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息止毒心

章十六 息止毒心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拐進了一旁的巷子裏,這條巷子兩邊是兩家朝臣的後院圍牆,僻靜得連暑熱都侵不進這裏。

嚴維光慢條斯理地走下車來,揮揮手讓自己這邊的人退遠了一些,走上前來先是躬身一禮:「太子殿下,臣下有禮了。」

馬車車簾被挑開,魏懷恩端坐其中微微頷首:「定遠侯不必客氣,沒想到端王的壽宴上不見你,倒是在這裏碰上。有什麼事,直說吧。」

見魏懷恩沒有下車的意思,嚴維光皺眉了一瞬又平復,直起身子又湊近一步:「春獵之後一直不曾有機會拜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貴體可還有恙?臣聽說嘉柔公主還在皇恩寺禮佛,端王和皇後娘娘都頗為掛心,託付臣下得空去探望。但是……」

魏懷恩面色不變,她已經看過了水鏡傳來的密報,看嚴維光故意提起這件事,自然猜到了嚴維光便是那晚派死士試探的主謀。不過無論如何,就像她找不到嚴維光的把柄和證據就無法真正撕破臉皮一樣,嚴維光也沒有證據,何況魏懷恩並不覺得他能猜到女扮男裝的真相。

公主扮太子,多荒謬的事情,太子派嘉柔去京外做事都比這更有可信度。

只聽嚴維光接着說:「但是,臣下覺得,嘉柔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殿下身體康健,畢竟殿下為了護駕,在行宮中將養了三個月才回來,還一直因舊傷反覆而無法徹底痊癒。要是殿下康復,公主自然也不必在皇恩寺長住。南林府的醫者與太醫醫道不同,所以臣下前段時間特地派人去南林府為殿下求葯,果然尋到一味葯,定能讓殿下康復如初。」

「哦?定遠侯真是辛苦了,不過孤的身體自己知道,只是些小毛病而已,倒是不勞定遠侯費心了。蕭齊,送一送定遠侯。」魏懷恩不想承這沒用的恩惠,但是至少親耳聽見嚴維光親口承認和南林府醫者來往密切,簡直是種炫耀。分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南林府握在他手上,哪怕是太子和玄羽司也撬不出東西。她悄悄咬了咬牙,忍下這點火氣,來日方長,她不也有皇權特許的玄羽司隨侍在側,他得意不了多久。

「殿下先別急着推辭,這味葯,名喚『息止』。」嚴維光盯住了魏懷恩的眼睛,整個人突然從恭敬變為了一種壓抑著激動的古怪平靜,「與臣下的藥方一起服用,不出三日就能讓殿下百病全消。不過這味葯切不可單獨服用,因為哪怕只是在箭頭上塗上了一點劃破了血肉……」

血液好像霎時間凝固,魏懷恩看着他的口唇一開一合,聲音傳進耳朵里,卻像結了冰一樣不能讓她消化,而是將她從內到外一點點凍結,只有緩慢跳動的心臟嘗試着打破冰封的痛苦。

「……毒素就會蔓延全身,讓中毒之人五臟腐爛,口吐黑血,不治而亡。聽起來似乎也沒什麼,但殿下可知這息止之毒最精妙之處在哪裏?當中毒之人氣息斷絕之後,其實並沒有徹底死亡,如果破開他的胸膛,還能看見心臟在緩慢跳動。殿下知道,心不死則魂不亡,直到被釘進棺材,埋進土裏,那人說不定還有意識,還想求救,但卻只能在黑暗死寂里孤獨死去。所以殿下,這味葯您可要小心點用。」

魏懷恩指甲摳進肉里,滿手是血卻渾然不知。蕭齊雖然不知道魏懷德的死狀,卻也從魏懷恩的反應里明白了八九分,他的手下意識摸向腰側想要抽出佩劍殺向嚴維光,但卻摸了個空。

「嚴……維……光……」魏懷恩的聲音似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來,蕭齊怒瞪着面露得意的嚴維光,還是抽出帕子試圖掰開她流血的拳頭。「……嚴……維,光。」但魏懷恩推開他,想要向前,卻像不知該如何行走一樣跪在馬車中,她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成爪抓向快要把頭伸進馬車裏的嚴維光,但他輕鬆退後,嘲笑的聲音鑿子一樣把她的全身血肉敲碎成渣:「嘉柔公主,本侯有禮了,哈哈哈哈哈哈——」

「啊——!嚴維光!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啊啊啊啊——」魏懷恩的脊骨像是被打斷了一樣趴在地上,那隻沒有抓爛嚴維光的嘴臉的手還在帶着她往車外爬。她徹底失去了冷靜,因為嚴維光告訴她,是她親手把哥哥封進了棺材,讓哥哥清清楚楚地感受着被拋棄與死亡,而她還心安理得地穿上了哥哥的蟒袍,到了今天才從殺人兇手口中聽到真相。每一口呼吸都是折磨,她的耳邊嗡嗡,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她被自責拉扯著沉入絕望,因為她做什麼都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憤怒與怨恨瘋狂地摧毀她的理智,讓她目眥欲裂地沖着嚴維光尖叫。

「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嚴維光很滿意魏懷恩的痛苦,這對兄妹一個慘死,一個被打斷傲氣像爛泥一樣趴在馬車裏,讓他大笑着揚長而去。身後的痛苦尖叫在馬車離開好遠彷彿還能聽見,他這場勝得徹徹底底。

「主子,主子!」蕭齊從後面緊緊抱住魏懷恩,一邊想盡辦法控制住她的掙扎想要喚回她的理智,一邊趕緊叫車夫出發回東宮。魏懷恩抓着他的胳膊使勁掙開,即使嚴維光早就走遠,她也像只知道復仇的行屍走肉一樣發出沙啞的嘶吼,聽得蕭齊心如刀絞。「放開我……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衣袖上沾滿了她的血與眼淚,晃蕩的馬車終於讓魏懷恩明白嚴維光已經不在外面。但她依然無法平復,太多的愧疚、自責、後悔、憤怒、仇恨一齊奔涌在她的身體里,卻根本沒有什麼出口可以釋放。她只能無謂地反抗蕭齊的禁錮,啞了嗓子的哭聲彷彿把失去哥哥那一天沒有流盡的淚水都哭了出來。可是更折磨的是,即使她哭乾眼淚,即使她什麼都不要了只要嚴維光死,都改變不了把哥哥活生生埋葬的事實。

最後,蕭齊還是打暈了魏懷恩,讓她暫時從痛苦漩渦里脫離。他抱着昏迷的她先把她的雙手簡單包好,又痛惜地拂開她凌亂的髮絲為她擦乾臉上的淚。可是即使是在昏睡之中,她的眼睫還是時不時流出眼淚。最後帕子用完了,他不得不把她的臉埋在自己懷裏,抱着她喝退了宮人們打量的眼神,把她放在了床上。

太激烈的感情激蕩之後,魏懷恩的臉色蒼白,脆弱得不堪一擊。蕭齊很想留在這裏陪着她,但是他又不得不馬上離開,去玄羽司,去找江玦將軍,去聯繫一切自己和魏懷恩的勢力,在嚴維光繼續出手之前做好準備。嚴維光雖然不可能馬上拆穿魏懷恩的身份,但暴露是早晚的事。在把魏懷恩的頭髮散開,外袍脫掉讓她睡得更安穩之後,毅然轉身離開了東宮。

將軍府。

「你說什麼!」江玦聽了蕭齊的說明之後,氣得一掌拍碎了茶桌。「嚴維光!我這就去殺了他!」

「將軍冷靜!」蕭齊知道性烈如火的江玦一定會去和嚴維光拚命,趕緊和旁聽的江鴻一起攔住了他。

「別攔着我!大不了我這條命不要了,我必須殺了他!害死懷德,欺負我家丫頭,他有幾條命夠賠!給我起來!」江玦一條胳膊被蕭齊抱住,腰間又被江鴻按在座椅上,氣得滿臉黑紅。

屏風后忽然走出一人,一巴掌就扇在了激動的江玦臉上。「你瘋了嗎!丫頭就剩下我們這些親人了,你不要命,你想過她嗎!」

來人正是寧夫人,雖然她也滿眼是淚,但這一巴掌卻讓江玦冷靜了下來。蕭齊和江鴻見狀也放開了他,被寧夫人招呼著坐回了位置。

「你就是蕭齊吧,難為你忠心耿耿最先和我們報信,懷恩現在怎麼樣了?」寧夫人沒用帕子,直接用手在眼下胡亂抹了一把,先問魏懷恩的情況。

「殿下……情緒過於激動,小人打昏了她,現在正在東宮睡着。」蕭齊不想對這一家人說謊,坦白了自己的僭越行為,隨後垂著頭等罰。

果然江玦一聽,又要站起來:「什麼!你把丫頭打昏了!」連江鴻都怒視着蕭齊。

「你們倆給我坐下!」寧夫人把他倆吼了回去,轉頭接着和蕭齊說:「事急從權,讓她睡一覺也好。」想到魏懷恩的痛苦,寧夫人又流了眼淚,「好孩子,你來找我們是要商議怎麼保護懷恩吧?」

「是。小人以為,嚴維光不敢直接戳破殿下的身份,因為他不能把太子殿下中毒身亡一事說出來引火燒身。所以他一定會設下圈套逼殿下自己暴露,這樣皇上的怒火就只會對着殿下一人,到那時即使我們說出嚴維光下毒一事,也會因為沒有證據被當成攀咬污衊。」

「可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就算我們小心謹慎,難道嚴維光就沒有別的辦法讓懷恩提前暴露嗎?依我看,咱們還是得先下手為強。」江鴻皺着眉一拳捶在大腿上,想着該怎麼去殺了嚴維光。

「我們是要先下手為強。」寧夫人點點頭,「你是不是想和我們討要虎衛營的指揮權?」

蕭齊的想法被點破,猝不及防地撞進寧夫人看透一切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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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朱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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