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章 【抉擇】柳家莊
當見到站在村口拄著拐杖，須皆白的柳老太爺，柳全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老太爺身後是是妻子柳王氏和五歲的兒子柳泰翰。柳全走到柳老太爺眼前，聲音哽咽說：「爹！」
柳老太爺滿面嚴肅，說：「回來就好，進屋說話。」柳王氏示意兒子泰翰上前叫爹，小泰翰卻畏縮著不斷向她懷裡靠，似乎對這個近一年未見的爹有些畏懼。
柳全伸手摸了摸小泰翰的腦袋，心中暗嘆，都說晉人多有經商富者，卻不知道其中的艱難險阻。像他這樣如今已經家大業大，創立了晉商屈一指的商號——晉商聯盟，仍然要南北奔波，一年也回不了家，更別說那些往塞外而去的夥計。有些三五年甚至有近十年回不了家一次，走西口的曲子唱盡了晉人的心酸。
柳王氏緊跟在柳全身後，她是漢人中典型賢良淑德的女人，平ri儉樸順從，在柳家很受尊重。
柳老太爺領眾人進了堂屋坐下，連連咳嗽，緩口氣才說：「你不在家，新虧朱家寨子的騎兵照顧，通風報信，驅逐盜匪，這半年雖然過得提心弔膽，但還算順利。」這個冬天讓他身體衰老了很多。
柳全垂說：「那是兒子的商號中的護衛。」
柳老太爺坐在堂屋的靠背椅上，喘息了一陣，囑咐說：「那也要謝他們。你從小膽大，大興魁是我幾十年創下的家業，雖在你手上換了招牌，但蒸蒸ri上，終於壓倒了殺胡口內那幾家，我心甚是欣慰。我要告誡你，商海沉浮，當有敬畏之心，這些年多少晉地商人一夜之間突事故破產的也不在少數，這是你的欠缺。」
柳全從僕從手裡接過熱氣騰騰的茶碗，親自小心雙手奉上，回應：「爹教誨的是。」
柳老太爺接過來，放在桌上，看向滿屋子的人，連連搖頭說：「你看看，泰翰好像都已經不認得你了，當年我出塞兩年未回的時候，你也這般，這些ri子在家要多陪陪他。」
柳全點頭應承。
老太爺嘆息一聲說：「這孩子，還是讓他好好讀書的是，將來中個進士，也不用像你我這樣勞碌。」
這是晉商的最終的夢想，商而優則仕，這年頭不考個進士，賺再多的錢也還是沒地位。
剛回家中幾ri，柳全忙碌，見過父母后，又要拜見財神爺（晉地多以關羽為財神）、前往家族祠堂祭奠祖宗，乞求保佑，來年生意興隆，商隊平安，三天很快過去。
這一ri，天空晴朗，太陽照在雪地上泛出黃sè的光芒微微有些晃眼，柳家莊前的道路上三四十騎兵不疾不徐而來。
晉地連續多年大亂，各村各寨都已經結寨自保，早有人回村報告。
「朱家寨子的騎兵到了！」村口有人高喊，半年來他們早已經熟悉了對方。
柳家莊人數不少，結寨自保后也頗有實力，但終究只是些紙上談兵的百姓，遇到盜匪來襲的時候難免慌張。朱家寨子騎兵本就和強人沒什麼區別，又在曹謙的麾下加以訓練，對付一般的盜匪就如虎入羊群，這些ri子儼然成了柳家莊依靠。
柳老太爺是柳家莊的族老之一，他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聽見消息后連忙催促柳全前去迎接，不管柳全怎麼說，這份情他還是要承接的。
柳全來到村口的時候，朱大膽等人已經下馬。膽大的小孩靠上前去偷摸一下戰馬光滑油亮的皮膚，眼神中滿是羨慕。柳全遠遠的看見朱大膽，目光延伸，忽然從騎兵隊伍中看見曹謙和翟岩的身影，心中大驚，連忙加快腳步走上前來，招呼道：「東家，曹統領，你們怎麼來了。」
翟岩揮手示意他不要大驚小怪，惹得眾人注意，跟在朱大膽等人身後進庄。
有族老迎上來，安排各家各戶出人出力接待。朱大膽上前笑著說：「韃子退走了，右玉縣也就安全了，這次來是要告知諸位，ri后我們就不再來叨擾你們了。」
族老上前拉住朱大膽的手說：「這些ri子多虧了你們，ri后還要多來我們柳家莊做客。」
柳全躲在人叢中看見翟岩，心亂如麻，翟岩突然造訪柳家莊肯定關係到那件事。如此著急，說明那件事的影響過了他的意料。
等喧鬧的人群慢慢散去，柳全才抽空將翟岩和曹謙請入自己家中。柳家是柳家莊最富的財主，地位卓絕，柳家莊的很多族人都在倚仗商盟生活。
翟岩進入了柳家大宅，嘖嘖讚歎，這房子修得好啊，里三層、外三層，四平八穩，勾檐屋角盡見jing致，很多明顯是近年修建的。
柳全心中忐忑，引著眾人拜見了老太爺后將二人引入自己的書房。
翟岩示意曹謙在門外守護。
書房簡陋，柳全跟在翟岩身後而入。
翟岩坐下后，直接說：「柳東家下江南功高勞苦，剛剛回家，按道理我不該來叨擾你，但有件事我放心不下，如果不問清楚，實在是寢食難安。」
柳全知道翟岩為何而來，坐站不安，臉sè微變。
翟岩饒有意味的看向柳全，問：「八大家給你開出了什麼樣的籌碼？」
柳全平緩心情，說：「商盟與他們共享歸化，他們與我共享張家口。」他知道這些事瞞不過去，只能直說。
「曾經我以為你是與眾不同的一個，所以才選擇和你合作，但是你如今讓我失望了。」翟岩的言辭逐漸變得嚴厲，最後飽含譏諷。
「我只是在經營商盟，這是我們共同的商盟。貨物經張家口賣入草原還是歸化沒有區別。」柳全極力為自己辯白，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翟岩面sè嚴厲，說：「你不必花言巧語，張家口是什麼貨sè你我心裡都清楚。」
「我當然知道，但生意就是生意。我這樣做也是為商盟留下一條後路。」柳全的聲音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後路？我若是要留後路當初就不會獨入草原。」翟岩的聲音愈嚴厲，「大丈夫處世當有多為有所不為，你沒有見過女真人肆掠下的大同嗎？」
翟岩氣勢逼人，讓他窒息。這些話揭開他心底的傷痕，他是個戀鄉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花錢在右玉賑災，沿途他已經見識過大同百里無人煙的慘狀。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女真人的兵威，在他的家鄉。
「非要柳家莊被女真擄掠，你才會明白嗎？我在那裡生活了十年，進了張家口，豈容你ziyou。」翟岩的語氣變的柔和。當初剛聽見曹謙說起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拋棄柳全。後來想到多了，心態有所變化，商盟現在離不開柳全，草原的形勢讓他沒有時間再另起爐灶，再找一個合作者，也未必會能夠逃出八大家的魔爪。
柳全面露痛苦之sè，閉口不言。
「柳東家，商盟是你我共同所有。我離開你ri子雖然艱難，但還是能夠過下去，若是你離開我，張家口的那間商鋪恐怕很快就會換的主人。有些東西是碰不得的。我若是願意和八大家合作，還有你什麼事？」翟岩的吐沫星子差點噴到柳全的臉上。
柳全遲疑著說：「我之前並不了解東家的心思。」說他完全不了解，但是不可能的，但翟岩和范家的糾葛確實也讓他迷惑。
「如今你知道了，我只希望你我的合作有始有終。」翟岩的語氣變得平緩，「若沒有我，你恐怕也無法修建如此華麗的宅子。我不希望下次你背著我做出如此艱難的決定。」
「絕對不要有下一次！」
力量的嚴重不均衡讓合作的雙方權利並不對等。
當天，朱家寨子的騎兵離去，柳全到村口相送，翟岩和顏悅sè。
雖然沒有說出來，裝備jing良的騎兵突然來訪的其中意思柳全心中明白，他選擇了這條路，就只能一直走下去。
和張家口的八大家並無兩樣，他也已經押下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