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顧唐平靜地看着寧晚。

他這個看起來眉清目秀，很有些仙風道骨的曾經師弟，可真不簡單。

寧晚說的這些話，看似在展示他的大度，表示這次就放過顧唐，不追究了。

實際上卻句句都在指責自己！

指責自己偷采宗門的葯。

指責自己還試圖欺騙長老，讓長老包庇自己推卸責任。

指責自己不僅偷懶，還說謊成性！

丹心閣里沒有笨蛋。

鄭明輝自然是笑得得意極了。

就連這些來看自己笑話的外門弟子，在聽到寧晚的話之後，臉上都掛上了深深淺淺的戲謔笑容。

他們看向顧唐的目光充滿不屑和鄙夷。

雖然當着朱長老和寧晚的面不敢多說什麼，可是看到顧唐這個也曾經高高在上，備受期許的內門弟子，也淪落到和自己一般的地步。

這些人就覺得特別痛快。

顧唐低頭看了顧諾一眼。

小孩的小臉皺成一堆，眼睛的淚水滾來滾去，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請等一下。」顧唐突然揚聲說道。

寧晚眉頭微皺，還是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顧唐。

眉眼間已經染上一絲不耐。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根據門規，丹心閣交給外門弟子打理的田地，我們只需要上交八成給門派。」顧唐目光清冽。

他這番話可不是說給寧晚聽的，而是朱長老：「剩下兩成就可由自己處理。請問我說得對嗎？長老。」

「對。」朱長老點點頭。

這是門規，在場所有人都清楚。

「可是藥草還沒成熟，你就提前悄悄摘了！」鄭明輝連忙搶著說道。

「笑話。」顧唐冷眼看向鄭明輝，「既然是可由我支配的東西，我摘的是不是成熟的又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摘了幾株藥草，並沒有碰觸不屬於我的那八成。」

這確實是丹心閣的規矩，在場外門弟子都很清楚。

葯田和種子都有閣中提供，這兩成產物就相當於對他們勞作的報酬。

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

顧唐雖然曾經入過內門，現在和他們一樣只是普通的外門弟子。

丹心閣的門規對所有外門弟子一視同仁，本就不該有例外。

可是在顧唐提出這條規矩之前，所有人都像是忘了一般。

他們甚至還覺得，鄭明輝去告狀是理所當然的，是正義的事。

覺得顧唐去摘草藥，就是違背門規，是犯了錯，應該受到懲罰。

「這……」鄭明輝一時無語，只好悄悄又去看寧晚。

「不是已經說了，這件事我不再追究了嗎？」寧晚皺眉，淡淡說道。

他深吸口氣，目光如電一般從那些外門弟子臉上掃過，沉聲說道：「我再說一次好了，此事到此為止，以後誰都不許再提。」

「寧晚……師兄。」顧唐的眼睛對上寧晚的眼睛，笑得有些玩味，「此事本來也和你無關，也不需要你去『追究』什麼啊。」

他的目光轉到鄭明輝身上，拂袖：「我摘屬於我的藥草，為我兒子熬藥。現在葯不僅被人搶走，而且熬好的葯還讓人倒了……這件事，該追究的應該是我吧！」

鄭明輝當然不怕顧唐。

但是朱長老在這裏。

這位負責管理丹心閣所有藥草的長老，最是宅心仁厚不過。

「朱長老，請問弟子說得可有道理？」偏偏，顧唐就對着這位長老，主動問道。

「嗯。」朱長老點點頭。

他還感到對顧唐有些內疚。

顧唐說的門規，他自然是知道的。

鄭明輝來告狀時，把問題說得特別嚴重，他完全忽視了這條門規。

「既然長老也認可弟子的說法，就請鄭師兄，賠償我的藥草吧。」顧唐淡淡說道。

鄭明輝又悄悄去看寧晚。

寧晚沒再開口。

他仍然光風霽月地站在那裏，滿臉淡漠，好像這件事和他完全無關。

鄭明輝只好咬咬牙，低聲說道：「賠就賠！不就是幾株藥草嗎？！」

「鄭師兄。」顧唐好心提醒他，「你大概貴人多忘事，剛才可就為了這幾株藥草，你就像天塌下來一般，衝上丹心峰，就為這點小事，不惜打擾內門大弟子和長老。」

顧唐說完，也不等鄭明輝有所反應。

他朝朱長老一拱手，拉着顧諾的小手，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木屋。

房門關上的瞬間，顧諾就忍不住歡呼一聲，撲向自己的爹爹。

他知道，這次爹爹不僅沒有吃虧，還讓那個總是欺負自己和爹爹壞叔叔倒了霉。

「爹爹。」顧諾將小小的腦袋埋在顧唐小腹上，一疊聲地叫着他，「爹爹爹爹……」

「乖……」顧唐的手抬起，然後遲疑片刻，這才緩緩放在顧諾腦後。

他其實還是覺得有點彆扭。

他以前修行萬年，雖然也算有個道侶，不過為了修行只是各取所需。

他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真情流露地對待過，哪怕顧諾很小，對自己也是純然的孺慕之思。

「諾兒。」顧唐讓兒子撒了會兒嬌，拉着他在床邊坐下，問道：「爹爹問你，今天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嗯……」顧諾看着他嚴肅的神色，也認真偏頭思考起來，「鄭叔叔是壞人。」

「沒錯，鄭明輝不是好人。但是，壞人也不是所有人都欺負的。」顧唐說：「他敢這樣囂張地對我們，就是因為我們還不夠強。」

「嗯！」顧諾重重點頭。

他只有六歲。

可是這些年的人情冷暖，早已讓他變得比同齡孩子更懂事。

「我要變強！」顧諾認真說道。

「好！」顧唐欣慰地笑着點點頭。

他剛才試過了，自己這個身體確實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按照常規方法修行，恐怕很難再往上。

不過嘛，顧諾資質不錯。

有他親自教導，一定很快就會大放異彩！

「等我變強了，我就會保護爹爹，再不會讓別人欺負爹爹。」顧諾說着，又撲到顧唐懷中，腦袋在他身上蹭蹭。

「乖孩子。」顧唐摸摸兒子的小腦袋。

他微微眯起眼睛，認真想了想。

顧諾資質不錯，但從小吃不飽穿不暖的，看起來太瘦弱了。

他要先為他兒子固本培元。

這樣修行起來，才能事半功倍。

最好最簡單的就是用藥草。

就是外門弟子能接觸到的藥草實在太次了。

他剛才已經看過，這裏葯田裏基本都是一級二級草藥，放在從前，讓他摘他都懶得彎腰。

丹心閣內門肯定有更好的藥草，但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們給自己呢？

顧唐站起來，在屋裏來回踱了幾步。

有了！

顧唐吩咐顧諾：「諾兒，爹爹去一趟丹心峰，你在家……」

「我要跟爹爹一起去！」顧諾不等他說完，就伸手緊緊握住顧唐的手。

感受到從顧諾小手上傳來的緊張和害怕，顧唐點點頭：「好，一起去。」

丹心峰是丹心閣內門所在，山上靈氣濃郁又充沛，非常適合修行，所有能進入內門的弟子都住在丹心峰上。

他們並不禁止外門弟子前來，只是顧唐自從生下顧諾被逐出內門后，就再沒來過這裏。

等走到丹心峰下，兩名負責守衛的外門弟子卻毫不客氣地攔住了他：「顧唐，今日宗門有貴客，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找朱長老，請兩位師兄通報一聲。」顧唐客氣地說道。

攔住顧唐的弟子看了眼顧諾，雖然不是整個丹心閣都知道，但是這些常年負責丹心峰守衛的外門弟子卻或多或少聽說過——

顧諾是昔日內門大弟子和人苟合生下的兒子。

而且還是他生的！

這件事曾是丹心峰上的污點，掌門親自下了封口令，禁止任何人外傳。

攔住顧唐的弟子剛要說話，另一名弟子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上去吧。」

那弟子笑得分外不懷好意：「只是朱長老隨掌門在接待貴客，你可能要多等會兒了。」

「多謝。」顧唐沖他拱拱手，牽着顧諾緩緩拾階而上。

他們轉過一個彎，身後隱隱傳來那兩名守衛的對話：「你怎麼這麼好心放他上去？」

「我聽說，這些年掌門但凡聽到有人提起他和他的小雜種就會大發雷霆，讓他去，說不定掌門一怒之下就將他逐出門去。省得每次想到和這麼個怪物……」

後面的話逐漸消散在風中。

顧唐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顧諾握得緊緊的，小孩肯定又生氣了。

「諾兒。」顧唐這次沒有揉他的腦袋安撫他，而是淡淡說道：「你忘了剛才爹說的話了嗎？」

「嗯。」顧諾頭也不抬地重重點頭。

他把顧唐的手握得更緊，小聲，卻無比認真地說道：「要變強！變得很強很強！」

「從今晚開始，爹爹就會教你修行的功法。」顧唐低聲對顧諾說道：「為了讓你的體質變得更好，還會讓你吃一些葯，或者用藥水泡澡。」

他問道：「這些過程不會輕鬆，葯會很苦，藥水泡澡也會很痛，修行之路寂寞而漫長，充滿艱辛……諾兒，你怕嗎？」

「不怕！」顧諾脆脆地，堅定地說道：「只要能變強！」

孺子可教也！

顧唐滿意地點點頭。

這才是未來的主角該有的想法，哪需要那麼多矯情的兒女情長！

他張了張嘴，還想再囑咐兒子幾句，山路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兩名丹心閣的內門弟子很快出現在父子兩面前。

他們看到顧唐，目光明顯一亮，大步就朝他走了過來：「顧唐！我們正要去找你！」

左邊那名弟子大聲說道：「快隨我們去見掌門！」

「顧唐，跟我們走吧！」右邊那弟子走到他身邊，不太客氣地推了他一把。

他顯然完全沒準備壓抑，看着顧唐的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幸災樂禍。

「兩位師兄。」顧唐平靜地問道：「掌門要見我，是有什麼事嗎？」

「顧唐啊顧唐！」笑得幸災樂禍那人上下打量着他，「先前鄭明輝說你偷宗門藥草，我還不相信。想不到啊……你還真的這麼厲害呢！」

他頓了頓，故意拖長聲音說道：「不過是個築基期的小小修者，竟然有本事去偷飛雲宮的東西，人家現在都親自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