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善人
蕭其摩挲著玉扳指,問:「怎麼說?」
山行:「我進門時注意過他的書案,筆上墨跡已經幹了,可他卻告訴我正在擬寫文書。」
「也就是說,他的信可能已經送出去了……」蕭其皺皺眉,又道:「卻要以正在擬寫搪塞你,所以他當時在做的事情一定不能讓你知道。」
山行:「可是,李立是馮閣老的得意弟子,想必也不可能……」
「嗯。想必不會參與黨政。」蕭其接他的話,又抿了抿唇線,起身道:「不用著急,只要清楚他不會對民生構成威脅,那便先放一放。你只平日里多多觀察他一下,如有異狀速速報我。」
山行應好:「屬下遵命!」
紙上談兵到此為止,該去實地看看了。
蕭其看一眼窗外,推開門在前領路,道:「跟我來。」
甘州的長夜再長,也有亮的時候,就像黃水的厚冰再厚,也有化的時候。
兩個人沿著泥濘坑窪的羊腸小道默然走著,遠處天光熹微,乳白色的弱光徐徐淌進他們眼裡,讓人覺得腳下的黃土也平坦無比……走了許久后熹光盛放,他們眼前一亮,腳步也輕快起來,不多時便站在了高地。
連日的暴雨一停,倒顯得此處有些塵埃落定的虛假安定,蕭其放眼望著下方水腫的浮木,它們睡在水面上,看似安詳平定,可是經風一吹就四散搖擺……
他搖頭道:「現在補救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等融冰后水位下降,再為來年行防護措施。」接著指向河道幾處彎曲狹窄出口,微微向山行側了頭:「挖那裡。另外,城內因疫病身故的那些人,他們的屍身與衣物要盡數燒毀。」
山行睜大了眼睛,猶豫道:「可是……」
「我知道這不容易,」蕭其看向他,定定道:「但這是控制感染必不可缺的一步,很關鍵!」
「屬下……嗯?」山行鄭重的話說到一半無意瞥見河道口一道人影,訝然地同蕭其對了個眼色。
蕭其轉身望下去,也是一驚,疑惑地打量那個捲起褲腿的人,那人半條腿浸在水裡,手起鍤落,四濺的泥土與粗糙布衣融為一色。
「那是什麼人?」他自言自語道。
山行在腦中思索一會兒,慢慢搖頭:「大概不是村內百姓……我來甘陝這麼久,對這一帶村民的面孔是記得十之七八的,可是對這個人一點印象也沒有。」
蕭其聞言更加疑惑,道:「再看看。」
……這一看便看了小几個時辰,天色完全亮了,再過幾刻這處該要來滿了人。
不料清理淤泥的那人卻在這時收起工具,輕車熟路地扛起鐵鍤走了。
蕭其見狀道:「山行,跟上。」
遂二人遠遠跟著那布衣走進了一條荊棘叢生的石路,那本是不通行的,不知是誰硬是開了條路出來。想必新開不久,只有中間幾行腳印將野草尖刺踩了下去,堪堪稱得上能有個下腳之地。
他們跟著布衣七拐八繞,鞋底都要扎滿刺了,好不容易眼前變得亮堂,本以為到了大道,卻又是條窄巷,不知通往何處人家。
直到他們都要心生煩躁之時,前方隱隱傳來對話,蕭其立刻拉山行站定,迅速藏匿進轉角處,對話聲清晰起來:
「……哎喲大、大人,您就別再亂跑了,不然叫少爺知道了……唉!」
「小存,又給你添麻煩了。」
「不、不是,小的只是擔心您。」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很謹慎,不會被人看見。以後這個時辰我就會回府,你不必再來尋我……不做些什麼,我實在是坐立難安。唉!走吧。」
那個家僕又說了句什麼,可惜他們已經走遠了,躲在暗處的蕭其、山行一個字也沒有聽清。
「殿下,不然屬下再跟一段?」山行低聲問。
蕭其目視他們進了一間偏僻的柴房,凝眉道:「不必。那家僕口口聲聲稱呼大人,看他們的去向卻不是大門大戶,想必另有隱情……再跟下去也探不到他老府,非但無用,反而會打草驚蛇。明日這個時辰再去壩口蹲他。」
山行:「他說的那個「少爺」……」
「嗯,這位大人為什麼背著人行善,原因就在那少爺身上。」蕭其收回視線,看向山行。
山行恍然大悟:「殿下的意思是,蹲到他被那位少爺發現的一天?」
「嗯。」蕭其點點頭,心中估算一番返回的路程后,不由暗嘆一口氣。
及至甘州城內,二人皆是眼下一片烏青,衣服也因風塵僕僕而皺作一團,若不是因為相貌英俊……摻在人堆里,倒真真與路上隨便拎的人一般無二了。
故當鄭鷹飛找他們找到火澆眉毛時,卻也沒有發現方才擦肩而過。
還是山行眼尖,大聲叫住他:「鄭都……」路上人不少,他險些說快了嘴,趕緊改口道:「老鄭!」
鄭鷹飛聞聲急匆匆回頭,跑回去說道:「你們怎麼在這裡?!我找了一……嗐!不不、快,跟跟我回去看……看看!」
許是跑得久了,他「看看看」看了半天也說不出下文,只一個勁兒大喘粗氣。
山行不耐煩道:「到底看什麼!?」
「帶路。」蕭其語氣淡淡,簡短地對鄭鷹飛說道。
鄭鷹飛帶著兩人來到一處荒廢的草倉,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撣了撣。
山行見狀扁了扁嘴,接過後遞給蕭其,見他皺起眉頭,便也好奇地探過頭去瞅……只見上書有幾行公正小楷——醫館東去七里。草氈之下有糧食。善待城外鄉民。
山行抬起頭看向鄭鷹飛:「……」
後者聳聳肩膀,對著不遠處的草氈抬抬下巴,示意他自己去看。
他狐疑地望向鄭鷹飛所指處,小心地走近,誰知待掀開草氈時,瞳孔在頃刻間放大。
居然不是詐。他心中暗喜,又熱切地回頭看蕭其。
蕭其自然也是看見了底下數十袋糧食的,驚喜之餘又生出一抹猜疑的想法。他將紙條揉作一團,對鄭鷹飛問道:「這張紙是怎麼遞到你手裡的?你可有見到人?」
鄭鷹飛搖頭道:「沒見到。這張字條被壓在在醫館的櫃檯下……裡邊進出人雜,我問過一圈了,義軍都說不知情。」
蕭其聽罷思忖再三,還是說:「先叫人來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