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邊鎮亂】范家
「翟家老二沒有死，竟然在殺胡口。」范永斗放下手中的急件，心神不定。按道理，他現在需要立刻把這樣的消息傳遞給旺順閣的翟堂，但是他並沒有這樣做。在處理了手頭上幾件重要的事情后，他急急忙忙從宣化趕往大同，先他要看看范琰的反應，然後他還要好好的查查翟岩那個德翔閣的底細，凡事都是要謀定而後動。
山右八家商行在女真人的幫助下壟斷了張家口的市場，但是勢力遠遠沒有達到曾經宣大幾大鹽商世家的地位，那時候有晉商世家出過宣大總督王崇古，甚至大明輔張四維。當然如果不是那些世家的沒落也就不會有他草民范永斗什麼事了。
范永斗深諳為商之道，為商便是下注，選雪中送炭，錦上添花聊勝於無，當年他一路九死一生帶著商隊走到遼東才搏下了這份家業，隨著女真不斷強大，甚至為寇京師，他心中雖有不安，但是終究不抵如同滾雪球般增長的家業的誘惑。在外他倚仗女真人，在內他緊抱宣府邊軍和鎮守太監的大腿，每當邊軍出現糧草問題時，范永斗總是積極聯絡各大商號，以平價銷售糧食給邊軍，以謀求深化和邊軍的關係，這樣不但方便他走私出塞，更能搶先得到一些軍方的情報。這麼多年來，宣府的巡撫總兵換了一茬又一茬，他在宣府的關係網倒是變得越來越穩固，更是成為新任鎮守太監王坤的常客。
范永斗坐在馬車中想到王坤那塗滿脂粉的肥臉心中打了個寒顫，他雖然給后金私運一些糧草鐵器，想不到這些太監連大明邊軍的武器盔甲也敢往外賣。運出塞的全都是利兵良甲，倒是宣府邊軍裝備的兵器盔甲多有銹者。
出於謹慎起見，他沒有沾手過這樣可能會在朝廷爭鬥中殃及池魚的生意，當然有的是要錢不要命的人，比如旺順閣的翟家老大便是如此，只是他如今再努力對女真人來說也不過是那個錦上添花的那個人罷了。范永斗又想起柯先生給他的那封書信，翟岩在殺胡口運送大量皮毛入塞，甚至有戰馬的交易，雖然數量不多，但無疑已經和蒙古部落聯繫上了。柯先生說德翔閣明面上背後是土默特人，但是察哈爾人可能xing更大。如今是察哈爾人佔據了漠南，德翔閣的背後如果是察哈爾人，互市的貨量會這麼小嗎？范永斗心存疑慮。
張家口山右八家年初剛剛按照女真人的安排勾結馬賊滿天星消滅了和林丹汗關係緊密的順天府的商人，但是翟岩在殺胡口的異軍突起太突然了。「如果翟岩真的在為察哈爾人辦事，女真人恐怕容不得他，我便要和他好好的談一談。」范永斗暗自下定了決心。說起來翟岩現在還是他的妹婿，他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人，從他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當年的闖勁。
當他趕到大同府的時候，范琰心情連續遭到衝擊，已經是病倒在床了，柯先生找了大同府最有名的來大夫診斷，說是急火攻心，安定調養些ri子便好了。范永斗最疼他這個妹妹了，想起翟岩假死脫身，將范琰折磨的如此這般，路上所想一下拋到爪哇國去了，破口大罵：「翟家這個小子忘恩負義，害人不淺。」
范琰示意柯先生出門，靠著床上輕聲道：「我現在才知道他已經心中有事可以隱瞞我那麼久了。」言辭充滿著幽怨。
范永斗余怒未消，問道：「聽說他和你細談過，翟家那小子究竟怎麼回事？」
范琰苦笑一聲道：「對有些事他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意，最終選擇了脫離了翟家，也離開了我。我早該現的，自從己巳年他從京師回來后就明顯不對勁，只是想不到他對我也如此不信任。」
范永斗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小聲道：「年輕人難免有些衝動，時間長了他自然會明白。你且安心養病，我自有辦法。」
范琰連續咳嗽了好幾聲，道：「你不要去為難他，其實我覺得他並沒有錯。現在想想如果他真是一個市儈商人，我也不會喜歡上他。」
聽見此言，范永斗又生出一股怒氣，他斥責道：「我便是你嘴中的那個市儈商人嗎？你忘了小的時候net荒，家裡沒有糧的情形嗎？你忘了爹娘生病沒錢請醫生痛苦死去的情形嗎？我的確賣了那些東西給女真人，但是如果我大明強盛又何懼小小的女真，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又能比我好多少，連皇帝身邊的人都敢把兵器往外面賣，我做的這些又算的了什麼。我已經過怕了窮困的ri子。」
范琰的臉sè蒼白，知道是自己一時失言，連忙辯解道：「大哥，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從小到大，我最敬佩最依靠的便是你了，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很辛苦，很艱難，也一直想幫你分擔一些。只是每個人所處的地位不一樣，所做的選擇也不一樣，彥直也沒有錯。」
范永斗也知道自己一時著急，也怪范琰的話一下戳到了他的心中最忌諱的地方。他輕聲道：「小軒，你好好養病吧，事情並不一定沒有轉機。大哥有辦法。」然後轉身走出了范琰的房間。
興隆魁在大同的勢力沒有像宣府那麼強大，女真人的勢力也一直沒有延伸到這麼殺胡口這麼靠西的位置，所以范永斗只能通過各大商號來了解德翔閣的背景。但是以興隆魁的地位，很多商號願意提供消息。
「德翔閣的背後真的是土默特人無疑了。」范永斗對柯先生道，「那些殺胡口內的商號不都是傻子。」
「以察哈爾在草原的地位怎麼會容忍土默特人做出這種事。」柯先生依舊在質疑。
范永斗搖頭道：「林丹汗並不懂漢人，他太想依靠大明的朝廷了，直到他最後醒悟過來依舊晚了，而且現在察哈爾的大軍都集中在東部草原，所以土默特人得到這樣的機會也不足為奇。」
「翟岩和我們不是一路人。」柯先生提醒道。
「所有人都是因利而合，沒有什麼一路人之說，那邊也一直讓我注意草原的動態，我想還是先把消息傳過去，讓那邊去決定。」范永斗沉聲道。他又想了一會，說：「看來我們要加強在大同的經營了，如果草原有變化我們也不至於措手不及。今年的乾旱應該是一個機會，你留在這邊運送一些糧食過來，如果大同府需要賑災，那便是一個機會和大同府搞好關係。」柯先生是興隆魁的客卿，由於得到范永斗的信任所以參與了興隆魁很多事物。
柯先生不敢反對，領命而去。他雇傭朱家寨子殺翟岩不成的事情一直是一塊心病。如果翟岩死了，他可以有一千種說辭可以搪塞過去，但是一旦讓范永斗知道他私自做出這樣的決定，那麼必然有非常嚴重的後果。所謂的客卿地位，只要范永斗張張口，他便一文不值。當然他認為范永斗不敢這麼做，因為他知道太多的秘密。
有些事情如果沒有想頭，慢慢的也就永久的埋藏在心裡，但yu望一旦在心裡了芽，便會像亂草一樣瘋長，范家的二小姐他是一定要娶上手的。
八月中旬，大同飢荒嚴重，巡撫張庭拱召集各路鄉紳捐糧賑災，響應者寥寥無幾。只有右玉縣的柳全在當地的賑災才搞的有些樣子。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來自宣府的商號興隆魁牽頭組織宣府會所捐出了三千石的糧食，雖然不多但是也可以先解救燃眉之急了。興隆魁東家范永斗當著張庭拱的面表示，他還可以以四兩銀子一石的價格賣給大同府一萬石的糧食，以用於賑災，這已經比市面的價格低上兩成多。張庭拱當即拍板，從興隆魁採購了五千石糧食，這已經是他僅有的救災銀了。
雖然南方的糧食便宜，但是從南方運送糧食到九邊可以說是無利可圖。舟馬勞頓不說，真正到了災年，又有幾家幾戶能夠買得起如此昂貴的糧食，便是邊軍有的時候也要挨餓。范永斗提前運糧進入大同，佔得先機，並不是為了牟利，而是先要打通關節，畢竟很多生意都是要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大明如今有兩樣生意最掙錢，第一樣便是鹽，這樣東西以范永斗現在的地位連邊也沾不上，第二樣便是戰馬，這也可能是大明最缺乏的戰略物資了。自從朝廷停了和察哈爾的馬市之後，優質軍馬全靠川藏的茶馬市，數量漸漸開始匱乏，當然價格也一路上漲，而偏偏連年的戰爭對戰馬的需求也越來越高，不僅僅是官軍需要戰馬，流動作戰的民變軍更是需要戰馬，但是所有的戰馬流向山西和陝西的交戰去都要經過大同府。范永斗現在還看不出民變軍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現在看起來攻破山西多座縣城的民變軍已經變的很有錢了，有錢就要買東西，不管是糧食還是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