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2008年9月9日

晚上8點多,路邊的一個小飯店裏,還掛着為BJ奧運會加油助威的啤酒廣告,在烈日和雨水的磨礪下,紙張已經有些褪色。裏面的客人稀稀落落,留下的客人大多也酒足飯飽,準備結賬離開。這時候,一行十幾人才剛剛推門進入。

「老闆,菜做好了嗎?」

「差不多了,還有三個菜正在做。麻煩你們自己先端進去。」

杜鐵軍招呼大家:「都別閑着,搬啤酒,端菜,快!時間不早了!」

這些人陸續進入包間,酒菜在大夥兒集體努力下,也迅速上了桌,人也迅速坐下。

「還有幾個菜沒上,咱們先不等了,先把酒倒上!」

「杜隊,好酒啊!茅台,你還有這樣的好酒!」

「你以為我這幾天沒事兒就往局長辦公室跑是去幹啥的?不就是給大夥兒謀點福利嘛!今天給顧隊送行,我先說兩句,你看行嗎顧隊?」

顧向渝仔細看了杜鐵軍一眼,說道:「這還是我認識的杜大嘴嗎?當然是你說,別人誰有你這嘴?」

「隊長,以後別再大嘴大嘴的叫了,好歹我也是你的接班人,當着這些弟兄們的面,我的威嚴放哪?」

「好,先給杜大隊長賀喜,鼓鼓掌!」

掌聲和鬨笑聲混在一起,熱鬧而又帶着些溫暖。

「不鬧了,我說正事兒!首先,恭喜咱們親愛的隊長,顧向渝同志安全着陸,咱們先為顧隊長輝煌的職業生涯鼓掌……美好的晚年生活開始了,祝福隊長,幸福安康常伴在身,煩惱憂愁遠離汝心。」

小小的包間內再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飽含着祝福。

顧向渝說道:「感謝兄弟們!咱們當警察的不容易,前幾天調查的數據,警察平均壽命40幾歲來着?我也沒啥要說的。就祝兄弟們以後的工作能夠安全,身體健康!別跟我一樣,一身的傷病,滋味可不好受!」

杜鐵軍繼續吆喝:「來來來,先干一個!」看大家都把杯中的酒喝完,繼續說道:「第二,表示感謝,在座的各位都受到過顧老師的言傳身教,是我們警察事業的引路人,同時,見證了咱們從一個毛頭小子成長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這就是傳承的力量!遠航,別光看啊,你師父退休宴你得說兩句!」

林遠航漏出靦腆的笑容,站起來說道:「感謝師父的教導!別的話我也不會說,我先干一個,敬師父!」

顧向渝拽着他的胳膊,讓他重新坐下,「我徒弟我最了解,嘴笨,不會說話!不過是好徒弟,好警察!杜大嘴,我徒弟實在,別坑他!要不饒不了你!」

「隊長,你看你說的,我是那種人嗎?」

飯店的老闆推門進來,「最後三個菜上齊了。」

杜鐵軍說道:「謝謝老闆,來,坐下喝一杯!」

「不用,我還得忙呢,你們喝着。」老闆說着,身子退後離開了房間。

「第三,表示由衷的欽佩尊敬,老顧同志數十年如一日地以單位為家,兢兢業業,視人民的利益為生命,把自己的榮譽當做糞土,這種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人的學習,請老顧同志說幾句。」杜鐵軍的嘴好像有永遠說不完的話。

顧向渝左顧右盼,笑着說道:「你剛才說的是我嗎?你這說的分明是感動中國十大傑出青年。好傢夥,幸虧你不是局長,要不然開個會還不得三天三夜!」

「好了好了,我不說了,開喝!」

酒過三巡,

兩瓶茅台很快就沒了蹤影,大家又開始埋怨杜鐵軍的福利搜刮的太少,只能從飯店裏要兩瓶廉價白酒喝。

「顧隊,你的警察生涯,有沒有特別難忘的案子?」一名年輕的警察帶着酒氣,問道。

這個問題對與顧向渝相處時間久的人來說,心知肚明,大家一般也不提,算是令他們丟臉的案件。可偏偏這個年輕人參加工作時間不長,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此時的杜鐵軍嘴裏叼著煙,靠在椅子上傻笑,已經找不到北。

林遠航當然知道師父的心結,說道:「今天是給我師父送行,是高興的日子,咱們不談工作!」

「說說唄!也讓我們這些年輕人見見世面。」

顧向渝看着大家,再看看林遠航。說道:「遠航,沒事,這麼些年了,咱們就說說,也算給大家提個醒。」

然後,他把方漫虹的案子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這些細節彷彿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任憑時光的刻刀塗抹,也無法清理。

「這就是我最難忘的案子,也是我畢生的遺憾。各位兄弟,我就拜託你們了,別忘了這件案子,也別忘了還在翹首企盼的那些人。」

2010年11月10日

陽光穿過窗戶,形成一道光柱,照在方慧伍身上,他躺在搖椅上,感覺身上暖洋洋的,讓他只想懶懶地躺着。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吵醒了剛要睡着的方慧伍,他懶洋洋地起身,伸伸懶腰,慢慢地走到門口。看着門上用記號筆歪歪扭扭地寫着的『爸爸大壞蛋』五個字,方慧伍笑了。當年他為了擋住這幾個字,特意買了一張兒童學詩詞的大字報貼在上面。詞是他用心挑選的

辛棄疾的《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

方慧伍回想起兩個女兒的模樣和她們一起玩耍時的樣子,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就像自己小時候條件艱苦,吃到一顆糖果的幸福感。

打開門,方漫虹就站在門外,身上還穿着大學的校服,背着雙肩包,略帶嬰兒肥的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用比黃鶯還甜美的聲音說道:「爸,我回來了!」

方慧伍怔怔地看着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揉揉眼睛還是能看到她的笑容,終於慢慢地把她抱在懷中,淚水已經潮濕了眼睛,「漫漫,你終於回家了,爸爸太想你了。」

「爸爸,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回來了就好,快進屋。」

「爸,謝謝你這麼多年的陪伴和等待。」

「不,該感謝的是我。以前我不信神,有了你,我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天使,你就是我的天使。是你,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原本暗淡的人生,有你的陪伴,才讓我平淡的生活泛起漣漪,變得精彩。有你的時候,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日子……」

方慧伍說着話,看着眼前的方漫虹慢慢變得模糊直到消失,他想用力把她抓住,最終只能抓住一束光。

夢中醒來,淚水打濕了枕頭,方慧伍看着坐在旁邊的顧向渝,笑着說道:「我夢見我女兒了。」

顧向渝不經意間看到了方慧伍夢中的眼淚,心裏知道他又夢見了他的家人,問道:「是嗎,她變樣了嗎?」

「沒有,還是我最後見她的那樣。命運總算對我不薄,臨死前還能見漫漫一面。」

「這是什麼話?你還好些年要活呢,要活到破案的那天,到時候,我陪着你,咱們兩個老頭子去漫漫的墓前掃掃墓,燒點紙。」

「我是真想有那麼一天。老顧,這麼些年,咱們也算朋友了,你不用安慰我,我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嗎?我的衣服里有一盒煙,拿給我看看。」

顧向渝走到衣架前,連摸了幾個兜,終於在內兜里摸出一盒還未開封的煙,黑色的煙盒上印着金色的玫瑰花,花的上方還有兩個描著金邊的白色『玫瑰』兩字。他知道這是本地以前著名的香煙品牌玫瑰牌,這個包裝是玫瑰煙廠推出的高檔產品,當年賣到50塊錢一盒。可惜,玫瑰煙廠經營不善,幾年前已經被大廠收購了,現在這款煙,已經買不到了。

顧向渝把煙遞給方慧伍,說道:「你還保存着這麼好的煙。」

方慧伍拆開包裝,抽出一支叼在嘴裏,問道:「有火嗎?幫我點上。」

「你都肺癌了,別抽了。」

「少抽一支煙救不了我的命,我現在這是迴光返照,以後再想抽只能你燒給我了。這是我女兒出事前給我買的,她出事的時候我可能正好收到這盒煙。我一直捨不得抽,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支煙了。」

顧向渝拿出自己的打火機,給方慧伍點燃,看着他深吸一口,然後吐出。說道:「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當時為了治病戒了煙,現在想想真不值得。老顧,有幾件事想拜託你。」

顧向渝聽見他這麼說,心想這就是他的臨終囑託了,千萬不能忘了,說道:「稍等等……」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一個棕色筆記本和簽字筆,翻開到空白頁,拔下筆帽,「好了,說吧!」

「不是多重要的事,不用記。」

「我最近老是忘事,老了,還是記下來方便,說吧。」

「我老婆和女兒的骨灰都埋在老家的棲鳳山陵園裏,我火化后,骨灰也買進去吧。」說着話,從脖子上解下一個玉佛,「這尊佛是你見過的,跟我們一起埋了吧。」

顧向渝在筆記本上認認真真地記完,聽見方慧伍繼續說道:「老顧,在正常人家,咱倆也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了,你說,咱們是不是很可憐?」

在無數的深夜裏,顧向渝曾經無數次地抱怨生命的無常,也咒罵過命運的不公,所以他埋頭在工作里,對於壞人絕不手軟。

可憐嗎?真的可憐!

「我的衣服里有兩把鑰匙,一把是老家的房子的,還有一把,是晨星小區的,裏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你幫我處理了吧。我沒什麼親人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兩套房子你賣掉,錢留給你兒子治病。」

「恐怕是治不好了。」

「現在科學技術發展的這麼快,今天不行的事說不定明天就行了,到時候你要是沒錢多可惜!留着吧!」

「好,我聽你的。」

方慧伍抽了一口煙,把手裏的玫瑰牌香煙遞給顧向渝,繼續說道:「萬一老天開眼,某一天案子破了,你就把這盒煙燒給我,不用到墳前,路遠,燒了我就知道了。」

看着顧向渝在筆記本上寫完,抬起頭看着自己,還在等著自己說下去,說道:「沒別的了,謝謝。」

「這又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我反正也退休了。」

方慧伍抽完最後一口煙,想找個地方扔掉煙頭,顧向渝接過,說道:「我來。」

「我沒人可以託付了,就拜託你了。你是好警察,更是好人,我心裏清楚,這個案子你沒放棄,我已經很感謝你了。可是現實不是我們能左右的,你也退休了,這個案子就交給別人吧,休息休息,陪陪老婆孩子,她們比什麼都重要。」

「好。」

「我睡一會兒,累了。」

說完,方慧伍慢慢閉上了眼睛。

2010年11月12日

顧向渝打開門,進入房間,這個面積50多平米的房子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灰塵鋪了一層,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淺淺的腳印。

前天,方慧伍閉上眼睛后再也沒有睜開。顧向渝還記得昨天的殯儀館里,空空蕩蕩,偌大的場館里只有自己一個人送行,好像他的咳嗽聲都能產生迴音。

今天一大早,他就啟程出發,趕回了方慧伍的老家。顧向渝打量著房間里的擺設,一台老式的電視機擺在客廳的一邊,正對着電視的是一套沙發,旁邊是一個正正方方的小桌子,用來放電話再合適不過。茶几上落滿了灰塵,一套茶具放在上面已經許久不用了。兩個馬扎子放在旁邊,沒有收起來,可見他們走的時候很匆忙。向裏面走去,大卧室的盡頭是陽台,一張搖椅擺放正中間,冬天中午的陽光照耀下來,正好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個午覺,旁邊的花盆裏只剩下乾涸的泥土和乾枯的根。他帶着方慧伍的骨灰盒在房間里轉了一圈,仔細地看了看沒一寸地方。雖然他生前沒說,但是顧向渝覺得他希望在這個家裏看一看。

走到門口,他注意到泛黃的門上貼著一張詩詞海報。

清平樂·村居

辛棄疾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

海報左上角的膠水已經失去作用,小半邊的海報耷拉下來。顧向渝看到門上有字,他輕輕拿住海報脫落的角向外拽了拽,看到用記號筆寫着的五個歪歪扭扭的字,『爸爸大壞蛋』,很顯然,這是小孩子的筆跡。顧向渝笑了,他想到了自己的兒子小時候,也是這樣淘氣。

顧向渝趕到棲鳳山陵園,老周早就等在那裏了,他正和幾個民工抽煙聊天。見到他,老周很開心,寒暄過後,他們找到了方家的墓地。看着幾個民工把墳墓挖開,顧向渝把骨灰盒放進去,又看着他們把墳墓填好。

老周把事前商量好的工資交給民工,他們臉上喜氣洋洋的神色與陵園的氛圍格格不入。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老周甚至有些羨慕他們。

顧向渝突然想起口袋中的玉佛吊墜,一拍腦門,說道:「我這腦子,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什麼事兒?」老周問道。

「方慧伍生前囑咐我把這個玉佛跟他們一起埋進,我早就忘的一乾二淨了。怎麼辦?再挖開?」

「人都走光了,怎麼挖?等哪天破案了,再想辦法處理吧!」

顧向渝沉默良久,說道:「暫時只能這樣了,你幫我記着點,我現在腦子不好使。」

2010年10月14日

陸雪梅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輕鬆點了。顧向渝退休前,忙得甚至沒有時間回家。盼啊盼,終於退休了,以為他可以像別的老頭一樣出去遛彎打牌,回家幫自己照顧兒子。沒想到,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著家,也不知道忙些什麼。

從昨天起,顧向渝好像變了一個人,早晨起床,刷牙洗臉后,主動出去買菜,幫忙照看兒子,這些以前他連碰都不碰的事情成了他的工作。

「真是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

吃過午飯後,顧向渝又去拖地。以前的時候,陸雪梅總是嫌他不分擔家務,現在幹家務了,她反而又怕他累著。

「不用這麼累,你也跟別的老頭一樣,下樓下下棋,打打牌的。」

「我也不喜歡這些,一會兒我去給兒子擦擦身子。」

「晚上擦就行。你去睡會兒午覺,休息一下。你不是有午休的習慣嗎?」

「毛病!以前你總說我不幫你分擔家務,現在分擔了你還不高興。我出去遛彎!」

「大中午的你上哪遛彎去?」

「還用你管!」

說完,顧向渝走出家門,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覺,他走到了方慧伍住的小區。退休后的一段時間,他得到了方慧伍患肺癌的消息。自己承擔起了照顧這個孤寡老人的任務,每天都會去醫院一趟。可是這個病人不喜歡住院,除了打針的時間,他都會回家待着,他也不喜歡別人進他的家門,認識這麼長時間,顧向渝從來沒有進過他的家門。

現在,顧向渝身上的鑰匙環里,多出兩把鑰匙,他想起了方慧伍臨終前的囑託,『不用進去』。為什麼從來不讓別人進門?好奇心驅使着他想要一探究竟。

這是一個極為簡陋的家,客廳里擺放的都是舊傢具,就像從垃圾堆里撿來的。破舊的茶几上放着個木頭相框,裏面是方漫虹的照片,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運動校服,站在大學的校門前,嬰兒肥的臉上露出燦爛地笑容,笑着笑着,眼睛就眯成了一彎月牙。

這張照片得有10多年了吧!顧向渝看着這張保存完好的照片心裏掐算著時間,距離方漫虹遇害有九年了吧?方慧伍夫妻就是用她來寄託思念之情的吧!不知道在多少個夜晚,他們看着眼前的照片排解痛苦。

他向房間裏邊看去,卧室的門竟然關着。顧向渝走過去,輕輕地推,竟然沒有推動,再一次用力推,伴隨着『吱呀』一聲,門開了。時間太久,門與門框的緊緊地結合在一起,導致了這扇門像銹住了一樣。

這間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線昏暗。顧向渝的眼睛還沒有適應卧室的黑暗,他在門口的牆上隨手一摸,摸到了一條線,這是老式的拉線盒開關,向下一拽,燈閃了兩下后終於亮了。

房間內的東西震驚了他。裏面沒有任何傢具,東西兩面牆上拉起十幾條繩子,四周的牆面和繩子上,掛滿了A4紙,每一張紙代表一個人,上面寫着他們的名字,來歷,職業經歷等等。調查的詳細程度不同,有的有照片,看起來是方慧伍偷怕的;有的只有一個名字;有的雖然經歷詳細,可是只有那人的外號,恐怕是方慧伍聽人說的。

顧向渝粗略估計,有一千多張紙,也就是說,方慧伍已經調查了至少一千多人。這就是房子的秘密!他搬到這裏就是為了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出兇手。

顧向渝不知道做何感想,一直以來,他都低估了一個父親的信念!

2005年3月31日

方慧伍和韓萍回到50元每天的小旅館。

「看來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好好治病,會等到的。」

「沒有哪個人會為了別人的事急的吃不下飯,睡不着覺。」

方慧伍深深地吸一口煙,緩緩地吐出來,說道:「你說得對,咱們靠自己!」

「什麼意思?」

「咱倆自己調查案子。」

「警察都不行,我們能行?」

方慧伍看着韓萍懷疑又有些期待的眼睛,心想,我要給她個活下去的希望,否則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行。我仔細分析了,警察說兇手極有可能是醫生或者從事屠宰行業的人,他們沒找到他,說明他已經轉行了,或者是他有這樣的技能但是沒有從事這種行業。而且他做分……這些事情不被發現,一定有個私人的住所,所以他是個本地人,我們就從拋屍地點附近找起。」

「好,明天開始咱們自己找。不今天就開始!你說,咱倆能找到嗎?」

「一定能!」

方慧伍很長時間沒有看見韓萍這樣興奮,這樣飽含希望。他心裏多出一個念想,如果自己找到了,就交給自己來審判!

「咱倆還有多少存款?」

「不知道。怎麼了?」

「明天咱倆分工。我回家收拾東西,拿存摺,你去那條街附近找一個房子,最好是老小區,那裏的人老,知道的人和事兒多,咱們買下來,得有個固定的地方。」

「好。衣櫥中間的抽屜里有張銀行卡,裏邊的錢本來是打算給漫漫當嫁妝的,別忘了拿出來。」

「嗯。我上午去。下午就回來!」

明天是充滿希望的一天。

2012年7月13日

「林哥,現在去哪?」

「看樣子,他上午不是出來作案了,咱們先回隊里再說。」

「我都快餓死了。」

「你就知道吃,等等,接個電話。喂,師娘,我就在附近,馬上過去。前面停一下。」

「怎麼了?」

「我師父家的太陽能好像出什麼狀況了,我去看一眼。」

「我跟你一塊上去。」

「不用,你在車上等著,萬一撞大運了,碰上那哥們呢。我把對講機拿上,有事喊我。」

「好。」

車停在了顧向渝家的樓下,林遠航迅速上樓,進了家。

「怎麼了,師娘?」

「太陽能有個管子漏水,你幫我看看。」

「沒事,我來。師父呢?」

「在陽台上玩呢。」

林遠航走到陽台上,看見顧向渝背對着他,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幹什麼。

「師父?」

顧向渝回過頭來,手裏拿着一把玩具手槍,「啪!」,沖他嘿嘿傻笑。林遠航心想,這個玩具槍還挺像真的,向陸雪梅問道:「我師父的病還是不見好啊。」

邊說着,邊走向衛生間。

「好什麼呀?老年痴獃又治不了,只會越來越厲害。」

林遠航捲起袖子,站在椅子上,「要不咱上BJ看看。」

「去BJ就能治了?再說了,我們去了安良怎麼辦?就是這裏漏水。」

林遠航伸伸手,腰上別的槍實在礙事,把槍套解下來遞給師娘,「師娘,幫我放下,有扳手嗎?」

「有,我去給你拿。」

陸雪梅把槍順手放在桌子上,找到扳手,回到衛生間遞給林遠航。

「不行,咱先找個保姆。」

「哪有錢啊?照顧他們爺倆每個月就不剩多少了,也就夠吃飯了。」

「不是還有我嗎?」

「你的房貸還完了嗎?老大不小了,也該找個對象了!」

「哪有人要啊?」

「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姑娘不是挺好的嗎?」

「人家還得看上我呀!沒車沒房,誰願意?所以我才趕緊買了個房子,房價越來越貴,以後連婚都結不起了!好了,不漏了。」

「忙不忙?吃完飯再走吧。」

「不了,太忙了,下面還有人等著呢。」

「林哥林哥,前面發現疑犯!」對講機里傳來了聲音。

「我馬上下去。我走了,師娘。」

林遠航抓起桌子上的槍套,衝出了家門。跑到車前,值守的警察已經不見蹤影。他四處張望,發現搭檔正在路對面一家麵館里,想來疑犯正在吃面。

他緩步走進麵館,坐在搭檔對面,小聲問:「在哪兒?」

「你後面,第三個。怎麼辦?」

「怎麼發現的?」

「你上樓后我就買點吃的,進來就看見了。」

「看來好吃也是好事。你認準了?」

「絕對沒錯!」

「走,過去拷人。」

兩個人站起來,準備抓人,誰知道疑犯非常警覺,騰地一下站起來飛奔著往外跑,撞偏了幾張桌子。林遠航來不及多想,撒腿開始追。

追了幾百米,疑犯不小心撞在了一個路人身上,兩人摔倒在地上,林遠航這才追上。

「你說,呼…呼…你就偷了幾個電瓶,用得着這麼玩命地跑嗎?」說着,把疑犯的雙手拷在一起。

「林哥……我來了。」

「把這個小夥子扶起來。你沒事吧?」

小夥子還在一臉懵逼,看着三個汗流浹背的人,搖了搖頭。

「走路的時候就別玩手機了沒事兒就快走吧……別愣著了,快去開車,我在這等你。」

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林遠航終於忙完了手頭的工作,可以坐下抽一支煙休息一下。

「杜隊,XX街發生命案,還是槍殺案。」

「趕緊出發。」

警隊人員迅速趕到命案現場,死者倒在自家門裏,門只微微開了一道縫。報案人躲在門外,不敢進去。

杜鐵軍問道:「怎麼發現的?」

「我來找老費下棋,走到樓梯口就聽見一聲響,當時也沒想到是槍聲,來這就看見老錢死在家裏,我沒敢推門就報警了。」

「看見可疑人員了嗎?」

「上樓的時候碰上個老頭,還對我笑。」

杜鐵軍看了看門縫,一個普通成年人是進不去的,從門外向里望去,能看到死者的屍體正好擋住門,他的腳邊掉落着一把手槍。為了不破壞現場,杜鐵軍只能輕輕地推推門,門縫擴大的面積竟然可以讓一個偏瘦的成年人進入。他回頭看了看來辦案的人員,自己就是最瘦的一個。

杜鐵軍側着身子勉強進入房間,首先查看地上的手槍,這竟然是把警槍,而且是自己熟悉的人的槍。他不動聲色地把槍放進證物袋,仔細查看周圍的環境,沒有外人進入的痕迹。應該是那兇手敲開了門,老費露出臉的時候就開槍了,然後兇手離開現場。會是他嗎?不是!目擊者看見是個老頭了,但與他也脫不了關係。

多年的兄弟情令杜鐵軍選擇相信。他推開門,讓其他人進入搜集證據,自己拉住了正要進入的林遠航,把證物袋遞給他。林遠航只看了一眼手槍,下意識地摸出自己腰間的槍,竟然是把玩具手槍。

杜鐵軍低聲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林遠航十分確定地說:「我知道了,是我師父乾的!」

「顧隊不是老年痴獃了嗎?」

「具體我也不清楚,這件案子交給我了!」

「怎麼交給你?你現在也是嫌疑人!就算你不知情,你也是瀆職罪!」

「你怕我跑了?你叫上幾個人盯着我總可以吧!」

「我不是不信任你,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你去!」

「你就當我給他送行了。這件案子審判后,我也得進去,你也知道他的身體,出來的時候說不定就見不到了!」

杜鐵軍猶豫再三,終於下定了決心,「下不為例!」

「還有件事。」

「什麼?」

「一會兒去的時候別鳴警笛,我自己上去。你們就在門口等我。」

杜鐵軍叫了兩個年紀大的刑警陪着林遠航來到顧向渝的家。一路過來,林遠航買了段家燒雞,豬頭肉,五香花生米還有一些冷盤,一瓶白酒,他不知道還能不能在坐下跟師父吃一次飯,就把這一頓當做是最後一餐了。

「師娘!」

陸雪梅看見林遠航帶着熟食進來,疑惑地問道:「今天什麼日子啊?」

「沒什麼,師娘,以前都是你做菜,我們爺倆先吃,今天咱們一起吃。」

陸雪梅知道一定有事兒,說道:「我去叫你師父。」說完,走到陽台領着顧向渝過來。

林遠航已經把杯子筷子擺在了桌面上,扶著顧向渝坐下,看到師父袖口上沾著幾滴血,他抽出紙巾想幫師父擦去,可是不擦還好,一擦血跡就被弄成一小片,反而更加明顯。陸雪梅說道:「也不知道哪裏沾上的血,給我,我來!等一下換身衣服我給他洗洗!」

林遠航把紙巾遞給師娘,然後拿起酒瓶,滿滿地倒了三杯酒。顧向渝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杯酒灑在了衣服上,接着用手抓起一塊肉塞在嘴裏。

林遠航看着陸雪梅又拿起一張紙巾給師父擦衣服上的酒漬和嘴角的油,嘆口氣端起酒杯說道:「師娘,我先敬您一杯!這些年您照顧安良兄弟,後來又是我師父,不容易。」說罷,帶着對陸雪梅的歉意一飲而盡。

「生活對大家都是平等的,我找人算過命,他說我75以後有10年的清福可享。」

「您還信這個?」

「不信。但是,我撐不住的時候,我就去算命,他們總說好話,算是心理安慰吧。你師父出什麼事了?」

林遠航又喝了一杯酒,說道:「我就不瞞您了。我師父殺人了,我來是帶他走的。」

陸雪梅沒說話,只是用筷子夾了一塊豬耳朵,餵給顧向渝吃了。看着他嚼著肉的高興模樣,心裏不知道有多難受,可是臉上竟看不出悲喜。

「你師父最喜歡吃豬耳朵,安良長大后也喜歡吃,你師父就不吃了,說是不喜歡吃,其實是捨不得。今天多吃點!」

「不用太擔心,以我師父現在的情況,也許只會精神治療,沒事兒的。」

「人都這樣了,怎麼還想着殺人呢?什麼時候的事兒?」

「今天下午。您認識費振軍嗎?師父為什麼殺他?」

「不知道,他在家什麼都不說,我也不知道他心裏想的什麼。在別人面前,他總是個好警察。就拿安良的事兒來說,別人問他,他總是說這是我們的驕傲,捨身救人的事兒就應該做,不愧是他的好兒子。可有時候,我能聽見他在屋裏跟安良說:『兒子,你說你救那個人幹什麼,那都是個尋死的人了,你好好地活着,讓我們兩口子有個念想多好,值得嗎?』。」

「是嗎?我可不知道他有自私的一面。」

「只要是人,都有心底的秘密!吃完這頓飯你就帶他走吧!」

林遠航看着他們老夫妻慢慢地吃着飯,臉上似乎還帶着幸福的微笑。時間靜靜地流逝,也不知道多長時間,陸雪梅說道:「好了,吃飽了,你們走吧!」

「師娘,我可能一段時間不能來了。」

「怎麼了?」

「有任務,要出省幾年。」

「一定是個重要的任務吧,注意安全。」

「好,我一回來就過來看您。」

林遠航攙扶著顧向渝走出他們的家,杜鐵軍和其他人的腳下已經堆滿了煙頭。他回頭看了一眼家門,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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