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瘦馬
周衍低著頭看不清臉上表情，許久后才開口：「殿下，孫恩惠的人頭事小，但是……」
燭影明明滅滅，映得蕭鉞半張臉陰晴不定，讓人怯於直視，她別開了些許視線，又道：「您恐怕還不知道，北野暴動死傷無數，屍體堆積成山，恐怕已經有屍瘟……再者，此次甘陝之地不僅僅只是北野有暴動，甘州向來多風沙，百姓春播尚且不易，何況黃水融冰，地方縣令又尸位素餐，致使農田多數被淹……」
蕭鉞輕叱，打斷道：「你是說，孫恩惠下不下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行恩惠？」
周衍心跳漏了半拍，趕緊垂頭接話：「不。殿下，舟妍的意思是……同北燕和親一事才是最重要的。
搜查孫恩惠貪贓枉法的證據、打擊太子勢力這些固然重要，不過最緊要的當是殿下您自請皇命去惠澤地方，聖上仁明愛民如子，這是您投其所好不可多得的機會。」
蕭鉞坐姿一向端正，此刻更是肅然，他雙手搭在膝蓋上，挑眉：「自請皇命？你就那麼確定宮裡邊得了消息？」
「殿下這幾日自然可見分曉。」周衍抱拳行禮，又道：「甘陝之事刻不容緩，請殿下肯准舟妍今夜啟程！」
蕭鉞凝目，片刻后扔給她一塊出城令牌，眼光不知看向何處，幽幽說：「林征。」
話落，畫舫上那名男子悄然站在了周衍身後。
她頓覺一陣寒意自腳下竄至天靈蓋，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心裡叫驚：這兩兄弟身邊真是高手如雲，輪番著突然間蹦出來，是想嚇死誰？
蕭鉞將她全程臉色盡收眼底，嗤笑道：「他會跟著你。若是被他懷疑你有任何的不臣之心，可就不止於人頭落地、血濺三尺那麼簡單了。」
他眼角挑向地上灰燼，又笑：「那幅畫就是你的下場。」
周衍低低應聲：「舟妍謹記。」
蕭鉞面無表情，目光只越過他看向身後的林征，林征一言不發，卻早已心領神會，他報之一個鄭重的點頭，接著走到周衍身側，拱手道：「舟妍姑娘，啟身吧。」
……
茫茫夜色里兩匹良駒一路北上，馬蹄上印著華貴的皇家內印，故自有天潢貴胄心裡惦念。無人記掛的只是那形單影隻的南下瘦馬罷了。
瘦馬座上那人也是面容枯槁，一臉疲相，馬蹄聲得得響徹在並涼山谷，斜月高掛，從稀疏枝葉的空隙望去更顯陰冷，偶有風嘯似鬼嚎，聽得信使緊握韁繩的手猛然一抖。
他咽了一口唾沫，連額頭上的冷汗也忘記去擦，只在心中一疊聲地祈求：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
「——啊！」一支穿雲箭擦著他的喉嚨飛過，他駭然大叫，迅速揮起馬鞭：「駕！駕！」
埋伏的人見一擊不中，一怒而起，大吼：「放箭！」
頃刻間箭如雨下，直直指向發了狂的瘦馬，正在這時，山上卻落石紛紛！另一波人舉盾仗槍下落，揮槍格擋勢如破竹的箭林。
……看來這夜裡不睡的大忙人還真不少。
眼見那信使被盾劍保護得滴水不漏，埋伏的領頭人一聲令下：「圍住他們！」
話落弓箭手團團換下刀槍，自四面八方疾向中心靠攏，不消片刻便包圍了後來的那一波人馬。
不料圈中發出一聲爽邁的大笑：「哈哈哈哈——」
身穿勁袍的埋伏領頭人狐疑地看向那個瘋笑的人，那人一身布衣短打，蓄著長髯鬍須，面容甚為豪獷。他見那人仍然一臉找打，怒道：「來者何人！？」
「聽好啦！我乃是你爺爺鄭鷹飛是也！」那布衣男子話畢騰地翻身躍起，揮槍直指勁袍男子咽喉，一面分心道：「弟兄們上！給老子端了這幫惡狗！」
勁袍男子立刻閃身，也是一劍削回去，嘴角抽動道：「哪裡來的山野粗夫，也敢自稱我爺爺！？」
「嘿嘿！」鄭鷹飛發出一聲短而促的笑，槍尖一立甩腿便狠狠地踢出去，那勁袍男子橫劍一擋，順勢將劍刃側翻欲要割破他腳掌。
鄭鷹飛麻利地縮回來，見他要趕盡殺絕，露出了一個得逞的表情……雷霆之間，那縮回一半的腿便又彈了出去，直踹他下巴！
「啊！」那勁袍男子猛地捂緊牙口，氣咻咻地道：「我殺了你！」
鄭鷹飛屬實被他漏風的警告逗笑了，這回是真笑：「惡狗急了要咬人！撤！」說罷一巴掌呼在信使馬屁股上，借著馬蹄突出重圍。
「給我追！」勁袍男子托著碎牙，含糊大叫一聲。
谷里驟然開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追逐戰，鄭鷹飛等人疾跑飛快，甩了他們老遠一段距離，他喘著粗氣壓壓手，示意可以停下：「不用跑了。快，都準備!」
於是方才那波官兵趕到此，便是空無一人的場景。
不好！領頭的勁袍男子環顧一周后立馬臉色大變，道：「快……」
「放！」
話還未落就聽鄭鷹飛一聲大吼，轉瞬間林中亂繩飛立，早已經布置好的羅網嗖地彈起，捆了十幾個人，另有箭矢穿梭而來，勁袍男子見狀大喊不妙，攜剩下一干人扭頭逃命。
「罷罷罷，繞你們一條小命。」鄭鷹飛看著落荒而逃的隊伍，不由搖搖頭。說著又走向信使，道：「小兄弟，此去路遙，不如我再派兩個人暗中護衛。」
那信使還未從方才的驚恐中回身，雙腿抖個不停，這時聽他說話肩膀立馬一哆嗦，顫顫道：「多、多謝鄭大俠！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知大俠此舉受誰所託，我好上請京師給……」
「嗐！」鄭鷹飛擺擺手，截口道：「什麼大俠，我就是草民，草民！非要說受誰所託的話……你就報是北野的義軍，嘿嘿！」
「原來如此！」信使眼眶一熱，連連應好，道：「狗官想要蒙蔽聖聽，實在可恨！你們義軍響噹噹的名號我早已聽說，今有幸一見，真是菩薩顯靈。」
「哪裡哪裡！」鄭鷹飛推著他上馬，道：「路上小心。」
信使心悸未平，激動地回頭看了一眼后才策馬揚鞭，一路南下。
……鄭鷹飛哪裡受得起這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時手下近前問：「頭兒，這些人怎麼辦？」
他順著所指看了看網裡狼狽不堪的官兵，聳聳肩膀道：「放這掛著唄，還能怎麼辦？你敢殺？過不久將軍會來，老子可不想挨板子。」
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