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笑話
顧尹默看到季青霖蒼白臉色的一刻，心跳漏了幾拍。
他從沒見過這樣虛弱的季青霖——他瘦削的身體深陷在褐色毛毯中，像一小堆灰燼，呼吸重了就會被吹散。
顧尹默怔了片刻，隨後肩膀被人撞了下，回頭，是面色焦急的裴陽。
「顧尹默你愣著幹什麼？」
顧尹默也說不清楚此刻心裏的感受，昨晚的事情因他而起，可他並沒有惡意，相反，他是抱着和季青霖和解的心思找到這裏的。
公司和律所間兩點一線的奔波幾乎讓他費勁了所有心思才徹底弄清楚當年發生的事情，他在知道真相的時候自責過，痛苦過，當他得知季青霖和陸栩有聯繫的時候，卻更加糾結。
季青霖沒有徹底離開瀘城，就說明他並不是真的要走，可他唯獨不聯繫自己，這讓顧尹默的自責和痛苦開始蔓延生長，愧疚感將他緊緊捆綁。
甚至睡覺時，他都能感受到慢慢下墜入深海的窒息感。
他必須找到季青霖解釋清楚所有的一切，並且將選擇的權力交給他。
俯身將人打橫抱起，輕飄飄的感覺讓顧尹默覺得自己懷裏空無一物，他深深看着季青霖，動作輕柔地將人抱進了車裏。
關緊車門，顧尹默後退了兩步，腳下被什麼硌了一下。
低頭，發現是那隻熟悉的錄音筆。
顧尹默想季青霖應該是聽了錄音筆裏面的內容，他蹲下身拾起錄音筆，深深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他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季青霖，他也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錯的離譜，只是挽回一個人，完全不像他想像中那樣簡單。
車飛馳在山路上，季青霖半倚在裴陽懷裏，身上蓋着厚被子。
顧尹默不時從後視鏡瞄一眼兩人，又迅速收回目光，整個人心虛的不行。
「放心吧，我還沒道德淪喪到對病人下手。」裴陽開口就是冷嘲熱諷。
顧尹默動動喉結，沒有說話。
裴陽沉默了一會兒，抓了抓頭髮，煩躁地說：「我就不該把地址透露給你，我還以為你是真的喜歡季青霖，在國外心心念念那麼多年，我倒貼你都不要，偏偏想着他，還不惜高薪雇傭人保護他，可你回國后是怎麼回事？這就是你的喜歡？」
和裴陽聊起季青霖讓顧尹默感覺有點奇怪，他一直以為裴陽恨透了季青霖。
「我很討厭他，」裴陽坦蕩了不少，瞪了顧尹默一眼，「我也恨你。」
「但我又做不了什麼，我一個被當成裴家少爺養了這麼多年的冒牌貨，被裴家不顧死活地賣了，我還能做什麼呢？我現在啊，就盼着你們自相殘殺，最好連我那個瘋子未婚夫也牽扯進來，你們都死了，我才能安心。」
裴陽嘴上說着狠毒的話語，臉上的笑容是漫不經心的，手指卻緊緊攥起。
顧尹默從一開始就知道裴陽不是裴家的孩子，甚至連私生子都不算，只是被女僕掉包了的替身。在裴陽接近他前，他就詳細調查了裴陽的身份，他有時覺得裴陽算是個不錯的「合作夥伴」，直到他看到裴陽被一個男人糾纏，說出喜歡自己的話語時，他才反應過來也許裴陽的某些反應並不是莫名的。
只不過這次，顧尹默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滿心滿腦都是向季青霖復仇，他要把季青霖捧在手心，再狠狠摔下。
「顧尹默，如果季青霖死了，你會不會因為曾經沒有好好愛過他而感到難過？」
裴陽忽然開口問了個讓顧尹默心弦一顫的問題。
顧尹默目光直視前方車輛的車標，唇角緊繃，身體如墜冰窟。
裴陽沒有問他會不會後悔報仇，也沒有問他會不會因為做了錯失而愧疚，而是問他會不會為沒有好好愛過堅季青霖而難過。
會，當然會。
那種難過是顧尹默稍微想想就會感到窒息的難過。
顧尹默抽抽鼻子，快速眨眨眼睛，刻意掩飾了眼底水汽模糊，他又聽到裴陽喃喃的聲音：「為什麼，你們的愛都不願意說出來呢……明明是在意的，卻……」
顧尹默能猜到裴陽口中的「你們」指的是誰，其中肯定包含了裴陽那位暴力狂未婚夫和自己。
「對不起。」
等待紅燈的空擋，顧尹默轉頭看向裴陽，再次鄭重地說了聲「對不起」。
裴陽頭瞥向車窗外，翻了個白眼，沒看顧尹默。
顧尹默抿抿唇，回頭看了眼信號燈的數字，又說：「我可以幫你擺脫你的未婚夫。」
後排依舊寂靜無聲。
車子再次發動，半晌寂靜后，裴陽的聲音才再次響起，「不用了，我有辦法對付他。」
顧尹默抬眼看了看後視鏡，苦笑，「昨晚你未婚夫在酒會上說，如果你敢再跑，他會把你的腳筋挑斷，再把你鎖起來。」
其實陸軻的原話是把裴陽鎖進狗窩，挨一輩子的操。
顧尹默沒想和陸軻交惡，但保一個人他還是有這個能力的——他想陸軻不過是怨恨裴陽不服管教，並不是真的喜歡他，既然如此，換一個聽話溫順的小情兒就夠了。
他沒想到裴陽會拒絕。
「他最好弄死我，」裴陽笑了起來，「不然我也會殺了他，這句話我早就說過。」
裴陽頓了頓，又說：「這事兒不怪你，是我以為跟了你，那個混蛋就會死心，可誰知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說起來，其實是我利用了你，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惡人自有惡人磨，我不是什麼好東西，陸軻和我天生一對。」
顧尹默聞言也沉默了，在他看來，兩人只是在單純的相互折磨，這種折磨遲早會消磨掉所有的感情。
他轉念一想，自己何嘗不是呢。
如果季青霖真的對自己沒有感情了，自己現在做的事情不也是在死纏爛打，一點點將過去的溫情損耗掉嗎，這樣真的值得嗎。
「季青霖真的很愛你，」裴陽低頭掃了眼季青霖緊閉雙眸的臉，心底五味雜陳，可他還是說，「我一個外人都能看出這些，顧尹默你為什麼視而不見呢？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可以高高在上的操縱別人的感情，有時候他需要的只是一句問候和陪伴。」
「不是所有人都肯站在原地等待你回頭，顧尹默，這個道理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懂的話，我只想說，你配不上季青霖這麼多年的等待，你不如趁早放手，還他自由。」
顧尹默的腦海里驀地出現了季青霖發給弗洛伊斯先生的隻言片語。
「如果弗洛伊斯先生願意指導的話，我可以改變。」
「弗洛伊斯先生喜歡哪幾個數字呢？」
「我為您訂了一束非洲菊，花期長，很好看。」
「弗洛伊斯先生不要討厭小狗，它怕生，晚上可能會有點吵，如果您實在不喜歡了，可以送回來，我沒關係的。」
「我今天準備完成三件事，坐了最早一班地鐵，吃了從沒吃過的鴨血粉絲，我還拍了這個……」
「我今天很幸運，在歡樂谷遇到了專業陪玩，是一隻兔子男，就是有點可惜，我沒能知道他到底是誰……」
顧尹默用力閉了閉眼睛，耳邊獨屬於季青霖的手機提示音叮咚作響。
他本想利用欺騙讓季青霖慢慢接受自己的善意，但最後，他欺騙的好像只有他自己。
——他才活成了最可笑的笑話。
【作話】
老顧這波屬於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
提前晚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