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得牽着我
明明聽見了她們吵架的內容,葉存山也裝糊塗,唇角揚著,眼角眉梢卻儘是冷意,「談親事呢?」
「正好,今天把話都說明白了。」
葉存山握著雲程手腕往裏面走,圍觀村民自動讓出一條道,還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鬨。
「存山,你真跟程哥兒一起了啊?」
「早上不還說去縣裏看看能不能找著活兒幹嗎?」
這消息傳了一天,早已變成了當事人聽了都茫然的程度。
有人還嘴:「什麼找活兒干?就是去買東西準備結親的。」
說完眼珠子用力朝雲程抱着的包袱上使眼色,「喏,指不定也是三兩銀子的嫁衣呢!」
眾人發出了一陣悶笑。
李秋菊忍不住也朝着雲程包袱上看,心中一陣懊惱。
當時只想着鄉下富戶沒幾個願意花大價錢娶個哥兒,倒是忽略了雲程這樣貌,總有人願意高價要的。
她臉上堆出一疊笑,「成親是大事,程哥兒家裏沒……」
陳金花看穿她的花花腸子,「呸」一聲打斷話頭,冷冷扔下一句:「程哥兒家那個人怎麼沒的?你就是不虧心,也不該在人頭七沒過就來張羅喜事吧?」
她回頭又看葉存山,細長吊眼裏閃過一絲忌憚,「今天聽了一堆閑話,我也分不清真假,你們回來正好,給大傢伙兒說說,是去找活兒幹了,還是要結親,程哥兒還在孝期,你將來還要科舉的,可不敢亂來。」
雲程腳步頓住。
他只從原身的記憶里知道葉存山是讀書人,倒是忽略了科舉這一點。
葉存山握着他手沒多用力,雲程一停他就感覺到了,便沒繼續往前。
先接了陳金花的話,「我知,多謝提醒。」
然後不顧陳金花僵住的臉皮,看向李秋菊:「你剛想說什麼?」
葉存山長得高大魁梧,人站那裏將身前的人籠在陰影里,厚重如黑塔。
李秋菊怵他,一想到銀子,咬牙豁出壓箱底的膽量問:「他家裏沒個大人,我們做長輩的自然要幫襯,親事跟聘禮,你打算什麼時候上門談?」
葉存山語氣嘲諷:「你們都分家多少年了?他前幾天在你院子裏磕破頭也求不來一文錢,你現在還惦記着他的聘禮?我就是有,也是給他本人。」
李秋菊急了:「你給他,那不是兜一圈又回到了你手裏?那不是就是沒給!」
雲程看她就作嘔,直言問道:「那你打算給我多少嫁妝?」
李秋菊瞪着他。
什麼嫁妝?沒有嫁妝!怎麼可能給他準備嫁妝。
葉存山讚許地看了雲程一眼,這就把目光輕飄飄掃過雲仁義,意有所指道:「也勸某些人歇歇心思,買賣人口,杖刑一百。」
不報官,屁事沒有。
報官了,滿村都是證人,他家一個跑不掉。
到時候一百杖刑下去,能不能活全看命。
雲仁義在這兒許久,都是給李秋菊撐場面的,不摻和吵嘴。
被葉存山拿律法壓人,還急眼了。
「什麼買賣人口!我買賣誰了?!你把他叫出來!誰看見了!誰買了!給人說親叫買賣人口?那以後都別說親了!」
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也不知是不是叫律法嚇的,經過他身側時,還能看見他抖如篩糠的手。
葉存山偏還要補上一句:「誰心虛了我說誰。」
然後再次牽着雲程往屋裏去。
這次雲程沒再停下。
雲仁義急着把買賣人口的大帽子摘下,昏頭吼了句,「你別仗着大姓就欺負人!」
圍觀群眾們不幹了。
「什麼欺負人?」
「誰欺負你了?你帶了幾個人牙子明著來看程哥兒好幾次,還是我們逼的不成?」
靜河村只有一個大姓,就是葉。
與鄰村有姻親往來,加上早年收留了些流民,所以也有些雜姓在。
雲家就是流民過來的,靜河村就他們一家姓雲的。
紮根快三十年,宗族依然排他。
雲仁義一句話將人得罪了個全,連帶李秋菊都被一起噴了滿臉唾沫。
鬧哄哄里,葉存山帶雲程回了屋。
「你看着收拾吧。」
雲程是第一次進這間小土磚房,原身大多數記憶都在這裏。
不到二十平的面積被分割成了三塊區域,進門正對着土灶,靠牆一張長方形矮桌,又當碗櫃又當餐桌,邊上還堆著些柴火。
左手邊進去是雲父的卧室,磚頭搭木板做了個睡人的床。
再往裏才是雲程的住處,連個窗戶都沒。
走進去還能看見幾個沒幹的水坑,是漏了雨。
原身衣服都破,勝在洗得乾淨也合身。
父子倆一年到頭很少添置衣物鞋襪,等到冷了可以買棉絮,有富足才扯一塊布。
這家庭條件,也難怪葉存山對他的綉活不看好。
雲程就拿了兩身衣服鞋子,收了原身很寶貝的一個木盒子帶走,其他的改天再來。
外間葉存山坐小矮凳上,一雙長腿無處安放,伸直了擋住了整條道。
雲程回憶了下他跟葉存山的身高差,問他:「你今年多大啊?」
葉存山掀了掀眼皮子,語調散漫,「十九。」
雲程穿越前已經二十五了,還好他現在年輕了幾歲,享受庇佑時不顯得那麼無能。
牆壁大門不隔音,吵鬧聲還一陣陣的傳進來。
葉存山指尖敲桌。
他今天要是把人留在這裏,那扇破門根本擋不住有賊心的流氓鰥夫。
可帶上山,雲程也難下來了。
「你想好了嗎?」
雲程從他這優柔寡斷里只感覺到了體貼溫柔,心間一片暖。
他朝葉存山伸手,「我眼睛晚上看不見,你得牽着我。」
看不見的不止雲程一個,兩人說話的功夫,屋外罵架也逐漸消停。
下山時,葉存山走在前頭,雲程咬緊牙關還難以跟上他的步伐。
上山時,葉存山一手拎着三個小包袱,一手牽着雲程。
披着星光,走在碎石上。
到家后忙碌晚飯,雲程按照葉存山的指點,先去收拾今天帶回來的東西,沒敢在灶屋幫倒忙。
晚上是鹹菜疙瘩湯,一人配了兩個肉包子。
雲程一路跟着葉存山,也不知道這肉包子他什麼時候買的。
麵糰宣軟,肉香四溢,他一口包子一口疙瘩湯的吃,今晚話也多了些。
一會兒問葉存山跟雲仁義說的律法是不是真的,一會兒又問他在這裏影不影響他考科舉。
沒等葉存山回話,他又自顧自地說:「我好像記得這附近還有一個茅草屋,要是有影響,我去那裏住吧……」
雲程碎碎叨叨,不知不覺啃上了第二個包子。
這跟他預想不符合,他當即掰了一半給葉存山,「我吃不下了。」
跟早上一樣,葉存山把雲程留的半個包子也給撕碎了攪拌在他碗裏。
「吃吧,也就這頓能吃飽了,回頭你跟我一起餓著。」
雲程笑得兩眼彎彎,「王掌柜的說,這批綉活做完可以得一兩銀子。」
都是些手帕扇面,他手快,三兩天就能弄完。
他手上有薄繭子薄,只能應付這類不算精細的布料。
過後養養,接精貴的料子還更賺一些。
葉存山沒打擊他自信心,吃完飯了,人懶洋洋地翻看今天帶回來的那本書,預備熟悉了再抄。
嘴裏還能分神回答雲程之前的問話,思緒也想着怎麼賺錢養家。
律法是真實存在的,以前就有,但灰色地帶幾乎沒人管。
太師府千金被拐走後,這項律法才實行嚴苛。
「不然你以為你大伯一家為什麼不直接讓人牙子把你帶走,非要逼着你簽賣身契。」
原身不懂,也沒人告訴他。
雲程也就跟着不懂,跟着害怕。
葉存山繼續說:「今天嚇唬過他了,至少孝期內,他不會再動賣你的心思。」
所以後悔了,現在也來得及。
雲程腳在桌下踢葉存山。
踢得葉存山險些原地蹦起來,他神色慌張的那一瞬被雲程捕捉到,只覺得有意思,更是藏不住笑:「你在蔚縣說了,跟我湊合著過。」
這人怎麼一邊把人往家裏帶,一邊又把人往外趕的。
他還是很自覺的,主動收拾碗筷去洗。
葉存山攔著沒讓,「擱著吧,黑燈瞎火的,你別給我把碗摔了。」
雲程放下碗筷,也是要去廚房的。
他想洗澡,他難受。
今天還去縣裏奔波了,坐了牛車也是一身塵土,還出了汗。
還好葉存山也一起,沒讓雲程自己折騰生火。
夜裏寒涼,時辰不早。
葉存山是直接院子裏沖澡,雲程脫了衣服就冷,怕感冒,最後憋憋屈屈的在屋裏用熱水擦身。
再次躺到一張床上,雲程還跟他翻舊賬。
「你還沒說我在你這裏,影不影響你科舉呢,我說真的,我可以去住那個茅草屋。」
葉存山扯扯領口,還是不習慣身側躺了個漂亮哥兒——不然他睡覺哪裏還用穿衣服。
跟他說話也就帶了幾分燥,「都揭不開鍋了還考什麼科舉。」
這話勾起了雲程的養家大計。
他往葉存山那邊湊,想給他說造紙術的事。
葉存山當他黏人,退到床沿就不退了,側身單手撈起雲程的腰,給他塞回了床裏面,「你給我老實點。」
雲程被他動作嚇得一懵,反應過來后從臉到腳都發燙。
「我剛才是有話給你說……」
葉存山:「一條枕頭上躺着,有什麼話要貼著耳朵說?」
雲程沒跟他氣,這關乎著臨時搭夥的夫夫倆能走多遠。
他說:「我知道怎麼造紙,但是我沒有試過,咱們試試嗎?」
「造紙?」葉存山重複一遍,自我糾正:「造娃?」
不怪他想岔。
這東西雲程不可能知道。
孤男寡男共處一室,同床共枕,能跟個「造」有關的,也就娃了。
雲程踢他,「我說認真的,你正經點。」
葉存山被他踢得險些彈出被窩,不想被發現這一刻的窘迫,兩條腿起起伏伏攪得被子裏灌進一兜涼氣,才欲蓋彌彰的安靜躺好,語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你膽兒肥了。」
雲程往後躲了下,事業心戰勝恐懼,強行轉移話題,「構樹知道嗎?」
葉存山:「山裏一堆。」
雲程眼睛一亮,「那咱們明天試試吧?試試你也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