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凈雨之村。

以「凈」為名，落下的卻儘是濁雨。整個村子都灰撲撲的，充斥古怪的腥氣。

截止目前，這副本內的重要信息，玩家方已找到兩條。

一條是關於如何求生的——門上掛有乾草的屋子，可作為暫時的安全區。安全屋只能從內部關門，一旦關上，無論是人是怪，都無法從外面進入。

再者，就是利用雨傘躲避怪物。前提是要找到傘鋪。

另一條，則是關於如何逃生的：

村子後山神龕中藏有對付怪物的辦法。這是逃出這裏的唯一希望。只要有人順利實踐了該辦法，則所有存活者，皆視為成功逃生。

因此，前往後山，正是玩家隊伍此刻的首要目標。

……不過這些，都和許冥，沒啥關係了。

循着之前好心阿飄的指路，她總算找到了副本管理處。中途偶爾也有遇到其他阿飄，都與先前遇到的那位一樣，幾近透明的身體，不盯着看都瞧不著。

許冥對此並不奇怪。現在還不到它們出來搞事的時候，這些阿飄作為凈雨村的正式員工，自然懂得低調。

但儘可能地隱匿自己，不代表上班時不會摸魚——同理，裝作無視在旁邊走來走去的許冥，不代表他們對這個玩家不感興趣。

十多分鐘后，管理處大門外。正等著守門怪物通傳的許冥抱起胳膊，聽到身後不住傳來圍觀阿飄的竊竊私語，發出的聲音嘰嘰咯咯，像是阿飄版本的摩斯電碼。

「這玩家什麼情況啊，怎麼跑這兒來了？」

「啷個曉得。剛才就看在村西頭走來走切的。」

「啊我知道，她是不是就那個，特殊玩家啊？我剛才看到她有給看門大爺亮證件。」

「哈？就那個傳說中的許師傅嗎——太好了，我們是不是要有錢了？！」

……？

？？？

正默默聽着的許冥眉心一跳。

她知道阿飄的腦迴路是和人不太一樣，但這前後兩句話是怎麼搭在一起的？

跟着就聽有人嘖了一聲：「鬼扯。人家是玩家又不是招死貓，她來和有錢有必然聯繫嗎？」

看吧，這才理智——

「但我是聽說，被她做過任務的副本好多業績都翻倍了。」同一個聲音繼續道。

許冥：「……」

「這是真的！我網戀對象也和我說過！她本來的副本，本長擺爛，副本內容總不更新，最後被玩家當成刷積分的地方，一局下來賺的情緒值發工資都不夠。後來找許冥過去改了下劇情，現在業績天天往上竄，最高能到同區前三！」

「！這樣也行？她是自帶情緒值增長buff嗎？」

「這不清楚，不過特殊玩家嘛，應該總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吧？」

「我倒是聽說她實際又男又女有八十個肝還有五個頭。」

「難怪，這聽着就是個人才啊！」

……並沒有！

耳聽着越來越離譜，許冥終是沒忍住，轉過頭去。

身後一堆阿飄還湊在那兒嘰咯個不停，見許冥轉頭也只短短停頓一瞬，轉頭繼續發自己的阿飄版摩斯電碼。

不想下一秒，就見許冥眉眼一彎，露出個和煦的笑來：

「我說你們這聽說來聽說去的，怎麼就沒聽到點靠譜的？

「比如——我其實能聽懂你們講的小話？」

這話一出，場面頓時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緊跟着，便見許冥將嘴角一收：

「非雨天在外亂晃，還上班時間聚眾嘮嗑——再傳謠，小心我實名舉報。」

話音落下，一眾阿飄頓時散得一乾二淨。許冥搖搖頭，回身一看，正見一人推門出來。

「和負責人確認過了。你可以進去了。」管理處的看門大爺幽幽道，臉上兩張嘴齊張，一張嘴在說話，另一張嘴還在吧嗒吧嗒抽旱煙，「進門右拐，從地窖口進。」

「好的，謝謝。」許冥呼出口氣，毫不猶豫，推門而入。

*

正如那群阿飄所說，許冥，是個特殊玩家。

雖帶「特殊」二字，本質仍是玩家。只是特殊玩家的任務基本都以副本為主，亦有獨立的任務接取渠道。

氣氛組、劇本組、道具組。演炮灰、充大佬、當打手。只要能保證副本正常運行，一切都能成為特殊玩家的任務。

許冥，正是當前遊戲中唯一一個特殊玩家。至於原因，也很簡單。

因為她沒法當正常玩家。

又因某些緣故，她必須留在這遊戲中，且需要遊戲運轉產生的情緒值。而遊戲主意志，亦對她有所求。兩邊各取所需，特殊玩家的身份，就這麼領下來了。

像這回，她便是因為接了凈雨之村的任務，方來到這裏——

屋內地窖口前，許冥驀地停下腳步。她盯着面前的地窖口看了片刻，卻沒急着進去，而是從衣服內側口袋裏掏出塊運動手錶似的東西，認認真真扣在手腕上。

在佩戴上的瞬間，手錶的液晶屏上立刻顯示出一根像是能量槽般的東西，下方標出清晰的數字，118。

……還行，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夠她撐到任務結束。

許冥認真確認了一遍，方順着地窖口鑽了進去。

進去之後，又沿地下通道走了片刻，終於來到管理處的真正入口。

入口就一個空蕩蕩的門框，內部空間也不大，稍稍探頭，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見裏面環境幽靜，充滿沒錢裝修的氣息。起伏不平的石壁上掛着幾枚光禿禿的電燈泡，照亮中間數張木桌，旁邊還有個大書架，一排印字的書脊相當引人注目：

《探秘副本設計——從套路開始的反套路》

《墳頭衝刺！三十天，從入門到入土！》

《你的副本足夠深刻嗎？優秀的立意，給你利益》

許冥：「……」

嗯。

怎麼說呢，有些東西，剛接觸時，她也覺得離譜。

還行，習慣了就好。

書架前還站着個男性，一身相當帥氣的長風衣，斜背着把佈滿血漬的白色長傘，正在書架上東翻西找——從背影看，身高腿長，體態勻稱，與周邊環境可謂格格不入。

許冥有些詫異，這副本氛圍土裏土氣的，沒想到負責人長得還挺正，穿得也時……

還沒等她琢磨完呢，那長風衣似是察覺到了什麼，驀地回過頭來。

露出一張爛泥堆成的臉，臉上滾動着八隻眼珠。

許冥：「……」

行吧，收回前言。

「啊，許冥師傅是嗎？」

那負責人看着土到掉渣，聲響倒是意外得好聽，溫和清爽顯年輕：「你好你好，不好意思我剛在準備材料，怠慢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凈雨村新上任的本長，也是這次負責與你對接的，叫我村長就好……嗯……」

他邊說話邊將許冥迎進來，還很客氣地給倒水，話說一半，動作忽然一頓，眼神中透出幾分真心實意的苦惱。

許冥：「？怎麼？」

「那個……」村長說着，試探地看了眼許冥的脖頸，「請問你需要幾杯水？」

許冥：……

聯繫一下之前聽到的謠言，她有些無奈地閉了閉眼。

「一杯，謝謝。」她語帶強調，「我是人類。人類只有一個頭，所以只需要一杯。」

被看穿心中所想，村長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將水杯遞了過去。許冥伸手接過，見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仍帶着打量，不由嘆了口氣。

「沒有漲錢buff。肝也只有一個。謝謝。」

「哦。這樣。」得到人當面闢謠的村長再次尷尬笑笑，眨了眨眼，「抱歉，道聽途說了……那您是更希望我稱呼您為小姐呢，還是先生？」

「……也沒有『又男又女』。」許冥都說倦了，「這純粹是謠傳……我只是碰巧有男小號而已。」

她再次嘆氣，水也喝不下去了：「好了，不扯了。談談你們這次的需求吧。你們發佈任務時說得不太清楚，只寫了『副本修整』……具體情況，我得再了解下。」

「哦哦，好的。」村長連忙點頭，旋即正色，「也不是什麼很奇怪的需求。就我剛接手這個小本嘛，想針對性地先做一些改變。」

許冥：「嗯嗯，你繼……」

村長：「首先，我打算在村裏修條路。」

許冥：……

她有些茫然地抬頭，似乎沒聽明白：「什麼？」

「修路。」村長一本正經重複，聲音溫和又堅定，「『想要富，先修路』的那個修路。」

許冥：…………

抱歉。

還是不太明白。

*

許冥，無限驚悚目前唯一一個特殊玩家。

遊戲時長一年半，自問也見過不少奇葩任務……

這麼奇葩的，她也是頭一次見。

——但，怎麼說呢。

夜路走多了，什麼鬼都有。

還是那句話，習慣就好。

「……也就是說，你們打算把副本劇情中的一段流程改掉，同時增加一條支線，連帶着將對應的實景也全都修一遍？」

三分鐘后，她已順利恢復鎮定，非常專業地對自己聽到的內容做出總結。

並在總結完后誠懇發問：

「可是……為什麼？」

她想問的是為什麼找她，畢竟這種任務並不在特殊玩家的任務範疇內，她自問也沒長一張看着就會開拖拉機的臉。村長卻誤解了她的意思，一臉認真：「為了更加契合我們副本的環保主題。」

……啊？

村長繼續一臉認真：「作為新本，我知道我們起步優勢不大。所以打算在立意方面着手，來提升副本質量，增加競爭力。最終提煉出了『環保』這個主題，並打算繼續深挖。

「我們希望玩家能在恐懼之餘，更體會到尊重自然的重要性。這次的修改，正是為了更加體現這點……」

話說一半，注意到許冥茫然的眼神，他忽然反應過來，忙道：

「等等，師傅你別是誤會了吧。我們不是讓你去修……」

「我可以。」

話未說完，許冥忽然開口，反讓村長一愣：「……啊？」

「我說，修路，我努力一下應該可以。」許冥沉思完畢，明智地沒有對村長的怪言怪語做出任何評價，而是非常坦率地直奔目的，「但得加錢。」

「你們原本擬定的任務獎勵是多少……300點情緒值是吧？低了，沒法做。至少提到800，任務期間的誤工費得另算……這樣，你們另外提交一份任務需求，還需要一台壓路機……拖拉機也湊合，但一定要有安全帽。」

許冥吸氣，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月底交工。」

笑話，不就是拖拉機嗎。

只要情緒值給到位，龍門塔吊她都開給你看。

許冥說得信誓旦旦，反讓村長聽得一愣一愣，八隻眼睛交通燈似地輪眨半天，總算想起來自己要說啥：

「不不，師傅你誤會了，修路的事我們自己解決。找你主要是為了……另一件事。」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設的許冥：「啊？」

村長眨八眼睛，轉身從書架上拿出塊平板，調出地圖界面給許冥看，還拿手在上面比劃了一下。

「從這兒到這兒，這段標出來的區域，就是我們主要想改的部分。」村長道，「但現在，有一個難點。

「在片區域裏，正好有一個遊魂的群聚地。如果要進去裝修，肯定需要它們配合。但你知道『遊魂』這種東西的，非常兇惡。不歸我們管，也不願溝通……」

重點是他們還打不過——副本簽約員工的實力，直接與副本運轉時產生的業績掛鈎。而他們這是個新本，又小，業績不夠看，連帶着員工都不太能打。

許冥懂了：「你們希望我過去交涉？」

「交涉也好，毆打也好。」村長嘆氣點頭，「哪怕你如傳言般把它們都吃了也好。能幫我們爭取兩天進去裝修的時間就行。」

……所以說這又是哪個版本的謠言！

「行，大概了解了。」許冥克制地閉了閉眼，再次點頭，內心因不用開拖拉機而稍感寬慰——雖然搞定釘子戶這種事，好像也沒好到哪兒去。

「但錢，還是得加。」

村長又一愣：「這也要加？」

「當然。遊魂，威脅系數大，又不講道理。任務風險很大的。」許冥理直氣壯，「300點肯定低了。500。」

「……高了些吧。」村長發出局促的笑聲，「遊魂出手也需遵守副本規則，而您又是玩家，在副本規則範圍內，總還是安全的——350，可以嗎？」

「遊魂不同於你們正式員工，員工『殺』人只會導致淘汰，遊魂『殺』人，可是會損傷靈魂的。這部分工傷險能算在裏面。」許冥和煦笑笑，「450。」

「我們這是新建的小本，收益不好。一次運轉下來收穫的情緒總值都不定有這麼多……」村長搓了下手，「370，再搭您兩個道具，大家交個朋友吧。」

「道具我不缺。而且我這邊支持分期付款。」許冥語氣肯定，「414好了，湊個吉利數。真不能再低了。太低我就虧了。」

這是實話——為保任務順利，許冥每次進本，都會產生額外花銷。尤其她作為玩家，只能以正常的組隊匹配方式進入副本，為了避開其他玩家獨自進行任務，別的不說，光消耗型的裝死道具和變裝道具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她體質和常人不同，情緒值對她來說本就是生存的剛需，在加上這類支出，價格真的很難讓太多。

許冥思索著，再次瞥了眼自己的腕錶。見上面的數字不知何時已經從118跌到了115，不由蹙了蹙眉。

「就414吧。」她一錘定音，「速戰速決，我沒那麼多時間。實在不妥的話就算了。」

到這份上，村長也不好再說什麼。這事總算定下了。

定下歸定下，他心中卻突然有些茫然。

——不是說，被許冥做過任務的副本最後都會賺嗎？

怎麼他們還沒賺上，先多了一筆負債呢？

「行。那我這就準備開工了。」許冥拍拍手掌，喚回了他的思緒，「對了，關於那群遊魂，你了解多少？」

村長：……

許冥：……？

望着陷入沉默的村長，她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如果我說……並不是很了解。」村長輕聲說着，聲音依舊溫溫柔柔的，甚至透出幾分無辜，「請問，還要加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