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亮

趙聽雨回到宿舍已經快十點，馮一黎和林微都在。

她們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間，目前只住三個人。她的床跟林微的挨在一起，對面是馮一黎的床。

「回來了？」洗手間門從裏面打開，頭上裹着干發巾的馮一黎端著臉盆走出來，「卡找到沒？」

「找到了。」趙聽雨把包包放下，也收拾東西去洗漱。

「對了，」等她洗完漱回來，馮一黎剛吹好頭髮，「你們下周六晚上有空嗎？我男朋友想請你們吃個飯。」

「有啊。」坐在床上玩電腦的林微從她花里胡哨的蚊帳中探出腦袋，「他會叫上室友吧？」

「你直接問今天那個七號帥哥會不會來得了。」馮一黎睨她一眼，轉身坐桌子前開始擦臉，「我可不好意思直接提，聽我男朋友說那帥哥在外面好像有房子，不長住宿舍。」

「哇哦，這不妥妥的高富帥么。」林微眨了眨眼睛，「那他有女朋友嗎？」

趙聽雨腳踩在踏板上，正要翻上床，聞言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我問問。」馮一黎拿過手機給她男朋友發了條信息，沒隔幾秒便收到回復，「他說沒有。」

她看着手機屏幕止不住發笑，「他一猜就知道是你們讓我問的。」

趙聽雨攤開被子趟進去，她不清楚剛剛是怎麼一回事，在聽到馮一黎回答之前身體里突然有根弦崩直了，宛若她以往上舞台前的那種緊張。

不過很快，那根弦又舒展開來。

「那你就順勢提下唄。」林微慫恿。

「他主動提了，說到時候會叫上室友一起，有兩個室友明確表示會來，七號帥哥還不確定。」馮一黎回頭看了眼躺床上默不作聲的某人，「趙聽雨，你還沒答應呢，周六一起吃晚飯？」

趙聽雨嗯了聲，「可以啊。」

「行，那就這麼定了。」馮一黎蓋上護膚品蓋子起身去關燈。

手機嗡嗡響了幾聲，她到床上才點開屏幕，是她男朋友發過來的一段視頻。

她看完眉眼一挑，喊：「趙聽雨。」

趙聽雨微微抬頭，「嗯？」

「你暑假參加宜北市舞蹈大賽的視頻這兩天被人挖出來了，很多人轉發，」馮一黎邊低頭回消息邊說，「我男朋友室友也刷到了，托他問我認不認識你。」

「必須認識啊。」林微再次探出頭來，「我也刷到了，那些人把我們聽雨誇的天花亂墜，什麼傾國傾城、天仙下凡，我好想在下面留一句：這是我室友。」

馮一黎笑：「對對對，他們就是這麼說的。」

「太誇張了。」趙聽雨這次參加宜北舞蹈大賽獲得了專業青年組三等獎。

這算是她第一次參加大型比賽，跟她小時候參加過的市級比賽完全不一樣。宜北市拋開別的藝術院校不說，單就他們本校就高手如雲，能拿到三等獎於她來說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作為當事人你這個這反應也太冷淡了。」林微收拾好電腦和摺疊桌，身子轉向趙聽雨這邊，「弄得我有個不情之請都不敢跟你提了。」

「什麼不情之請？」趙聽雨問。

「我可不可以把你企鵝號給我老鄉？」林微語氣帶着討好，「就那個學現代舞的，他又是請我吃飯又是幫我帶家鄉特產，我都不忍心拒絕了。」

「隨便你。」趙聽雨拿出手機定了個五點五十的鬧鐘。

「你這是生氣呢還是真不介意呢？」林微有些捉摸不透她的語氣。

馮一黎「噗嗤」一聲，「放心吧，她是真不介意，反正她也不會理人家。」

「……也是。」林微仰躺在床上，委婉建議，「你其實可以試着跟人聊聊，就當朋友聊嘛。」

「可是我不喜歡啊。」不喜歡為什麼要聊？趙聽雨不理解。

「你現在除了吃飯、睡覺和上課，其餘時間基本上獻給了舞蹈房。不跟不熟悉的人接觸，別人追你，你一開始就不給人機會，」林微搖頭感嘆，「這感情怎麼發展得起來嘛？」

「她呀，以後需要一個非常有耐心的人來引導她，不能操之過急，得等她開竅。」經過一年多的相處，馮一黎算是摸清了趙聽雨的性格，「她這種慢熱性子，估計遇到喜歡的人都得花點時間才能想明白，沒耐心的很容易被她冷漠的態度給勸退。」

「誒，趙聽雨。」林微翻過身子興緻勃勃地問，「你有過喜歡的人嗎？或者是有好感的人？」

趙聽雨還在回味馮一黎的話，高中畢業到現在，有個問題一直在困擾她。

不去想還好，一但提及就心煩，且伴隨着一種不知名的酸脹情緒在心裏咕嚕咕嚕冒泡。

馮一黎的話像是給了她一個方向，她順藤摸瓜試圖從一些回憶碎片中抓取那虛無縹緲的答案。

眼看就要抓住點什麼，林微這個問題一下把她給拉了回來。

腦子裏的畫面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楚煜今晚那疏離又淡漠的臉。

「幫你長長記性。」

他最後那句話還猶在耳側。

誰要你幫啊！分明就是耍人。

前面那句便是趙聽雨當時反駁的話，只不過沒什麼氣勢罷了。

林微還在等她的答案。

趙聽雨不緊不慢地丟出兩個字：「沒有。」

「想這麼久還以為你有呢，果然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古典舞。」話雖這麼說，但林微覺得這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不過我還挺佩服你的，看似柔柔弱弱一姑娘這麼能吃苦，有自己的夢想，並且能為夢想付出努力。」

趙聽雨天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六點起床去練早功，就連沒有老師監督的晚功也從不缺席。從沒聽她說過苦喊過累，受傷之後哭一哭，擦乾眼淚又繼續。

她是真愛跳舞。

林薇有時候想，如果哪天她不跳舞了，那肯定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趙聽雨。

「並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出生就在終點。」黑暗中傳來馮一黎無限感慨的嗓音，「我們普通人不努力就沒有出路。」

「你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林薇蹙了下眉，「我家條件再好，還能有人代我考試不成？」

「我的意思是你以後不愁出路。」馮一黎意識到剛剛那句話說的過於情緒化，看了一眼手機后趕緊轉移話題，「我男朋友說七號帥哥答應周六一起吃飯了。」

「是嘛？」林微順台階而下，伸手敲了敲床柱，「趙聽雨聽見沒，機會來了。」

趙聽雨從沒想過跟楚煜還能產生別的交集，畢竟他們之前的交集只有張牧。

一周很快過去，周六這天下午，趙聽雨提早從舞蹈房趕回宿舍，簡單收拾一番跟馮一黎她們一起出了門。

吃飯的地點定在宜北大學東門附近的一家花甲粉店，這個提議來自於林微。

「我在網上查了，這家花甲粉可是學霸們的最愛。」林微下了公交車還在賣力推薦，「吃了說不定能提高智商。」

「你這個邏輯搞錯了吧？」馮一黎不以為意，「學霸們愛吃並不代表吃了能變成學霸。」

「馮一黎我發現你好較真啊。」林微不滿地嘟囔，「這不開玩笑么？」

這家據說吃了能提高智商的花甲粉店面不大，店內只有四張桌子，其餘座椅都擺在了門外，僅有一張紅色幕布作為頂棚。

馮一黎男朋友和他兩個室友早已等在那，佔了個靠近馬路邊的圓桌。

「歡迎美女們，坐吧。」三個大男生禮貌地站起身，等趙聽雨她們落座才重新坐下。

馮一黎男朋友叫陳家旭，他在桌下拉過馮一黎的手，笑着招呼：「這裏沒有菜單，除了花甲粉還有燒烤和滷味，你們可以去裏面看菜品，想吃什麼千萬不要客氣。」

「我們是第一次來，還是你們推薦吧。」林微說罷，狀似不經意地問，「人都到了嗎？現在就可以點了？」

大抵是跟她有同樣的心思，趙聽雨幾乎秒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還有一位室友，就籃球隊那位，你們上次應該見過。」陳家旭解釋，「他剛從理工大打完比賽回來，回宿舍洗個澡就過來。」

「哦，那等他來再點吧。」林微沖趙聽雨使了個眼色，好似在說：「聽到沒有，帥哥馬上就過來了。」

趙聽雨差點被逗笑。

「你們上次看他打球了沒？」室友甲早就習慣了女孩們對楚煜的關注程度，順勢藉此打開話夾子。

「看了。」林微毫不掩飾地誇讚，「他好厲害，三分球一投一個準。」

「當然。」室友乙頗為自豪地道，「他現在可是我們學校籃球隊的主要得分後衛。」

只有趙聽雨知道他其實一開始並不是很順利。

當年楚煜參加宜北大學冬令營，許是因為他188的身高在籃球運動員中不佔優勢，並沒有被考官看好。跟那些直接招進來的不一樣，宜北大學給他的答覆是高考必須過二本線。

這個自然難不倒楚煜，他最終以608分超出二本線一百多分的成績成功進入宜北大學。

這些她都是從張牧那聽來的。

「他們籃球隊壓力也大吧？」趙聽雨喝了一口茶，隨口問。

「可不嘛。」室友甲說，「就拿楚煜來說吧，他住宿舍的時候，每天早上六點就得起床去跑步，我們金融系學業本來就重，他作為校籃球隊主力，很少有自己的時間。」

宜北大學在過去幾年裏沒怎麼注重參加CUBA，成績也不理想，沒打進過全國八強。

前年起，校方開始重視這項業餘籃球含金量最高的比賽，到各地去招攬人才。

「長得好看的人都這麼努力。」林微指了指趙聽雨，「她也一樣。」

室友甲順勢看一眼趙聽雨，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我們看過這位美女的舞蹈。」

「美吧？」林微笑着問。

「美。」室友乙答完似乎覺得不合適，又添上一句，「你們舞蹈學院的女生都美。」

馮一黎沖他豎了個大拇指，「上道啊，帥哥。」

林微和馮一黎自來熟，趙聽雨有問必答，加上對面三個男生比較內斂，至少表面呈現出來的是這樣。他們不像有些男生一開口就是一些男女問題，開各種暗示的玩笑，幾人聊得還算和諧。

「楚煜出發了，我先去點單。」陳家旭應該是收到了楚煜的短訊，說完拉着馮一黎起身去點單。

沒過多久楚煜便出現在趙聽雨的視野里。

他跟上次一樣，騎着一輛黑紅相間的山地自行車，傍晚的風調皮地鑽進他黑色衛衣下擺，後面被撐得高高鼓起。

夕陽柔和的金光碎在他臉上，映出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到了店外，楚煜單腳撐地剎住車，抬眼的一剎那，視線不偏不倚跟趙聽雨的對上。

逆光的方向，趙聽雨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第一次沒有立馬移開視線。

聽見對面男生跟他打招呼的聲音，她才堪堪收回目光。

楚煜停好自行車，徑直朝這桌走來。

「抱歉，久等了。」他在唯一一個空位上坐下，恰好坐趙聽雨的右邊。

「點單了嗎？」他看向對面的陳家旭。

後者給了肯定答覆，「點了，你可以看看還有什麼要加的。」

楚煜靠在椅子上，眼眸微垂，隔了兩秒，他突然站起身，「我去看看。」

「這就是帥哥的氣場嗎？」林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悄悄對趙聽雨說，「我都不敢講話，」

趙聽雨同樣小聲回：「哪有那麼恐怖。」

「不是恐怖，是壓迫感。」林微喝了一口水，苦笑着解釋，「他一看就不好惹。」

趙聽雨彎了彎唇，不置一詞。

楚煜五官凌厲深邃，面無表情的時候，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趙聽雨也的確見過一次他「不好惹」的一面。

那時高二才分班，班裏某個同學跟高三一學長結了梁子，一天放學後學長衝進來二話不說給了他一拳，兩人便扭打在一起。

還沒離開教室的同學們怕殃及池魚，一個個躲得老遠。只有楚煜一個人視若無睹，繼續演算他的數學題。

那兩人打到了他的桌旁，趙聽雨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而當事人只是頭也不抬地提醒一句：「別碰我桌子。」

不知道那兩人是沒聽見還是根本不把他的提醒放在眼裏。沒過幾秒，「砰」的一聲，他的桌子被撞的往前移了一截，桌腳與地面摩擦出尖銳的響聲，楚煜手上的筆也隨之將試卷劃破。

他停頓一秒，而後坐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手裏的筆隨意往桌上一扔。

趙聽雨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只知道那兩人後來停止了打鬥不斷跟他道歉。

她當時不理解楚煜為什麼這麼淡定。

直到後來張牧解釋——他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這種小打小鬧人家壓根不屑放在眼裏。

趙聽雨收回漂遠的思緒，見楚煜不知道跟老闆說了句什麼，說完又回到位子上。

他身上飄來淡淡的檸檬清香，清爽好聞，好像夏天的味道。

「你看你一來，幾個美女都不講話了。」陳家旭笑着調侃楚煜，「別這麼嚴肅嘛。」

「我有這麼可怕？」他眼尾一挑，自然扭頭看向趙聽雨，「怎麼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