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3章 第3章

夢醒的瞬間。

舒似在一片漆黑中睜大了雙眼,右手緊緊地攥著胸口的衣服,大口地喘氣。

胃裏痙攣著,一抽一抽地疼。

舒似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在水裏泡了一遭。

人的惰性真的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它一點一點把她心裏那個如玉的青年蠶食地就剩一個熟悉的空殼。

面目依然,卻又陌生地如同另一個人。

舒似這一等,等了四年。

她沒等到戚濟南遵守約定。

承諾轉瞬就被他拋在腦後,就像小時候犯了錯的孩子被父母教訓,認錯時乖巧聽話,第二天又故態復萌。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去網吧通宵,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活得像一個廢人,懶惰,消沉。

戚濟南之於舒似而言,就猶如附骨之疽,而她偏偏狠不下心挖掉他這塊爛瘡,只能任由他一圈又一圈地纏繞住自己的骨頭。

四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

她任他恣意地傷害自己,哪怕血肉翻飛,傷痕纍纍,她也從來不敢喊疼,只能默默忍受。

是她錯了,她的希望都是妄想而已。

舒似拿手掌捂住眼廓,胸口沉悶,身心疲憊。

她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失去。

*

舒似爬起來,摸黑喝了幾口礦泉水,又摸了手機縮回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個熟透的大蝦形狀。

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她給戚濟南打了個微信電話。

響了幾聲,無人接聽。

舒似摁著疼痛的胃,繼續打。

對方已拒絕。

一條語音條蹦過來,戚濟南的聲音消了真切,模糊地只剩應付,大概意思是說在打遊戲,不太方便。

舒似沒回復,她放下手機,把頭埋進被子裏。

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舒似一手按住胃部,嘴裏死死咬着手背,無聲流淚。

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經,思緒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和戚濟南之間的那些無形中殘有的皮筋兒,隨着她流掉的眼淚和胃裏的抽痛,一下又一下,飛快地斷裂。

直到最後,一根不剩。

她撐不下去了。

六年的感情啊,只一瞬就心死如灰。

情深不壽,好有道理。

*

舒似起床吃了胃藥。

她很平靜,又回到床上躺了一會兒,等到胃痛稍息,她起了床。

開始收拾戚濟南的所有東西,她收拾得很仔細,一點小東西都沒有放過。

兩個大行李箱,推到玄關。

舒似一宿沒睡,在客廳枯坐到早上七點多。

窗外天光大亮,戚濟南從外面回來,在玄關脫鞋,看見舒似坐在沙發上,有點驚訝地問:「你怎麼沒睡覺?」

舒似抽著煙,沒應聲。

他看了看門口的行李箱,繼續問:「要出去玩兒?」

舒似還是沒回答。

戚濟南面色如常,自顧自地又補了一句:「早知道你沒睡,我就給你帶點早餐回來了。」

舒似突覺一陣惡寒,混著依稀的胃痛讓她心涼如水。

她看着戚濟南,眼睛眨也不眨。

戚濟南趿著拖鞋從冰箱裏拿了瓶可樂,邊擰瓶蓋邊看她,說:「寶貝,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我看你臉色很差。」

舒似還是沒應,良久,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就是這個男人。她愛了六年的男人。

一樣俊朗的皮囊,與往常無異的說話。

舒似卻覺得他殘忍得可怕,可怕到讓人心寒。

她曾經在心裏原宥了他上百次,把委屈和疲憊打碎了自己咽下肚。

她的心太軟了,抓着那點殘存的溫柔就逼着自己走到如今,她不知道她在堅持些什麼。

她對戚濟南的忍耐和容忍,他從來就沒有珍惜過,哪怕只是一瞬間都沒有。

他似乎覺得理所當然。

舒似喊他:「戚濟南。」

「怎麼了?」

一晚沒說話,舒似的聲音有點啞。

「我們分手吧。」

本來以為很難說出口,真的說出來,舒似又覺得容易。

戚濟南一愣,笑了笑,「寶貝又怎麼啦?」

舒似把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心裏像是什麼重物突然卸了下來。

「我累了,分手吧。」

戚濟南在那兒杵了一會兒,走到她面前蹲下,想去拉她的手,「寶貝……」

舒似躲了去,夾着煙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戚濟南,你別叫我寶貝了,好聚好散,咱們散了吧,行嗎?」

看舒似軟話不吃,戚濟南也有點惱:「你又哪根筋搭錯了?我惹你了?」

舒似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從前是多麼有耐心的人啊,他怎麼對別人她不知道,但起碼對着她的時候,他的眉頭從沒皺過。

她呆看一會兒,不怒反笑,人仰下去靠在沙發上,輕語道:「戚濟南,我們在一起多久了?」

戚濟南一怔,沉默了,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怎麼。

舒似絲毫不在意他答不答得上來。

她其實想像電視里演的那樣,淚流滿面地問他一句:「你還愛我嗎?」

可是她流不出淚來,一滴都流不出來。

「我跟你在一起六年了,這些年我儘力了。」

她是真的儘力了,為了他們的感情和未來,她一步一步走得艱難無比,甚至走上一條歪路,踩得滿腳泥濘。

「我不是沒憧憬過未來怎樣,想過幾百遍了,可是我現在想不出來了,也懶得想了。」

「咱們就別在一起了,好聚好散行嗎?」

戚濟南從來沒見過舒似這個樣子。

他喉頭滾動一下,神情終於有點慌了,「寶貝,我錯了,我真的會改,這次一定改……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場景和從前何其相似。

舒似緊緊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戚濟南蹲到她面前,神情焦急地去拉她的手,吻了又吻。

「寶貝……舒似,我愛你。」

「你別愛我了。」

就像瞬間被點燃的炮仗——

舒似陡然起身甩開他的手,忿然低頭看他,聲音破碎地吼道:「我求求你別愛我了!戚濟南!你愛你媽個逼!你那是愛嗎?!」

「……」戚濟南被她嚇得一下坐到地板上,他獃獃地仰著頭,用一種陌生又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舒似喉頭就像哽了一團血痰,難受地讓她眼眶發酸,幾欲想原地自殺。

那一瞬的爆發過後,她的聲音變得很輕。

「你別愛我了啊,我好像也不愛你了,散了吧咱們,啊?」

舒似眼含悲愴地看着戚濟南。

她曾經多愛他啊,可他仗着她的愛,一次又一次傷害她,讓她六年的青春付諸流水。

現在她只想為自己一廂情願為這段感情的付出畫上一個句號,哪怕這個結局並不完美。

末了,她收拾好情緒,聲音趨於平靜,「東西我都給你收拾好了,你走吧,錢我給你。」

戚濟南坐在地上一言不發,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都沒有。

舒似看着他一灘爛泥似地坐在地上,沒來由就一陣煩躁,回到卧室換了身衣服,拿上錢包就往外走。

在玄關處穿好鞋,她把大門鑰匙揣進包里,開門出去。

「你想住多久隨你,等你搬了我再回來,鑰匙留在鞋柜上就行。」

「……」

電子門鎖滴滴一聲,一扇大門,隔開了彼此。

舒似無力地靠在門邊的瓷磚牆上,低下頭,頭髮散到臉前,看不清表情。

*

外面日頭剛剛爬上天邊,氣溫還不算太高。

天藍如緞布,點綴幾朵白色的雲。

舒似下樓之後在小區門口的小超市買了包利群,跟超市老闆聊了兩句之後,絲毫沒顧及形象地蹲在門口抽著煙,拿美團給自己定了個附近的酒店。

煙霧縹緲散開,舒似看着一米遠處綠皮垃圾筒邊上拿爪子刨來刨去的兩隻流浪狗。

一隻黃色的,腿瘸了;另一隻黑色的,瘦得就剩皮包骨。

兩條狗對着一袋子倒了一地的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殘渣爭來搶去。

舒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心裏生出丁點兒的可憐來。

她起身又去了小超市,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兩根大號的雙匯火腿腸,蹲下身彈舌逗了兩下,甚至還學了聲狗叫。

黑色的那隻被吸引了注意力,不怕生就跑到她邊上,圍着她轉來轉去。

舒似把手機放在兩腿間夾着,慢條斯理剝開一根,掰成幾截丟在地上。

黃色的土狗這才慢悠悠地顛著腿拖來,兩隻狗埋下頭,吃得挺歡實。

超市老闆是個大叔,坐在收銀台里大聲跟她吆喝了一句:「小姑娘,挺善良啊!」

舒似笑着「啊」了一聲,表示回答。

善良?她大概能算得上是善良了吧?

她垂手剝著剩下的另一根火腿腸,側過頭去看她住的那棟樓——

那裏明明是她的落腳之處,她沒有任何對不起戚濟南的地方。

本來無家可歸的人應該是戚濟南,可現在在街邊凄慘喂著流浪狗的人卻是她。

舒似就那麼一直痴愣地抬着頭,也不覺得脖子酸。

直到手上一痛,她驟然回神。

一回頭,黑狗咬着她手上還沒剝完的火腿腸,連同她的左手食指。

舒似皺着眉,手一松,快速地抽回手。

黑狗叼着火腿腸撒腿立馬跑得老遠,黃狗不慌不忙拉着腿跟着跑。

低頭一看,食指上一處狗牙印,不深,但破了皮,隱隱地往外滲著血。

再去看那倆狗,早跑遠了。

舒似突然間就很想罵人,當街潑罵的那種。

人倒霉起來,真的喝水都塞牙縫。

這他媽算個什麼?

分手之後無家可歸,好心喂個流浪狗,還被反啃了一口。

牛逼啊,她真想謝謝老天爺對她的「格外關照」。

*

舒似怕死,她來不及糟心,甚至傷口都沒清理就打了個車去市醫院。

恰好碰上早高峰,路上還堵了會兒。

到醫院的時候都快十點了。

她掛了個號,到問診台詢問去哪裏打狂犬疫苗。

護士低着頭在玩手機,抬頭看了她一眼,翻了個白眼,手往後一指,說:「進去看地標,門診右拐,看哪個科室排隊的人最多就哪個。」

突如其來的白眼讓舒似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禮貌道謝之後,尋着地標去找。

進門,右拐,眼光一定。

走廊挺空的,還真就有個辦公室門口排了三四個人。

還都是年輕女人。

今天什麼日子?這麼多人被狗咬?

舒似挑了挑眉,走過去,瞟一眼牆上的指示牌——犬傷門診科。

是這了。

舒似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門裏幾個黑壓壓的頭,門外還幾個。

她退了出來,沒地兒坐,只能站一邊靠牆等著。

走廊里兩邊通風出口,但並不陰涼。

舒似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是覺得又熱又煩,心煩氣燥地彎下腰捏了捏小腿。

她出門的時候沒考慮太多,穿了一雙黑色細高跟,站了這麼久,小腿酸痛得要命。

又是一陣好等,好不容易輪到她,舒適壓着火氣走進辦公室。

倆白大褂男醫生面對面辦公桌坐着,旁邊有一個掛着帘子的空間,一個護士裝扮的女人坐在裏面的小凳子上。

舒似手裏捏著病歷跟根杆子似得杵在靠門比較近的桌子旁邊。

「醫生,我被流浪狗咬了。」

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醫生埋頭苦寫,聲音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話。

舒似沒聽清:「什麼?」

男醫生抬頭,口罩一拉,聲線低沉且溫和:「哪兒被咬了?」

舒似嚇得差點腳下退了一步。

豁,好傢夥,男人生得溫文儒雅,霽月風光,宛若仙人。

像極了她一個多小時前剛分手的那個,蹉跎了她六年青春的前男友。

舒似十分艱難的伸出了食指,「就這。」

男醫生探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握住她食指的中間,左右翻著看了一遭。

食指兩邊傳來微微的涼意,舒似注意力跑到了人的手上。

他的手很大,膚色比她的要暗一些,根根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到壓肉,看起來整潔又乾淨。

戚濟南的手……沒這麼好看。

「清洗過嗎?」

舒似:「嗯……嗯?」

男醫生鬆手,定眼看着她,笑得和煦,又問了她一遍:「傷口清洗過嗎?」

舒似搖頭。

男醫生手往旁邊掛着帘子的小空間一指,「那裏面有水龍頭,你先用肥皂清洗一下傷口,邊洗邊用水沖十五分鐘。」

舒似楞得跟根木頭似的點點頭,往那邊去了。

在沖洗手指的時候,舒似拿餘光去瞥了一眼那個男醫生。

他這會兒又把口罩給戴上了,說話的聲音比方才稍微大了點。

想起那醫生跟戚濟南七分相似的容貌,舒似心裏有點膈應,就沒再看,低下頭去仔細地拿肥皂清洗傷口。

老老實實洗了十五分鐘,舒似走出去。

男醫生剛好給別人看完診,沒看舒似,對着電腦手裏滑鼠鍵盤點來敲去,溫和出聲道:「你這個屬於二級暴露,需要打五針,周期28天,最好戒煙忌酒忌避免引起不適,知道嗎?」

不能喝酒就意味着不能上班,而且還要差不多一個月時間。

舒似彷彿看見一堆紅票在離她遠去,不免牙酸:「能不打么?」

男醫生手裏動作一停,側過頭拿那雙黑亮乾淨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語氣更溫柔:「可以,但說不定會死的。」

舒似:「……」

「拿這個單子去收費蓋章,然後去藥房拿葯再回來打針。」

舒似認命地拿着單子出去照做,回來的時候門口一堆女孩子擠在那兒,她直接被堵在了門口。

她就不明白,怎麼那麼多人被狗咬。

好不容易擠進去,舒似又杵回辦公桌旁邊,病歷單子往桌上一壓。

目視電腦的男醫生先是低頭看了眼病例,接着抬頭來看她,唯一露出來的兩隻眼睛彎出弧度。

他側了側頭,食指指向方才舒似洗手的地方,說:「去那邊讓護士給你打針,打完針在外面坐着觀察半小時再走。」

那眼神兒,那手勢——

越看越像戚濟南。

舒似心裏又是一陣膈應,黑著臉一聲不吭地抓起病歷去打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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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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