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玎鐺
一路追着小女孩，不知不覺跑進了狹窄的巷道。
出了巷道，是一連片木頭茅草隨意拼湊的屋子，屋子高高矮矮，就和不遠處盯着自己看的小屁孩頭髮一樣潦草。
一隻瘦巴巴的老鼠堂而皇之地過街而去，離開了這處傷心地。
在燈火輝煌井然有序之外，也有燭火搖曳雜亂無章之地。
妖海城這樣的地方並不少，每天有多少獵妖師在妖海之地喪生，就有多少個本來美滿的家庭破碎，就有多少個無家可歸的小孩，被隨意拋棄。
蔡宇對這種地方再熟悉不過，自己和展錦，也是從這樣的地兒出來的。
兩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成為彼此的依靠，在某一間下雨漏水，冬天漏風的破茅草屋子裏，度過了夏熱冬寒，飢腸轆轆的兒童時期。
展錦渴望成為一個修士，因為他聽說修士可以賺很多很多錢，而自聽到這偉大夢想起，討到些好吃的，自己多是留着給他，他每天練武，需要更多的營養。
每天刻苦地訓練，展錦如願以償地成為一個武者，如願以償地和別人搭夥，那時候開始，就很少再見到他了，每次見到他，都是帶着一身傷回來，當然還有，一堆好吃的，和一大袋錢。
在某一晚上，展錦因身上的傷痛醒那刻。
我知道，我不能再依賴他，無償地接受他拿血和傷換來的錢。
那我，我的夢想是什麼呢？
聰明，記性好，嚴重的強迫症，這是展錦對我的評價。
我知道，這個評價的人，應該要去和數字打交道，即便喜歡，即便不喜歡。
總要為自己的人生做個打算。
於是某天，我也離開了這個地方，在偌大的妖海城找活，累的，苦的，啥都干，還能苦過餓肚子不成？
從雜工做起，從最髒的活做起。
憑着強迫症，自己做完事必然會檢查一遍，如此避過了很多錯誤，憑着記性好，自己對數字過目不忘。於是，從獵妖錢莊一個搬卸銀兩的雜工，成為了前台的賬房助手。
而如今……
「原來，已經都過了這麼久了。」
蔡宇並未進入小女孩的屋子，只是在門外等待。
小女孩肯定察覺到了自己跟在她的後面，但她似乎真的很急，急到一路跑回來。先等她忙完吧。
燭火映着五個孩童的臉，一個比一個稚嫩。
「這個塊塊能吃么？」
「今天只有這些了，湊合對付一下，明天姐姐再去找找合適的工作，弄點好吃的回來。」
屋子角落，床榻那邊，「玎鐺回來了啊。」
「是的娘親，我回來了。」
婦女聽到漸漸近了的鈴鐺聲，看着白茫茫的一片，說道：「回來就好，有，你爹的消息么？」
「去以前的家問了，沒有，沒有一個和爹爹相似的人回到那裏。」
「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了，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但就是想着，哪天他能回來，這段時間苦了你了，我真恨，自己是個瞎子，以前有你爹在，我還沒發現自己是這麼累贅，什麼也幹不了，現在還病了，這麼一個家的擔子，就砸在了你身上。」
「娘親別這麼說，父親給我取名玎鐺，就是想讓我成為娘親的眼睛啊，餓了吧娘，這個最大的給您。」
「你吃了沒有？」
「我早吃過了，回來的路上就吃了。」
「好，明天，帶我一起去找找，有沒有我這個瞎子能做的活。」
「不用了娘親，我已經找到一份可以足夠養活你們的工作了，你呢，就和弟弟妹妹們好好地，安心地待在這裏，工作之餘，我會再去打聽打聽父親的消息。」
「可憐的娃，如果感覺累了，一定和娘說，瞎子就算什麼都做不了，至少還有一個活能做。」
「娘親！不要再提這個，我不許，」看着母親似乎被自己的語氣嚇到了，玎鐺緩和了些，「我去借點熱水，給您洗腳。」
床榻上的婦女聽着鈴鐺聲離開，內心再次酸楚到支離破碎。
看着門外靜靜等待的傢伙，玎鐺不覺得意外。
看着從屋中提着木桶走出來的小女孩，蔡宇鬆了口氣。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走了一段路，才有一人開口。
「你不要覺得我可憐，而給我這份工作。」
蔡宇笑了：「你覺得，我追你這一路，是事先知道你的情況么，我是來跟你道歉，並且想聘用你的。」
玎鐺說道：「有什麼好道歉的，你只不過是正常地拒絕了一個小屁孩罷了，你不是第一個拒絕我的，但卻是第一個要跟我道歉的，在大人裏面，你也是個奇怪的傢伙了。」
蔡宇沒有接話，轉而道：「你帶回去的飯，是地生金吧。」
「嗯。」
「我記得是第九千三百五十六筆交易，毛皮細碎兌換五塊地生金，我還納悶，怎麼有人帶着這麼多的破碎的毛皮邊角料來兌換，足足一大麻袋。」
「那可是我收集了好久的。」
「我沒有嫌棄的意思，你有沒有想過，這五塊地生金值多少錢？當飯吃，太奢侈了。」
「奢侈？你知道餓肚子的滋味么？它再值錢又如何，我一個小屁孩，還能有途徑賣掉這靈果不成？價格貴了沒人買，便宜了，只會認為我在騙人，或者認為我是個小偷，不把我抓去就謝天謝地了，對我而言，這是那些藥草靈果裏面，最能填飽肚子的了。」
「好像也是，拿一袋別人不要的毛皮細碎換一頓五個人的飽飯，確實值得了，我們以前，可沒有這樣的機會，那時候這些毛皮細碎的唯一作用，就是鋪在被窩裏，讓自己冬天不那麼冷。」
「嗯？」玎鐺從中聽出了什麼，似乎這個奇怪的大人，也有自己的故事。
「你明天什麼時候能來？」
玎鐺開心道：「隨時都可以，可是，明天不是歇業么？」
「他們歇業是他們，但你我不能歇，你既然遍識百草，明天就跟着我一起去市調。」
「工錢怎麼算？」
「其他時候我做不了主，得掌柜來定，但市調的那天，我的分你一半。」
「那能有多少？」
「大概，二兩半地生金吧。」
「啊？這連肚子都填不飽，你的工錢好少啊。」
「是二兩半地生金所對應的銀兩，一百七十兩白銀。」
「一百七十兩白銀？！明天一天？」
「是的，是不是覺得那五塊地生金當飯吃，太奢侈了？」
「我很不解，真的不解，那稍微勤快些，就能收集到的一麻袋的皮毛細碎，怎麼可以這麼值錢，既然這麼值錢，他們為什麼又隨意丟掉？」
「不是那一麻袋皮毛細碎值錢，在妖海城，那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給人都嫌佔地方。」
「那你們不吃虧么？這麼不值錢的東西換進來，換那麼值錢的東西出去。」
「物品的價值，在於對方是否需要，互通有無，才算交易，你所卑賤之物，可能於我，便是不可求的珍貴。」
「嗯，我大概能明白，就是你們很需要這些妖獸軀體，又不想通過銀兩來購買，所以就將自己所富足的藥草靈果來兌換，你們覺得自己沒有吃虧，而妖海城的人呢，肯定也不會覺得自己吃虧，皆大歡喜。」
「是的。」
「那，到底是誰吃虧了，兩方都沒有吃虧，總得有個吃虧的主吧。」
「你年紀不大，看得還透徹，最好的交易就是兩方都不覺得自己吃虧，當然，在對方覺得不吃虧的情況下，一點點去提高兌換標準，去試探對方的底線，這樣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這便是市調的意義。」
「已經開始談工作了么？我還沒準備好去記，我去拿紙筆。」
「哈哈，沒有，只是剛好講到這裏，啊，忘了時間了，這樣，你們住在這也不是辦法，今晚就隨我走，我給你們尋個住處，一來方便你照顧這一大家子，二來，離工作地近點，也能隨叫隨到。」
回來時，八方來客樓也是差不多到了歇業的時候。
心弦將蔡宇拉到一邊，「我讓你去把她追回來，可沒有讓你帶回來這麼一隊人啊。」
「心樓主，這麼大的八方來客樓，給個她們能遮風擋雨的地兒就成了，相信我，這小女娃聰慧也很好強，日後定能得到掌柜的重用，她不喜歡寄人籬下，等攢足錢自己就搬出去了。」
「好吧，誰讓樓主家有餘糧呢。」
心弦轉身，笑着對玎鐺一行人說道：「今天樓里米飯和菜做多了，倒了也可惜，不介意的話，我就吩咐手下去備上一桌，吃完后呢，帶你們去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