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二十四

秋娘初入人間,又身懷寶物,自然引妖注目。她一邊沉浸在人間的美景中,一邊躲避著同類的襲擊。倉皇逃竄中起了煉化扳指的仙氣為己所用之心,卻因扳指的仙氣過純,秋娘難以將其吸收而收效甚微。

所幸,秋娘雖難以吸收扳指的仙氣,卻發現通過扳指,可以吸收更多的日月精華。靈力既為體內吸收的日月精華、天地靈氣所化,那扳指便是增強靈力的好工具。與此同時,扳指的仙氣也能被煉化些許。這對惆悵不已的秋娘來說,倒是意外之喜了。

這晚,秋娘正在山頂上藉著扳指吸取圓月的光輝,不料竟被路過的狐妖撞見。那狐妖見秋娘有此寶物,便想搶奪過來,趁此時秋娘不備,當即向她撲去,卻不想挨了秋娘一記重擊。

秋娘被搶了數次,每每將扳指取出煉化時,都格外留神四周的動靜。在狐妖靠近她時,便已警覺。不僅迅速將扳指重新吸入腹中,並先下手為強借月光精華將他打飛出去。

那狐妖也不是待在原地挨打的主兒,見秋娘以水為練向自己襲來,忙迅速向後躲閃。雖因閃避不及還是挨了一擊,卻受傷不重,仍未對眼前的寶物死心:「小妖娘好大的氣性。既得了寶物,該與我等同類共享才是,豈能吃獨食?」

「與你何干?」秋娘喝道:「還不快快退去,免傷己身!」

狐妖可不吃她這套:「在下好言相勸也是為妖娘着想。妖娘將仙物據為己有,丟了此物的主人可會尋來?日日懷揣寶物,妖娘可曾受同類排擠?」

秋娘下意識地理了理衣領,試圖遮住脖子上的傷痕----兩日前曾被藤妖追擊,若不是秋娘能御水,及時吸幹了纏住脖子的藤蔓上的水分,繼而令藤妖脫水而亡,此刻扳指已在藤妖的手上了。

狐妖繼續道:「若你我共煉此仙物,不僅有人能與你共同抗敵,還能同修仙道,何樂而不為?」

「巧言令色!」秋娘道:「不過是覬覦我手中寶物罷了,你與別個有何不同?」

「妖娘此言差矣!」狐妖又道:「在下在此處修鍊已逾三百年,見過的寶物也有無數。此等仙物在凡間雖不常見,在下洞中亦有類似的。不過,初次見面,妖娘信不過在下也是應當,不若隨在下到洞中一觀,便知真假。」

秋娘將信將疑道:「你洞中既有寶物,為何還來搶我的?」

「寶物誰會嫌多?」狐妖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能搶過來自然是好事,搶不到,也沒損失什麼。不過就是挨妖娘一擊,需休整養傷個把月罷了。」

秋娘道:「你不搶我的便罷了,至於你洞中的寶物,我不感興趣,就此別過。」說着便要離去。

狐妖豈會放棄已送到嘴邊的肥肉?

「妖娘且慢!」

狐妖兇相畢露,再次撲向秋娘,秋娘慌忙向後躲避,卻險些跌落山谷。狐妖亮出狐尾並以之為武器,秋娘的水練在對戰中漸漸敗下陣來。也不知那狐妖是何道行,雙方從山頂打至山腳,從天黑斗至天明,秋娘靈力不支只得再次倉皇逃跑,見前方有一溪流便躍入水中,變回原身方才再次躲過一劫。

逃出生天的秋娘隨波逐流了數日,才漸漸恢復了體力,化成人形爬上岸來。

秋娘從床上醒來,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知方才不過是夢。恍惚著起身撩起半截褲腿,見小腿上狐妖的抓痕已變成了幾道淡淡的疤,秋娘撫著凹凸不平的疤痕,心道:也不全是夢。若當真是夢,夢至離殤門處,便該醒了。

「姑娘,」菟絲兒輕敲房門,「舒慶來了。」

秋娘倚在床邊柱子上,道:「進來吧。」

菟絲兒從舒慶手中食盒取出一碟桃酥,推門而入。邊將桃酥擱在房中的茶几上,邊道:「今日的桃酥可真香!姑娘可要先梳洗?」

「不必了,端過來吧。」

「是。」

菟絲兒又將桃酥送到床邊,秋娘信手拈起一個,咬了一小口,細細品了許久。

「賞。」

「謝姑娘賞!」門外的舒慶聞言,忙疊聲謝賞。

「你過來。」

舒慶猶豫了一瞬,邁過了門檻,側身站着:「舒慶問姑娘安。」

「一付殘軀,何來安與不安?」

「天命不由人,姑娘何苦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你是讀書人?」

「算不得讀書人,略認得幾個字罷了。」舒慶謙虛地道。

「既有機會識字,為何不好好讀書?考取功名也好過跑堂。」

「若能吃細糧誰願咽糠?」舒慶道,「只是家母病重,家中日漸貧瘠難以為繼,幸得我家掌柜的不嫌棄,容我白日裏跑堂,夜裏讀書,功名利祿……往後還會有機會的。」

秋娘有些神傷:「先求生,再求貴。如此粗淺的道理,卻也不是人人都懂的。」

舒慶不知秋娘此話何意,道:「道理是人人都懂的,只是所求不同罷了。」

秋娘盯着舒慶若有所思,隨後輕輕地擺了擺手。菟絲兒意會,領着舒慶下樓了。

到了樓下,菟絲兒取出一隻荷包遞給舒慶:「今天辛苦了,回吧!」

舒慶接過荷包,道了聲謝,又從荷包里摸出三五枚銅錢:「姑娘也辛苦了,喝杯茶歇歇吧!」

菟絲兒擋了回去:「姑娘以後便是頭牌了,還怕少了我的茶喝?」

舒慶的手抖了抖,嘴上卻打趣著:「謝姑奶奶賞!」

舒慶心事重重地從摘星閣出來,信步往回走----這路已走了無數回,不必動腦雙腳亦能自己回去。

「哎呦!」

一聲驚呼將舒慶遊離的神思拉了回來,也不記得方才發生了什麼事,只見敏敏跌坐在青石板上揉着腳踝。

「姑娘沒事吧?」

「怎麼沒事?疼死了!」

「我看看,得罪了!」舒慶輕觸敏敏揉着的位置,敏敏立即吃痛驚呼出聲。

舒慶更小心翼翼地翻開敏敏的襪子,露出了一截既青又腫的腳脖子。

舒慶連連道歉:「對不住,真是對不住!我……我送你去醫館。」

「現在是什麼時辰?哪裏有醫館開門呀?」

舒慶想了想:「我家裏有藥酒,我扶你過去,就在前面。」

敏敏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不就是昨天茶樓的後門嗎?

「那好吧!」敏敏勉為其難地同意道。

舒慶艱難地將敏敏從地上拉起來,扶着她緩慢地往後門走去。

茶樓雖未開市,后廚卻早已開始為一天的生意做準備,忙碌著了。說是后廚,也只有大廚二廚打荷三人,前堂忙時,打荷還得兼職傳菜。此時,三人正詫異地看着舒慶扶著一名女子進了后廚,又忙着去把藥箱取來,翻出藥酒。

「舒慶,這位姑娘是?」大廚率先放下刀,其他二人也扔下手中活計向他們走來。

「我不小心把這位姑娘撞倒了,傷著了。」舒慶先將藥酒倒了些許在手心,再替敏敏搓揉。

「疼疼疼疼疼……」

大廚道:「姑娘忍忍,疼過這陣就好了。」

舒慶替敏敏穿好鞋子,道:「姑娘這幾日得好生歇息,回頭還要再去醫館看看,花費什麼的,儘管來尋我,我叫舒慶,是這兒跑堂的。」

敏敏問:「你是跑堂的,一大早去青樓做甚?」

舒慶雖不明白敏敏為何有這個問題,但仍如實答道:「送了趟索喚。」

「是啊,」二廚也道:「摘星閣的花魁喜歡吃我們家的點心,自她入閣起,每日卯時都送一份當日新做的點心過去。」

「你們家的點心當真如此好吃?」昨天李智都不讓點,敏敏只能看看隔壁桌的茶水點心,吃不到嘴裏。

「那是當然!」二廚驕傲地昂着腦袋,使喚著剛將藥酒歸位的舒慶取來新做的桃酥,「姑娘嘗嘗。」

敏敏嘗了幾口,掏出一兩碎銀道:「還不錯,給我包一份。」

「姑娘客氣了!」二廚將敏敏舉著銀兩的手擋了擋,「一塊桃酥罷了,掌柜的不會有微詞的。」

「我是想帶一份回來給我家小姐公子嘗嘗。」敏敏堅持將銀兩遞給二廚,見他仍推拒,便往舒慶手裏一塞,道:「我家公子昨日你也見過的,不是我胡謅的借口。」

舒慶拿着銀兩雖有些難為情,但還是去油紙包了一份桃酥。「昨日是見着了你家公子,代我向他問好。」公子是摳了點,丫鬟卻是大氣。

敏敏好奇地問:「那你再跟我說說摘星閣的花魁小姐,她長得好看嗎?」

舒慶包桃酥的動作頓了頓:「好看。」

「比我好看?」

大廚再次拿起了菜刀,嘆道:「在他眼裏,誰都沒有秋娘好看。」

「顧師傅……」舒慶包好了桃酥,「秋姑娘也是苦命人,若非遇到跨不過去的坎,又怎會到煙花之地討飯吃?」

打荷的小夥計卻插嘴道:「我怎麼聽說她是自賣己身?」

「我還聽說,每過十餘日都有位老婦人來尋她,要錢。確實是苦命人。」大廚道。

敏敏又問:「老婦人?是她親戚嗎?」

「反正不是她娘,」打荷夥計道,「沒見過哪個當娘的,女兒都賣給青樓了還來要錢的。」

「那就奇怪了,又不是親戚,怎麼來要錢就給呢?」敏敏道。

舒慶道:「秋姑娘心善,見不得有人落難,總想着幫扶一二。」

敏敏又問道:「你們誰知道這個秋娘,從何而來呀?」

四人面面相覷,二廚道:「姑娘這麼說,還真是沒人知道她從何而來。誒舒慶,你摘星閣去得勤,可還聽說過什麼?」

舒慶想起雜役說昨夜有個男子來尋秋娘的話,道:「沒聽說什麼。」

「舒慶哥才不打聽這些事呢!」打荷夥計道,「他呀,只關心送一趟索喚掌柜的能多賞他幾個銅板?舒大娘還在家裏等著呢。」

大廚忙喝止道:「就你什麼都知道!過來遞菜!」

「哦。」打荷夥計知趣地去幫忙了。

敏敏卻沒有這份自覺:「所以,送一趟索喚能掙多少錢?舒大娘為何在家等著?」

舒慶卻不願相告:「姑娘打聽得有些多了。」

「送索喚的多是大戶人家,跑腿的錢雖不多,賞銀卻不少。」打荷夥計忍不住伸個腦袋道:「若不是舒大娘卧病,舒慶哥可攢了不少錢,趕考來回的水腳、考場上下的打點都有了。說不定,娶媳婦的彩禮錢……哎呦……」

大廚抬手拍了拍打荷夥計的腦袋:「就你萬事通!」

「顧師傅,他說的也是實話。」舒慶道,「這兩年蒙大家照顧,我在這裏搶了大家不少活兒,害得大家的賞銀少了不少。雖說我娘身體不好,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但到底對不住各位了!」舒慶說着給他們鞠了個躬。

「你這……」

舒慶回頭,不由分說地半拉半扶著敏敏往外走:「姑娘,我送送你。」

剛出後門,敏敏便問道:「這麼着急趕我走,是不想讓我聽到什麼呀?」

「姑娘打聽得是有點多,但我是不知如何面對他們,才……」

「不如這樣,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不可以撒謊不可以隱瞞。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可以去給你娘治病。」

舒慶的眼睛亮了亮,又黯淡了下去:「姑娘以家母的病相脅,想知道的事情定不會簡單,可我並不知道什麼秘辛,也無從相告。」

「我就是想聽個故事而已,有關秋娘的故事。」

舒慶神情複雜地看了看敏敏,道:「她的事,城裏早就傳開了,恐怕我知道的不比姑娘多。」

「我是外地人啊……」

「敏敏,」李智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你讓本公子好找啊!」

「我……我給公子買桃酥去了!」敏敏步履輕盈地跑到李智身邊,舉着手中的桃酥掩飾道。

李智看了看舒慶,似乎在求證,最後還是道:「桃酥也買到了,走吧。」

為方便貨運行的夥計們在途中歇腳,李青鳳聽從陸修遠的建議,但凡城中有生意往來,便設有一處客棧在城內。一則夥計們歇腳有固定的地方,省去了每到一處都要找地方住的麻煩跟開支,二則貨物有專門的倉庫存放,夥計們出去採買也不用擔心客棧里的貨物是否安全;三則客棧還對外經營,也能貼補些支出。

「掌柜的,開門!」敏敏拍著秦氏客棧的門板。

「還沒開市呢!」隔着門板,只能聽見掌柜的悶悶的聲音。

「今日打烊!」

「你說打烊就打烊?」掌柜的撤下一塊門板,見來人是敏敏,連忙改口道:「今日打烊,一定打烊!姑娘怎麼來了?夫人也來了嗎?」邊說邊將門板再撤下幾塊,好讓敏敏進來。

「房間可有空的?」

「夫人與姑娘的房間自然是留着的。」掌柜的不時往外望,「前兩日一隊夥計剛出發回江陵府,大半房間也都空着。」

「掌柜的眼神不好,這是小姐族中的望月公子,當安排上房!」

「是是是!」掌柜的連連道歉,「夫人娘家的公子是該安排上房,可不巧,客房只剩兩間了。」

「無妨,」李智搖著扇子道,「不必將客房騰出,正常營業即可。我住鳳兒那間。」

掌柜的愣住了,還是敏敏道:「是,公子!掌柜的,你去忙吧!」說着便引李智上樓。

李智在留給李青鳳的房中轉了一圈:「不錯,這裏寬敞,適合聽故事。你想聽哪段?秋娘死裏逃生,還是秋娘自賣己身?」

敏敏嚇得忙將剛掏出來的桃酥奉上:「公子說笑了!敏敏哪兒敢?」

「不敢問本公子,就敢去問其他人?那個跑堂的,每日都去摘星閣,你不擔心他向秋娘透幾個字?說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姑娘,明明腳扭傷了腫得跟豬蹄一樣,轉眼就活蹦亂跳,一點都看不出來傷哪兒了。」

「敏敏再也不敢了!」

「你說你從不干涉你家小姐抓妖,本公子的事,你倒是上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才是你家小姐。」

「不是的!」敏敏眼淚汪汪,「公子對敏敏恩同再造,敏敏怎麼敢壞公子的大事?敏敏只是想幫點忙,別無他意。」

「若不信你別無他意,就不會留你到現在了。」李智嘆氣道,「本公子乏了,你也去歇著吧。」

「是!」敏敏用手背抹了一把淚,輕輕退了出去。

敏敏獨自在房中委屈巴巴地啜泣著,反思了一番自己今日的作為,漸漸想明白了李智為何突然這般疾言厲色。她太急於報恩了,根本不去細想李智暫時放過秋娘的用意;只想到了在陰山腳下,自己一時興起給李智卜了一卦,知他天劫在即,便殷切地盼望自己能助他度過天劫;又擔心天劫來臨之際李智被秋娘之事絆住,便自作主張地想儘早將秋娘抓拿,送歸鬼域。

可李智方才提到秋娘死裏逃生,這個容易猜到,無非是她腹中寶物惹眼。可也沒必要將自己賣到青樓呀,找個山頭躲起來就好了。莫非另有隱情?

如此想來,自己差點就幫倒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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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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