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萬丈紅塵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萬丈紅塵

「我之前騙了他,他現在肯定已經知道了,元宵之後定會快馬加鞭趕來。」謝松照看了他一眼,「你們不都在拖着時間等他來勸我嗎?」

歸鴻被拆穿了心思,訕笑道:「您不也在等公子來嗎?不說服公子,您又怎麼會心安理得的帶着他北上呢。」

謝松照低頭看着手上的紅繩,「他心思太重,不跟他說明白,我怕他不要我給他鋪的路。」

歸鴻坐下,「侯爺,那今天要叫小公子過來陪您用飯嗎?」

謝松照搖頭,「不用了,我想吃江南岸那家的桂花糕,你去給我買點。」

歸鴻嘆氣,「這個時節也就他們家還有桂花糕了。」

鍾洛川垂頭喪氣的走進來,「師妹送信過來,說老師去深山採藥了,最早也要明年六月份才回來。」

謝松照給他們倒茶,「別擔心,明年六月又不是十年後的六月。來漼兄請。」

漼辛理看了眼他的臉色,「你不去北疆,別說明年六月,就是十年後的六月我都有辦法。」

鍾洛川端著茶盞心煩氣躁,「你那徒弟呢?」

謝松照抿了口陽羨茶,「你怎麼也想見他?」

鍾洛川冷哼,「我不能見?」

謝松照點頭,「能能能,鍾神醫說什麼就是什麼。」

江南岸里的姑娘聽到歸鴻說要桂花糕,面露難色,「公子,不是小店不賣,實在是已經有公子全買了,哪位公子就在樓上,要不您去問他勻一下?」

歸鴻點頭,剛上階梯,窗邊的那個煙青色背影把他嚇一跳,「侯爺!」

煙青色背影轉過來,「歸鴻?」

歸鴻把心放回肚子,上前拱手,「公子,你……來了怎麼不來見侯爺?」

顧明朝桌上擺着兩大食盒,上面雕刻的是桂花,顧明朝輕輕撫著花,「不知道說什麼,他反正也是讓我在路上等他,我去做什麼。」

歸鴻想起謝松照說的「騙了他」,心下瞭然,一頓亂說,「公子,侯爺他現在誰的話都不聽,漼大人和鍾大夫開的葯,他是半點不吃,您……」

「走。」顧明朝坐了半日才冷靜下來的火氣一下子又回來了。

搖星院。

謝松照倚靠着床頭昏昏欲睡,顧明朝站到他面前,看着他,滿腔火氣頓時煙消雲散,他的謀划是天下安定,他難道能拽著不讓他去嗎?

背靠床榻坐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食盒,肩上突然被謝松照伸手拍了下,「你來了。」

顧明朝轉身將手給他塞回去,看着他手上的紅繩,猶豫了下,準備給他摘下來。

「做什麼?」謝松照倏爾將手收回去。

顧明朝聽到他的聲音就開始氣,伸手道,「給我。」

謝松照揉了揉額角,懷疑自己聽錯了,他那麼個乖的徒弟,怎麼會這麼凶,「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把手伸出來。」顧明朝蹲在他榻前。

謝松照揣摩着他知道了多少,猶豫着伸出雙手,「怎麼了?」

顧明朝拉着他左手腕,將紅繩拉出來,謝松照縮了下,被他扣住,顧明朝抬頭,「怎麼了,冷?」

謝松照試探著縮手,「明朝怎麼這般小氣了?」

顧明朝氣笑了,「對,我最小氣了。」從腰上解下荷包,「誰說我要拿回去了?我在菩提寺求了個玉扣,給你戴上。」

謝松照訕笑着伸出手,打量着他的神色,「給。」

顧明朝握着他手腕,總有一種隨時會被折斷的脆弱感,都不敢用力。

艷紅的繩子,白玉的圓扣,襯得他手更蒼白了些。

顧明朝給他掖了掖被角,「睡吧,我守着你。」

謝松照摸着手上微涼的玉扣,「你還信這些?」

顧明朝在床頭的抽屜里取出棋盤,「信啊,怎麼不信。」

謝松照偏頭輕輕咳了兩聲,顧明朝起身又給他取了床褥子來,謝松照掙扎著拒絕,「明朝啊,我只是嗓子癢,不是冷。」

顧明朝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垂下眼睫,裝得一副委屈樣的看着他,「再蓋一床吧。」

謝松照閉眼嘆氣,「好……」

顧明朝麻利的給他蓋上,把被角掖得嚴嚴實實的,「睡吧。」

謝松照想扶額嘆氣,「明朝啊,我才醒。」

顧明朝轉頭看着他,「行,那你吃桂花糕嗎?」

謝松照看着他像個沒事人一樣,猶豫了,「明朝,你回京見到陛下了嗎?」

顧明朝臉上閃過的一絲惱怒沒有逃過謝松照的眼睛,旁人若置喙他的決定,冷上幾日,也就想清楚了。但顧明朝不一樣,得跟他剖心剖腹地說明白。

謝松照斟酌著話語,「明朝,你……」

「你想說什麼?」顧明朝抬頭看他,眼眶已經紅透了,顫聲道:「我在路上已經說服自己了,說服自己陪你去北疆,你為什麼要再說一遍?」

謝松照摸了下他都頭,「明朝,蒙古已經平復了內部的鬥爭,準備向南擴張了。龜茲有意和親蒙古,但蒙古卻想送他們的公主來燕都。所以北疆我必須要去。」

「我……我問你,半年,你能等我這半年嗎?我肯定能很快學會的!我對庶務上手很快的!」顧明朝望着他,眼神里的懇求和害怕刺得謝松照心疼,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顧明朝緩緩低下頭去。

謝松照摸着他的頭,緩緩向後,捏了捏他的脖頸,「明朝,我想,還是要跟你說我的打算。因為你已經能站到了我的身旁,想我所想,慮我所慮了。」

顧明朝將頭埋在褥子裏,費勁兒的點頭。

謝松照輕聲道:「明朝,我是說如果,如果!如果我萬一在北疆發生了不幸,你會不會怨恨誰?」

顧明朝愣了一下,「我能怨誰?怨嘉祐帝同意了你去北疆,還是怨你不顧自己?我只能怨恨自己走得太慢……」

「我就知道……難道你還要擔着我的命走完一生嗎?」謝松照摸着他的脖頸。

顧明朝不說話,謝松照繼續道:「明朝,你現在緊緊靠着我,捨不得放不下,究其根源,還是你的人生沒有見到過更廣闊的天地,見到的人還不夠多,你最近幾年的人生里,全是我……」

顧明朝抬頭,堅定地反駁道:「不,在遇到你之前,我就已經見過天地了,在遇到你之後,你就是天地。」謝松照放在他脖頸上的手像是被燙到了,緩緩縮回來,顧明朝補充道,「你教我詩書禮儀,讓我脫胎換骨,沒有你,今日的顧明朝已是一具無人收殮的白骨。」

謝松照惶恐道:「明朝,我非聖人,只是一俗人,當不起你的這番話。」

顧明朝反問他,「那你說的那些大道理,能撫慰人心的傷痕嗎?」

「不能。」謝松照閉眼。

顧明朝看着他淡薄的身子,輕聲道:「是啊,萬丈紅塵拉不下一個謝松照。」

昏暗的室內的燈燭不知道什麼時候熄掉了,謝松照結喉上下滾動,「明朝,你的人生才開始,還有往後的幾十年,會認識更多的人,我是你的師父,該教的我都已經教了。」

顧明朝起身,微微靠近他,「謝松照,你看我,我眉眼低垂的模樣,是不是很像你。」

謝松照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將他推開,「不像,顧明朝就是顧明朝,誰都不能把你變成別人。」

顧明朝嗤笑,「是,你連知道我處事狠辣都不會直接指責我,而是將我帶在身邊一遍一遍用潤物無聲的方法改變我,一次又一次跟我說君子之道。你想要什麼樣的顧明朝?」

謝松照嘆氣,「顧明朝。我從未想過要你變成什麼樣,我想的是,以後你處事溫和一點,就能少一點麻煩。」看他低着頭不說話,只能伸手去撈他的臉,「顧明朝,你聽不聽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聽。」顧明朝將臉壓在褥子上。

謝松照咳了下,「最開始,我想用你做餌,吊背後的人,後來我想把你變成太子手裏的劍,最後我捨不得,所以我教你處事之道,帶你認識不同的人,是想讓你成為你。」

顧明朝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這些事情他身在其中,最能直接感受到他情緒的變化。謝松照這個人,看着溫柔,實際上卻是個最沒有耐心的人。但卻會在他裝可憐時哄他,那時候他就知道,謝松照把他當家人了……

「明朝。」謝松照喊他。

「我在聽。你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讓我心甘情願的陪着你北上,然後要能接受最差的結果,要心平氣和的去準備。」顧明朝支著頭。

謝松照覺得自己白費口舌了,沒好氣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好的不學盡學些固執。」

顧明朝將桂花糕擺出來,「行了,吃吧,等了好久才買到的。」

謝松照捻著慢慢享用,顧明朝從袖子裏取出來簡易輿圖細細看,既然改變不了,那就儘力幫他。

謝松照看着空掉的食盒,遺憾道:「這就沒有了。」

顧明朝拿着食盒準備出去,謝松照看着輿圖逗他,「趕明兒你去學一個。」仟韆仦哾

顧明朝放下食盒坐下,「好。」

「真學啊?」謝松照有些詫異。

顧明朝點點頭,「自己做,不花錢,侯府沒錢了,以後都吃素。」

謝松照:「啊?咱們兩個侯爺,俸祿不夠?」

顧明朝真誠的看着他,「對,窮得叮噹響。怎麼不願意吃素?」

謝松照連連笑道:「不敢不敢,你做什麼我吃什麼,但是這桂花糕可不好學,你真要學?」

顧明朝似真非假地頷首,「買太貴了。」

謝松照舒心的躺下,「好,聽你的,明日我們就啟程去北疆。」

「好。」顧明朝吹滅了火燭。

今夜的北疆風雪漫漫,暗處的狼,睜開了眼,窺視着這個雪國。

註:喉結在古代稱「結喉」。

丹波元簡《靈樞識·骨度》卷三:「舌根之下,肺之上系,屈曲外凸者為結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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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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