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之辯

第三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之辯

李明俊第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而崔罕同樣也是。

因為此人正是當初他們遊歷國子監之時,所遇見的那人,大宋的狀元郎楊慎。

楊慎去除他父親的名聲,他在文壇影響力也絲毫不小,有人說這是傳承。

而且一門兩狀元郎,這本就是很具有話題性,父子兩人都是少年成名。

而且更為重要的是,這位如今在這個時候出現,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代表著其父,那麼無論他本人如何去想,至少在旁人的眼中他就是替其父前來的。

崔罕,李明俊一等高麗士子可能並不知道其中深意,但是其他的大宋士子定然會如此聯想的。

如今這種架勢也不過是小的,若當真是楊秉楊相公親臨,如今這局面理應會更加轟動些。

恐怕這裡的所有士子都會起身作揖相迎了,這不是因為其權位的影響力,而是他乃是一門學問的宗師人物。

雖然不是當世的「聖人」,可也是魁首泰斗的人物。

如這樣的身份,無論是你是不是楊學的門人弟子,都會對其身份表示尊重的。

他們所辯論的乃是學術之辯,而不是上升到個人之上。

就像是對方絕對你的學術誤人誤己,但是不會去攻訐你的德行不行一樣!

所以當下的學術環境是良好的,朝堂之上曾經也有一些人不從你的能力方面尋找問題,而是從你的私德方面看待問題是一樣的。

當然身為大儒,德行也是首要的,不過他們不會盲目的去攻訐和推崇。

而在大殿前,身為大儒的孫複數人有蒲團之外,其餘之人都是席地而坐。

這倒不是有意的偏袒,而是這完全是自發性。

楊慎也是隨著讓出的位置席地而坐,隨著他的坐定后,眾人覺得今日孫先生講經定然不一般。

孫復在經學之上談論造詣,那定然是《春秋》,孫復站在殿前依舊顯得精神熠爍。

孫復站立那麼身邊的人自然也是站立著的,可見對待講學沒有半點的輕視。

這就是他的為人,即使今日講學之地並非是在太學,而是在鄉間的小路上,眼前也沒有如此雲集的士子,而是村中頑童兩人,他依舊會十分認真的對待。

他輕名利而重德行,這也是為何能夠受到如此多的士子敬重的緣故。

他站在諸多士子跟前,眼神平和:「我囿於深山,卻也聽聞過如今大宋大才頻出,有後輩弟子問我可知格物致知之論?」

「我道自然聽說過,當今楊學中任何一名弟子都能夠與你說出一大番道理來,可我覺得格物致知乃是聖人的學問,說的乃是極對的!」

孫復此言一出,果然底下就有騷動,因為楊學門人沒有誰不知道格物致知,並且將此視作了學問的根本。

如今孫復此言一出難道是在承認楊學的正確性,而推翻自己的理論嗎?

有如此疑問的絕對不再少數,使得原本寂靜無聲的廣場上,已經出現了騷動之聲。

而孫復身邊的弟子並沒有任何意動,像是早已經有所預料一般。

「泰山先生此言是何意思?難道是為了迎合君上,攀附上楊相公所以才會這般言語?」

「我看想來沒有那般簡單,泰山先生底下門人眾多,若是以名望為官,前些年就能夠入朝為官了,何必會等到現在自毀名聲,要我看何兄再等等,泰山先生定然有其他深意!」

底下有人有此懷疑,但是也更多人堅信泰山先生定然是有下文的。

果然孫復立刻有所轉折,說:「不過格物致知,卻是窮天理,明人倫,講聖言,通事故,非知行合一也,而先知之而行之!」

他看起來僅僅是數字之差,真正的核心理念卻是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我明白底下的許多人有異問,不過還且請我將此說完。」

「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事接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

他的這幅姿態彷彿是在鄉間學堂授課一樣,並沒有特別的嚴肅以對,彷彿眼前根本不是學術之爭。

這番話並不難理解,底下都是窮極經學的士子,即使這話在現代也是很好理解。

也就是說,要從身邊的小事入手,鑽研透其中所包含的天理。

天理這種存在,並非是如佛道兩家中所說玄之又玄的東西,而是一種意識形態,指的是儒家的道德倫理。

他並非盤坐在蒲團之上,而是站立在殿前兩個時辰都未曾停歇,條理清晰的闡述著自己的觀點。

這並非是講經,可對於底下的士子而言卻更加珍貴的一堂課程,因為這是在闡述理。

楊慎的悟性很高他一直都很聰明,他沒有主動提問,並不代表著對於孫復所說的核心理念都統統認可。

這絕對不是幾日之功就能夠想到的,這乃是對著楊氏心學的條條提出了核心發問。

他心裡明白孫復的這番話,個中意思乃是對無限天理的領悟和待人接物等具體事物中體會到其中蘊含的「所當然之則」和「所以然之理」。

這就是他闡述的致知,從一事窮盡后推至他物。

這就相當於他將格物致知視作了一個命題,而楊氏心學對其已經做了詮釋,可是現在孫復過來告訴其他士子說格物致知的命題是正確的,但是這個命題的詮釋是錯的。

孫復如今所認為格物致知的整個過程,就像擦拭一面鏡子,使其重新歸於明亮一樣。從格物到致知的整個過程,孫復將其成為「合內外之理」。

這乃是孫復在看完了楊氏心學的理論后,再結合自己的想法所歸納出的想法。

這比起從一開始,就同你說你說的這些都是錯的,真正的大道和真理是什麼,來的更加讓人深思。

底下許多的士子都是十分認從孫復的這番解釋,甚至一些楊氏心學的弟子都暗做深思。

對於楊氏心學的理解,根本不能完全將所有功勞全部加在楊秉的身上。

各州郡之地,都有分成了各大派系之別,這種緣故還是來源於,當初楊秉講學之時,有幾位本就才華出眾,學識淵博的士子,曾經與他交流過所謂知行合一的道理。

所以他們授徒教授學問的時候,自然是依從自己的感悟,都認為自己從中得到的延伸和感悟方才真正詮釋了知行合一。

所以說就像是一道知識進行了無數條分支的延伸一般,所以個中也不乏二者都接觸,且將傳統儒學融入楊氏心學其中的。

而經孫復提醒之下,彷彿給他打開了新的思路和理解。

所以說這才是孫復的高明之處,並沒有去全面的反駁,而是選擇了更容易讓人接受的方式,來闡述自己的理念。

這同樣也會大大的影響了有些楊氏心學的門人,這同普通的爭論不同,這是在動搖其根本。

當然個中也有覺得此言不對的,但是卻無法說出確切的結論去反駁對方。

「我覺得泰山先生說的很對,但是學生有一言不解還請您解惑,依先生所言那讀書方為格物,所格的可是正心?」

見有人竟然敢站出來發問,眾人的目光皆是齊聚了過去。

崔罕目光之中儘是悍然,這位泰山先生所言,在他看來乃是處處說的都是大道,乃是儒家之根本。

在這樣的場合之下竟然有人會有不同意見,如何能夠不讓他驚訝呢?

李明俊眼中情緒複雜,有嫉妒和崇拜,崇拜在於他想要成為他,希望自己也能夠被人如此的注視。

楊慎不同於其他的士子,會表現的誠惶誠恐的模樣,在這樣的地方,如此多雙眼神的注目之下,他依舊可以做到如此不急不緩,心裡也沒有緊張的思緒方才是最難的。

而孫復並未表現出不耐的表情,身邊有弟子緩緩與他道出了身份。

他伸出手制止了弟子的話,說道:「今日老夫講學,任何人又不解之處都可以提出,無關其身份!」

這番話並沒有有意的大聲說起,所以也只有身邊的弟子聽清。

孫復不會因為楊慎的身份而格外看重,也不會因為特殊身份而有意敵對。

所有學子都可以向他請教學問,自然也可以反駁他的觀點。

正是因為他有如此的曠闊胸襟,才會使得有如此多的人欽佩。

他微微頷首道:「你如此想,說明你已經理清想明了我所說的,所格的確是正心!」

【鑒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

楊慎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了先生的格物致知存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底下的眾人立刻一陣騷動,都小聲的議論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只聽了一遍,如此短的時間就發覺出對方的癥結所在。

就像是中醫治病一樣,一眼就看出來了對方的癥結所在,如此的讓人驚訝和駭然以及無法信服。

若不是因為出聲之人乃是楊慎,底下的士子已經有人起身反駁了,不過也存有一些人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揚名。

畢竟楊慎的名聲可也不小,而不等眾人的反應,孫復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不忿。

而是示意對方說出來,楊慎回道:「在晚輩看來,先生這番言論只會使得在學習時過於注重格物,把功夫都用在了讀書上,而對更為重要的道德實踐缺乏重視。」

這並不是說楊慎有多麼的才思敏捷,而是他的父親曾經在私下時點評過泰山學說,說出了其中的弊端所在。

孫復的今日這番言論,自然不是平地起高樓,所以的知識都起於基本架構。

還未等孫復回答,便聽見楊慎說道:「泰山先生,家父曾經說過格物就是正心,正其不正以歸於正;而致知便是「致其物之知!」

即把心中的天理推至事事物物中去的過程,這就是作為格物致知目的的儒家「所當然之則」和「所以然之理」並不在外物中,而是在人的內心,所以沒有必要再去向外物追尋天理,人所要做的就是把內化於心的善性付諸於道德實踐、外化於心外的事物。

其根本都是圍繞著儒家的「所自然之則」,還有「所以然之理」上。

二者有著其根本的區別,孫復此言在說的就是認為萬事萬物皆內含有理,我們在對外物的觀察學習中探究天理,並通過類推打通了物慾對內心的蒙蔽,以能誠意正心。

而楊氏心學心學則認為心即理,理只在我心中,不在外物,只要向內索求,也可通達天理。

這一點那些楊氏心學的弟子一下子也就明了起來,彷彿前面的所有陰霾一下子都散盡了。

原本晦暗的前路一下子變得明亮了起來,隨著楊慎的話音落下。

「文瑜先生微言大義,弟子明了!」

隨著一位青衫儒生起身作揖說著,也陸續也有許多人起身作揖應和:

「文瑜先生微言大義,弟子明了!」

他們看起來是向著楊慎作揖,但是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在向那位沒有露面的楊公所說。

崔罕整個身體都在顫慄著,這並不是害怕而是激動,今日的辯經竟然如此的精彩,他的靈魂彷彿都在這一刻被這些言語所震撼到了。

在高麗的文壇,何時見過如此大儒論理,解聖人大道。

他在高麗之時,並沒有完整的對楊氏心學有所了解,當初聽聞只是覺得不過是另闢蹊徑的小路。

如今覺得這是一條直指大道的路,還有那位泰山先生所言亦是讓他覺得乃是儒家正理。

他竟然分不出哪一家才是儒家正道,他只是覺得自己一定要好好認真的學習,將兩家之文化帶到高麗的土壤。

讓它們生根發芽,最後讓儒家的文化也能夠生長在高麗那貧瘠荒蕪的土地。

對於崔罕而言,就像是從村中械鬥,一下子看了一場兩國交戰,那種場景讓他覺得震撼。

孫復咳嗽了幾聲,身邊的弟子連忙上前,他伸手道:「無礙,身體的老毛病了!」

他遠遠的看輕了楊氏心學,或者說如今當下的那些人對於楊氏心學了解的都太淺薄了,讓他有些沒有反應招架過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宋時從夢華錄開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宋時從夢華錄開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百零七章 格物致知之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