他們爭吵結束時,我很累,我不知道他們累不累,我滿身疲憊。
我對爸爸的那一絲期盼瞬間煙消雲散。我曾無數次的想,如果我的爸爸上進一些,如果我的爸爸跟別人的爸爸一樣,我是不是也能和其他同學一樣,能和自己的父母任性撒嬌,能和他們天方夜譚的聊天……
或許是我的許願太真誠,老天開了眼。
在瀕臨絕望之際,我的爸爸,從沉睡中醒來,來深淵裡救我了。
那一天,是我上高中之後的第二次成績下滑。
我感到深深的無力和疲乏。
面對媽媽的暴怒,我還是會害怕,但這種害怕中夾雜著木然。
那是一種對生死的木然。
我很累很累,我達不到媽媽的要求了。
或許我的離開能讓媽媽下定決心離開爸爸。
離開了爸爸,媽媽就能重新開始生活。
我放過了自己,也成全了媽媽。
我的房門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爸爸帶笑的走了進來。
從此我的世界好像翻天覆地的變了一個樣。
那一束來自父親的光,那樣熾熱又濃烈的灑滿我的整個房間。
那一罐帶著草莓味的酸奶,甜到了我的心坎里。
老天似乎總愛跟人開玩笑,在我剛鬆一口氣時,媽媽倒下了。
就那樣猝不及防的倒下了,剛暢快淋漓與媽媽爭執的我,飄到半空的心瞬間掉進了冰谷里。
我日夜擔憂,我自責難過。
我知道爸爸媽媽有事瞞著我,我跟爸爸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搖搖欲墜。
我沒想到爸爸的改變會那樣徹底,我們之間的信任並沒有因此崩塌,我也沒有再一次走向更深的絕望。
爸爸拉著我,拽著媽媽,將我們都從那口令人絕望崩潰的枯井裡拉了出來。
原來,我也可以跟其他孩子一樣,輕輕的依偎在媽媽懷裡,和媽媽聊學習以外的所有事情,我也可以跟其他孩子一樣,對的幼稚行為感到無奈又暖心。
我們一家三口和睦的輕鬆的同進同出,同做一件事情。
媽媽的離開,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我難過我們的美好的生活才剛開始,媽媽就要離開。
但我其實是理解媽媽的。
化療的痛,不是說說而已。
媽媽的頭髮掉了,從我記事起,媽媽就留著長頭髮,她並沒有表現出有多愛她的頭髮。
但我能看出她的悲傷和難過,我曾經看見過她對著鏡子發獃的樣子,我也看見過媽媽對著別人的長發發獃的樣子。
媽媽噁心得吃不下一點東西,一吃就吐得昏天暗地。
她的口腔出血,她的肌肉乏力萎縮,簡單平常的動作在她那裡慢慢變得困難。
病魔沒有因為她的苦難就對她仁慈,她過得幸福了,又似乎比從前更苦。
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
我在無數個黑夜裡祈禱,老天能再開一次眼,讓媽媽的一輩子如她所願般過得幸福。
我和沈星洲結婚後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媽媽早在她選擇放棄治療之後就找過沈星洲,還說過那樣的話,我的眼淚決堤。
我的媽媽其實很愛我,就像現在的爸爸一樣。
我想到了爸爸,媽媽離開后,就剩下我和爸爸兩個人,我嫁人了,家裡就剩下爸爸一個人空空蕩蕩。
我第一次想要和爸爸交談爸爸二婚的事時,我是在大貨車上找到的爸爸。
媽媽去世后,爸爸還會去外面幹活。
不是偶爾,是經常。
隨著爸爸的年紀漸長,我很擔憂爸爸的身體。
在我一次次的抓包后,爸爸跟我商量,我不逼他再娶媳婦,他就不再去幹活。
我哭笑不得,我明明只是害怕爸爸孤單。
我為此開始反思自己……我愛媽媽,但我不能變成曾經的媽媽。
所以,爸爸只要開心就好。
他不想找對象就不找吧,他喜歡扛包就去扛吧。
人生啊,活得隨意自在些才好。
而我只要知道爸爸是永遠愛我的就夠了。
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希望我們一家人還能重聚,希望我們能從一開始就走在幸福的路上,一直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