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殺了，怎樣？

離開了那間令自己感到窒息的辦公室后，聆零沒有立即回到自己在黑塔第十五層的房間，而是直接回到一層，在這期間，他再次聯繫上了掛斷許久的史密斯…女士。

「呦！小傢伙，怎麼又主動給我打電話啦？感到寂寞啦？」腦域網絡那邊，中性的聲音中流露出濃濃的好奇與挑逗，就像一個成熟嫵媚的女子，在引誘一個不諳世事的乾淨男孩。

當然了，史密斯絕不是普通的嫵媚女子，聆零也不是什麼乾淨男孩。

聆零扶了扶額頭，他剋制住自己罵人的衝動，沉聲問道：「那個……這附近有沒有什麼比較好的酒吧？」

「酒吧？！」話音未落，電話那頭就響起了一聲尖叫，即使看不到史密斯的臉，聆零也能想像到那個傢伙此時的表情是怎樣誇張地表達着震驚。

「酒吧？我沒聽錯吧？你，聆零，調停者聆零，要去喝酒？」

「怎麼，不行嗎？」聆零反問。

「不！可以，太可以了！」史密斯大叫道：「天哪，你居然還會喝酒，我這就給你找地方……算了，你等我半分鐘！」

還沒等聆零說話，電話就猛然掛斷，接着，他就看到一個披頭散髮但滿臉驚喜的美麗女人踩着細跟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衝出電梯，朝自己奔來，也許是太過着急的緣故，她罩在外面的露臍短衣還未完全扣好，隱隱露出了一點黑色的文胸和雪白的肌膚，她下着一條米色的百褶短裙，乍一看就像舊時代那些和朋友出去玩的青春少女，活潑而爛漫。

旁邊有一些剛剛加入黑塔的年輕人眼睛都看直了，可對於無比了解這位仁兄的聆零來說，這無異於一種折磨。

因為他總是聯想到史密斯作為男人時穿這一身衣服的效果……

「好了，我們走吧！」衝到聆零面前，女孩一撩頭髮，露出自己清麗非常，卻又帶着一種獨特中性美的面容，興奮地對聆零叫道：「坐我的車！」

聆零：「……恕我冒昧，但您這是要……幹嘛？」

「帶你去喝酒啊！」史密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你也知道，有些事情說是說不明白的，再說你自己去那種地方，我也不放心吶！」

聆零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按在女孩的額頭上，輕輕把她推得離自己遠一點。

「其實……你可以把位置傳到我的終端上……等等！」

還不等聆零把話說完，史密斯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直接衝出了黑塔大樓，她甩手把矇頭轉向的聆零丟到了門口一輛銀灰色轎車上，自己則一偏腿坐上駕駛座，油門一腳到底，這輛車就如一道銀灰色的閃電般竄了出去。

絢爛的霓虹在車窗外一閃而逝，聆零把頭抵在緊閉的車窗上，薄薄的雙唇緊緊抿在一起。

前方駕駛位上，史密斯開着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引出話頭。

車裏一時間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其實……你知道的，按照規章，在你的任務結束之後，我應該對你的任務完成度進行評估，並對你進行問詢的。」半晌，史密斯率先開口了。

在藥物的作用下，她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就像一個溫柔知性的大姐姐，在嗓音最深處那一絲沙啞帶着誘人的磁性。

「原本這個工作要在黑塔的13層完成，但…我想在這裏也一樣，你說呢？」

說着，史密斯回頭瞥了聆零一眼，發現這個瘦削的大男孩正圓睜着眼睛，獃獃地看着窗外的各色燈光，迷幻的顏色投射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讓他的面龐宛若透明。

「好啊，沒問題。」史密斯聽到男孩這樣說道。

「嗯，那……請你對這次任務做一個評價吧。」

聆零微微沉思了一下：「我覺得這次任務大體都在我的掌控之內，對方的反應如我所料，我的預案在那個時候也起了作用，所以，整體來說，完成的不錯。」

史密斯沉吟了一下：「可是，您作為黑塔的調停人，本職工作應該是解決黑塔治下的幫派問題，並不是像持刀人執法隊那樣處決叛徒不是嗎？」

「從理論上來說，是的。」

令史密斯驚訝的是，聆零很痛快地就肯定了她的說法，她本以為以這個孩子執拗的個性，大概率會反對自己的觀點或者有些不舒服之類的……

「對啊，那您……」

還不等史密斯說完話，她就從後視鏡中看到，聆零舉起了一隻手，然後稍稍往下按了按。

「史密斯小姐，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在近乎蠻橫地用手勢打斷了史密斯的話語之後，聆零開口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猶疑與迷惑：「你應該不認識老傑克或是黑金狼吧？」

「嗯……確實不認識。」史密斯雖然不解聆零的意思，卻還是認真地回答道：「我的工作與這些人並不會直接接軌。」

聽了史密斯的回答，聆零的疑惑似乎更重了：

「既然您不認識他們，那黑金狼死不死，對你而言，有什麼關係呢？」

「我的任務是調停黑金狼和黑塔間的人口販賣分成糾紛，不論用什麼方式，讓黑塔不受損害，黑金狼不再叫囂就好了對吧？」

「那我滅掉黑金狼，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史密斯一時語塞，因為從某個角度來說，聆零說的還真就沒什麼問題，只要能解決問題，不損害黑塔本身的利益，調停人的手段確實不是很重要。

可史密斯還是莫名地覺得哪裏有些不對，聆零平淡的話語中，總有那麼微小的幾個地方讓她的後頸泛起陣陣涼意。

明明背後坐的是一個自己搭檔慣了的孩子，可史密斯此刻卻覺得，自己身後，正坐着一個冰冷的殺戮機器。

「可是……殺人總是不太好的，雖然我們是黑幫，但能不殺人解決問題就還是不要殺人吧？」她醞釀了半天才憋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我去，我在說什麼？！話一出口，史密斯自己都恨不得捂臉嘆息：黑幫不殺人？這不是在開玩笑嗎？！

可是這對於普通黑幫成員天方夜譚一般的話，落到聆零的耳朵里，卻又引起了他的又一陣沉思，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聆零的話說得很慢，他似乎也在藉此整理自己的思維：「我是說，就算我不是黑塔的調停人，我手中有一把槍，我就不能殺老傑克了嗎？」

「當然也不是……就是，怎麼說呢？」史密斯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我知道你覺得老傑克那樣的惡人該死，但……」

「不。」

這次，史密斯的話被聆零很果斷地打斷了，他順着史密斯的話頭說了下去：「我不在乎老傑克是不是邪惡，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他是撒旦還是耶和華我都不在乎，我的意思是……」

「就算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好人，他白天有一個正常的工作，晚上做些正常的消遣，這樣的老傑克……」

「我殺了，又能怎麼樣？」

「這……」

這一次，史密斯懂了，她徹底明白了聆零在殺死黑金狼的時候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她也徹底明白了，這樣年輕的孩子，是怎麼在加入黑塔不足數年的時間，就爬到了僅次於幾位幹部之下的位置。

可是，這卻讓她的後背近乎汗濕。

這個孩子敢於殺人，不是因為他的心有多狠，或者多喜歡殺戮，相反，他可能很討厭鮮血，也很討厭疼痛，但是他依舊能做到在老傑剋死在自己眼前時，連眼皮都不抖一下。

因為他不在乎，完完全全的不在乎。

如果沒有這次調停任務的話，一個死了的老傑克和活着的老傑克對他而言並無區別，同理，即使整個西區被炸彈夷平，他也無所謂。他不理解生命對於人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對他來說，所謂的人，所謂的生命，或許只是血液，跟腱，肌肉，臟器揉雜出來的靈長類身體，沒有任何額外的含義。

所以聆零可以淡漠而茫然地看着人死在自己的面前，同樣，即使被人用槍頂住額頭都可以從容不迫。

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怎樣都好。

想通了這一層，史密斯再去看身後那個男孩的臉，明明是同樣的面無表情，可這次，史密斯卻彷彿從那堅冰一樣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絲懵懂和孤寂。

這抹神色讓她實在不忍心繼續問下去了。

「走！姐姐帶你去喝酒！」

最後，她只是吼出了這樣一句話。

銀灰色的轎車在主路上呼嘯著劃破一道道絢爛的霓虹，在燈光中拖出一道優美的光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