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外來遊魂，顧名思義，就是從外界進入副本中的遊魂。

好比裝了空調的房間就必有排氣管，凡是無限系統，也必有與外界的隱秘介面——而就像有時會有蝙蝠或老鼠從空調管道鑽進來一樣，「無限驚悚」通往外界的那根「管道」，偶爾也會被其他存在進入，順着一路逆行，直至進入「無限驚悚」之中。

「一般來說，副本的『排氣管』，都會安置在遊魂聚集處。這樣一旦外來者進入，就會和普通遊魂一樣，被困在群聚地內，無法離開。直到完全被副本同化，變成屈從於規則的『普通遊魂』。」

許冥維持着坐在紅衣女身上的姿勢，一邊順着手中的電線，一邊淡淡道：「但有的時候，也會出現意外。比如進入的外來者過於兇悍，難以被同化馴服，甚至有辦法越過群居地的防禦……」

那個紅衣女能夠無視規則，在非雨天對玩家動手，可見正是屬於尚未被馴化的那一撥。

不僅如此，遊魂不受副本保護，能夠彼此啃噬，卻又被圈定在固定區域無法逃離，讓一個強大的外來者混進它們之中，簡直和將白額高腳蛛放進蟑螂屋裏沒啥區別。

不過這些對許冥來說都不是重點。

她的重點是，這種逃逸的外來遊魂，如果由她抓住提交，根據合約還能額外多得一筆情緒值。

這讓她在毆打和綁架外來遊魂一事上向來充滿熱情。

相比起她，旁邊村長顯然就不太熱情得起來。他警惕地看着被許冥壓制住的紅衣女，眼神像在看一隻被粘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這種東西我以前只是偶爾聽過，沒想到居然還真的存在。」他詫異低喃，似是意識到什麼，語氣微妙起來，「等等，那我們副本的那些遊魂……」

「群聚地現在比吃剩的飯盒還乾淨。」許冥好心安慰，「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你現在不用再擔心釘子戶的事了。」

畢竟就剩釘子屑了。

再往前推，當初那個重傷了交涉員工的，說不定也正是這傢伙。只是正式員工受副本保護，它無法徹底收割罷了。

「總之，這東西得趕緊收拾掉，算是很嚴重的運營事故了。放着不管估計能拆掉大半副本。」許冥啪一下將電線拉開，開始往紅衣女的脖子上套，「那個原來的任務需求……」

「算您過算您過！」村長立刻道，「針對外來者，我們事後還會再另外補交一份任務需求！」

也就是說，一份工，兩份錢。

「成交。」許冥很欣賞他的上道，「還有，這個外來者收拾好，我想帶走提交。」

村長心說這東西就算你敢留我也不敢要啊，忙不迭地點頭：「成交，都成交。請問現在該怎麼辦？」

「正好我身上帶了袋子，直接打包帶走就行。」許冥說着，飛快收緊手上電線，死命壓制着對方奮起的掙扎，確認對方無法逃開后，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說實話，她也就看着鎮定，甚至還有心情科普嘮嗑，實際內心也有些緊張。

外來遊魂本就少見，她實際交手也就那麼兩三回。且以前都是有的放矢，能根據副本方提供的資料提前定好策略。而這次，她連打架的傢伙都沒帶。

好在這傢伙似乎並不是很難對付——許冥早在她襲擊邱雨菲時就留了心眼，猜測她的能力多半和精神影響有關。因此提前戴上了強化過的墨鏡，果然免去不少麻煩。

當然，影響還是有的。比如現在，在近距離接觸對方的情況，她能明顯感覺到周邊的氣溫在升高，陣陣奇怪的熱浪翻湧，像是有無形的火，正在四周燒灼。

接觸對方的部位傳來些許疼痛，像是在按一個高溫的熱水袋。手中電線在發燙，手掌已經起泡，額頭也已掛滿汗水，連呼吸都像是在噴火。

不過還好，一切都在尚能忍受的範圍內。

許冥深深呼出口氣，騰出雙手，又從口袋裏掏出個微縮布團，用力一抖——

布團被抖成個一米多長的行李袋。袋子鼓鼓囊囊，拉鏈口掛着幾叢漏出的頭髮，發間還有血痂。

村長：「……」

「師傅。」他眼角微抽，「這個又是……」

「裝我屍體的行李袋。之一。」許冥毫不猶豫地說着，騰手拉開行李袋，從裏面薅出個血呼呼的腦袋，看也不看，往後一丟。

村長：……！

雖然知道那腦袋多半就是個裝飾，他仍是忍不住「啊」了一聲。許冥看他一眼，似是誤會了什麼，道：

「放心，這是可回收材料。而且沒有被影響，撿回來你們還能用。」

說着又往裏繼續掏，把其他的屍體部件也統統掏出來丟掉。

村長：……

他總不好說自己有被嚇到，掩飾地咳了一下，詢問許冥接下去的計劃。許冥邊抖著行李袋邊道：「就像之前說的，打包帶走唄……放心，這袋子看着小，實際很能裝。規則也是強化過的，只要將腦袋套進去，她的身體就會自動摺疊進……？」

話未說完，就見她張開袋口對着那紅衣女比劃兩下，忽然僵住。

正在旁邊屏息等待的村長：「……」

……？

「那個，師傅？」默了一下，他輕聲道，「怎麼了嗎？」

「……裝不進。」許冥維持着張開袋口的姿勢，神情微妙，「頭圍大了。」

……啊？

「不能硬塞嗎？」他謹慎建議，「您再改改呢？」

許冥：……

我是玩家又不是縫紉機，這種現成的袋口尺寸怎麼改啊。

也是巧，那紅衣女的頭圍，就比袋口的極限大了那麼一圈，再扯都沒法扯更大了。

許冥呼吸一滯，顯然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奇怪的地方出么蛾子——偏偏除了套麻袋，她現在很難找到別的對付手段。

遊魂是無法被殺死的，只能被同類吞噬。抓住後進行封印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

要麼就是將她繼續困在這裏，等專門的工作人員來回收……但她不認為那雙小白鞋能撐上很久。要將這傢伙轉移到其他區域的話，勢必又要費上一番工夫。

重點是，如果不是由她上門提交的話，對應情緒值是不會到賬的——要是錯過這個，她覺得自己未來幾個月都不會快樂了。

「你有什麼能用的道具嗎？」許冥想想還是不願意放棄，硬著頭皮開口，假裝不久前那個號稱「不缺道具」的人不是自己，「你之前不是還說可以支援我道具……」

「啊，那個，其實我當時只是和你客氣一下。」村長的回答倒是成功保全了她的面子，「其實我們道具製作執照剛剛批下來，本里除了雨傘，基本沒什麼能掉落的玩家道具……」

「……」許冥用力閉了閉眼。

「非玩家道具也行。」她道，「你們用的呢？」

村長想了想，默默從身上掏出一打紙紮人——用來打小人的那種紙紮人。

許冥：「……」你還不如給我只拖鞋！

村長傾情安利，彷彿一個對虛假保健品充滿熱忱的淳樸老頭：「您試試呢？說不定有效的。」

「有效個頭，這就是迷信——」許冥說着，順手將紅衣女掙扎的頭顱啪地按在地上。

紅衣女：……

村長汗顏，剛要再出些主意，忽見許冥一抹額上汗水，狀似喃喃地開口：「算了，還是想想怎麼塞進去吧……」

「把腦殼砸扁了會顯得臉小嗎？打掉后槽牙呢？或者把它頭蓋骨掀了？」

村長：……

算了，這好像不是我能給建議的場合。

而強行按頭的紅衣女，也不知聽懂了還是怎樣，掙扎得更加用力，不住甩著腦袋，甩一次發量都多一倍，覆蓋着泥漿的頭髮在地上鋪開駭人的一層，彷彿流動的黑水。

……看得許冥更想打她了。頭髮多很了不起嗎？

可就在某個瞬間，那紅衣女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許冥正咬牙切齒地琢磨該怎麼掀人頭蓋骨，見狀本能地騰起些不妙的預感，火速將行李袋往旁邊一丟，撿起旁邊雨傘就要往下砸，而就是在這一瞬——被她壓住的紅衣女，身體突然癟了下去。

沒人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許冥猝不及防，一下砸了個空。再將手抬起時，卻見那紅衣女已經不見蹤影。

像是一團滲進土裏的水。地上唯餘一件沾了泥水的紅色馬甲，以及之前用在她身上的刀和電線。

許冥：「……」

村長被嚇了一跳，手中紙紮人都掉在地上：「師傅，那女的……？」

「跑了。」許冥喘息著站起，邊擦著臉上汗水，邊又環顧一圈周圍。

兩隻小白鞋依舊擺在原位，說明鬼打牆沒有被打破。

那只有一個可能——

「它有隔空移動的能力。」許冥抿唇，「行吧，更傷腦筋了。」

那雙道具小白鞋本身的質量擺在那兒，她也沒法將它們的能力拉得太高。形成的鬼打牆能防止物理進出就不錯了，這種隔空移動，卻是攔不住的。

「也就是說跑出去了？」村長瞬間緊張，「不會又跑去玩家那邊了吧？」

「不好說。先確定玩家位置。」許冥想了想，果斷道，「給其他員工發消息確認，這很重要。」

「如果它能隨意瞬移，一開始就跑了。現在才逃，大概率是傳送需要條件。」

要麼是需要蓄能或者冷卻，要麼是需要特定物品。許冥無法確定到底是哪種，但如果是第二種，情況無疑更糟。

現在普通遊魂團滅，副本里就剩下員工，而員工是不會隨意拿取物品的。假設紅衣女是依靠特定物品進行傳送，那很可能是某個玩家，突然拿出了某個符合條件的東西……

許冥忽然感到有些頭疼了。

要知道，外來遊魂可是沒被規則削弱過的——這意味着，它造成的死亡，很可能是實打實的。

而「無限驚悚」，它不傷人命，不代表它重視人命。一兩個人類沒就沒了，它不會在乎。但許冥很難不在乎——況且完整的人類靈魂，對怪物的增益也是極大。萬一真有玩家扛不住被吃了，壓力可就全來到她這邊了。

只可惜這個副本禁自相殘殺，不然事情就好辦多了……

「完全可以趕在外來者動手之前，先把所有玩家都找出來殺了。」許冥不無可惜地搖搖頭，深深看了村長一眼：「下次約我時記着，自相殘殺這種保底選項至少給我留着。」

村長：……

他不知道該不該提醒許冥，他們這裏，本來就是個宣傳環保的公益本。

他還在愣神，許冥已經快手快腳收拾好地上所有道具，順手將那件紅色馬甲拾起，正要塞進行李袋裏，忽似想到什麼，動作驀地一頓。

「紅色……」她喃喃自語着，突然看向一旁村長，「你知道攜帶有紅色物品的玩家還有誰嗎？」

村長正忙着發消息確認情況，聞言一呆：「啊？」

「紅色。」許冥認真又重複一遍，「沒記錯的話，玩家拿的傘里也有紅的吧……」

就像是呼應着她的想法般，她話未說完，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遙遠的尖叫——

「我去！什麼玩意兒！什麼鬼！」

「救命、救命啊！！」

男聲，公鴨嗓，撕心裂肺。

村長一個激靈，抬起頭來：「是玩家？」

「應該。」許冥將將馬甲飛快塞進旅行袋內，「過去看看。」

男性玩家，除了身為托的杜卓外，隊伍里就還有兩個。一個丁一，一個老裴……

就是不知這會兒叫得慘兮兮的，究竟是其中哪一個了。

*

同一時間。

後山另一處。

「不好意思啊。」杜卓單腳踩地，被兩個妹子半扛半托地往前移動，面露歉意，「我自己不當心，卻要麻煩你們先安置我。」

「沒事。」邱雨菲無所謂道，「之前你也幫我們很多……」

「嗯。」方雪晴點頭，「反正安全屋也快到了。」

杜卓感激笑笑，旋即垂下眼眸，斂去眼中光芒。

——想辦法聚集所有玩家，能撈就撈一下，這是再次分開時，許冥給他的指令之一。

然而光是前半截，就足夠令人頭疼了。尤其不知為啥，方雪晴似乎不太想和他一起行動，在過去的數分鐘里，不止一次表達過去意。

杜卓實在勸不下來，沒辦法，只好來了招苦肉計，設法平地摔一跤，假裝腿崴了，再賣個慘，好讓兩個妹子先帶他去安全屋。

他拿的是把獸骨灰傘，如果再下雨，勢必會遭到怪物攻擊，邱雨菲不會丟下他不管——而單靠邱雨菲一人，沒法搬動他，大概率會求着方雪晴，將他一起先送過去。

而另外兩個男玩家，丁一和老裴。杜卓記得，他們拿的也是獸骨傘，除非已經出事，否則現在應該也在尋找安全屋。在那裏與他們匯合的可能性很高。

安全屋本身就有防禦功能，而且屋子附近潛伏的阿飄員工沒有給出示警。說明那裏依舊是安全的。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先將人都聚到那裏，到時再胡謅些線索什麼的，設法讓他們多留一陣。等許冥那頭解決了再推流程就行……

杜卓小算盤打得噼啪響，眼見着安全屋越來越近，心口不由一松。

很快，三人就來到屋前。門虛掩著，杜卓直接推門而入，在看清屋內情況的那一刻，卻不由一怔。

「咦？你倆……已經到了啊。」

只見屋內，已然有了兩人。一個躺在地上，一個坐他旁邊。看上去俱是十分狼狽。

正是與他們同隊的老裴與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