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此刻的感覺很奇妙。

系統2333號望著浸沒在培養液中的自己。

寬大的白袍在培養液之中微微浮蕩著，這具軀體的面貌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唇角天然帶著點弧度，就算在無意識之中都顯得萬分明亮。最惹眼的當屬頭頂那對機械貓耳，這對貓耳猶如身體的一部分那樣和諧的存在著。

系統2333號動了動頭上的機械貓耳，培養罐中的貓耳紋絲不動。系統2333號在心裡笑自己異想天開，他的視線在培養罐四周遊移，忽然發現每個培養罐的旁邊，都有一方小小的半人高的平台，平台上有凹槽。

他歪著腦袋想了想，再次用迷彩布把自己完完整整地包起來，然後飄上去，仔細觀察這個小平台，平台上有小小的刻字——

【外殼安置處。】

外殼……是說他們貓貓球的身體嗎？原來罐子里的才是本體啊。

系統2333號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他將自己貓貓球的身體放進凹槽里，下一秒，會不會就在培養罐中睜開眼睛？當然他也只是想想，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一來他第一次接觸這裡的儀器，卡bug更是無從談起，主系統那邊也不一定沒有後手；二來……他現在進去幹什麼啊，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可不能把自己關在裡面！

這時候，他發覺小一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動靜了。唯恐小一面對這一堆罐罐受到太大的刺激，系統2333號連忙扭頭去找小一，果然看到小一在屬於自己的罐罐前發著呆，豎線眼睛都直了。

嚇得系統2333號連忙掏出補充劑，試圖哄。

「嘿！小一！嘿小一！」

他藏在迷彩布底下，以可以做到的最大幅度舞動補充劑，吸引1001號的注意力。

「小一！罐罐！罐罐！」

補充劑就像他們的貓罐頭，沒有什麼是一袋補充劑解決不了的！

然而1001號受到的衝擊太大，連頭都沒有回，只是幽幽說道。

「罐罐……對啊……這裡遍地都是罐罐……」

啊啊啊起反效果了！

系統2333號一尾巴抓著補充劑，一尾巴揪著迷彩布的邊邊，看著小一神情恍惚的樣子，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三三，我們……究竟算什麼呢？」

1001號突然這樣問道。

在看到培養罐中的自己時，1001號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強烈的迷茫。

他們是貓貓球嗎？那陳列在這裡的人類軀體，又算什麼呢？

他們是人類嗎？那身為貓貓球時候的喜怒哀樂，都是虛假的嗎？

1001號不明白，1001號想不通。他本來就是敏感多思的性格，此時此刻，他的自我認知產生了動搖。

沒關係，三三是最聰明的貓貓球，三三一定知道答案的。

系統2333號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盼，用兩條尾巴，一左一右，「啪嘰」捧住了他的屏幕。

1001號怔怔地看著眼前這顆黑色的貓貓球，黑色的貓貓球脆脆地問他，好像永遠不會迷茫的樣子。

系統2333號問他。

「小一，我是誰呀？」

「你是……三三……」

「那，小一，你是誰呀？」

「我是……」

1001號有點不願回答，這不是已經把答案擺在了最前面嗎，他還有什麼好回答的……等等。

他忽然醒悟過來了。

「我是，小一。」

系統2333號向他露出了幼兒園老師的笑，尾巴比一個大拇指。

「答對啦！加一百分！」

他接著說道，無憂無慮，這份無憂無慮此時此刻，居然讓1001號心中的軒然大波徹底安定了下來。

「小一，這很簡單啊。我是三三，你是小一，無論是人類形態還是貓貓球形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我是你認識的三三，你是我認識的小一，僅此而已。」

1001號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又感到不知名的悵惘，無數培養罐的影子倒映在他的屏幕上。

「三三……」

根本不給他繼續思考哲學命題的機會，系統2333號搶著繼續說道。

「而且我覺得，單純用人類或者貓貓球來概括我們，總覺得不太場面……唔……」他思考了一下，「有沒有可能，我們其實是宇宙貓貓人？」

1001號滿屏苦痛。

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叫這麼個種族名字啊！

1001號心神受到巨大衝擊，系統2333號狀態卻不錯，他一路飄過來的時候，甚至有閑心觀察整個安置室和罐罐們，有不少推測。

每個培養罐旁邊的小平台，明顯是用來安置貓貓球的，藉助這個裝置，他們的意識就可以在人類的軀體和貓貓球的軀體之間自由穿行，只是主系統阻斷了這個過程，只保留了他們貓貓球的部分。

「原因很簡單，貓貓球由機械構成，體型又小，更方便控制。」

1001號也認可這點，他也開始思索起來。

「在我之前，還有一千個培養罐的位置是空的，但是地面上有標誌圖案，哪裡原本應該也放著一千個培養罐，現在連罐移走……」他有些傷感，「前面的一千個貓貓球，可能已經不在了。」

系統2333號點頭。

「小一，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許多光芒暗下去的培養罐，通過對應編號，我發現，那些都是被主系統「處決」了的貓貓球。」

1001號大感驚訝，難道三三……記得所有被處決貓貓球的編號嗎？

他看著系統2333號看似無憂無慮的豎線眼睛，深深感到，三三隻是表面樂天，心中背負的沉重的東西，不會比任何人少。

不過在發現了這些暗淡的培養罐之後，他們反倒高興起來，因為罐子還在，其中人類的身體也沒有被破壞，這意味著被處決的貓貓球很可能還可以活過來！

有了這麼一個好消息鋪墊，他們繼續在安置室里探索。系統2333號花了點時間，仔細掃描一個培養罐，發現構建培養罐的材質，在他們系統的資料庫中居然沒有記錄，但是強度驚人，估計遭遇導彈從正面重擊都能平安無事。

4399號早就說過，因為大西瓜的限制，他們觸碰不到更高層次的技術，所以這應該又是被大西瓜藏起來的技術和信息。

還有就是……

系統2333號其實一開始就察覺到了，整間安置室的氛圍，並不是監獄牢房那種拘束與壓迫的感覺，反而靜謐安詳，猶如一場冬夜的深夢。

而且使用了這樣高強度的材料，明顯是保護貓貓球們人類身體的意思，系統2333號已經能想象出，主系統是如何對著這些堅不可摧的罐罐跳腳的了。

安置室的感覺，乃至整個沒怎麼被主系統破壞過的地上建築給系統2333號的感覺，就像主系統空間的基本架構一樣，令人覺得非常舒適，所有功能區都在最應該在的地方，能體會到那份建造者的溫柔。

……這些都絕不可能出自大西瓜的手筆。

大西瓜能做的，只有氣得跳腳，或者還可能退求其次，選擇破壞一些外部裝置，讓他們以貓貓球的形態被管理起來。

他們的時間不多，已經在安置室獲得了相當多的信息，是時候切換到下一個地點。

「三三，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1001號強打精神，系統2333號卻知道他已經非常疲憊，於是提議道。

「不如我們去六層吧。」

地上六層與地下六層一樣，都是被精心安排的娛樂場所，如果說地下部分是聲光絢麗，蹦迪解壓，那麼地上六層，就是完完全全的舒緩精神。

——地上六層是一整個能看見星空的大平台。

這裡種植著很多異域花草，蓬蓬勃勃，一直伸展到透明的穹頂。深色夜空之中，那些0與1的字元如星星一般閃爍著，不時有幾個，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墜落。

不遠處能看到停泊在空港的貓貓頭飛船，再遠一些，浮沉的世界流瀉出一角海市蜃樓般的剪影，有的則圍繞著土星環那樣盛大的光圈。

「……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

1001號的尾巴緩緩卷緊圍欄，喃喃問道。

他能想象出主系統空間本該擁有的面貌，系統無須羨慕宿主的豪華大房子，他們的生活區域會分為地上與地下兩大部分，整日頭頂機械貓耳在各種通道之中穿行，身邊則飄飛著他們的貓貓球外殼。

他們談論著工作，談論著玩耍，談論一會兒是以貓貓球的形態去地下蹦迪，還是以人類的形態去地上吹風……

宿主們絕不會將他們視為程序，反倒尊重他們、珍視他們，他們會成為宿主口中的好夥伴，與宿主一起並肩走過一個一個險惡的任務世界……

但是伴隨著冒牌貨主系統的到來，一切夢想終成泡影。

系統2333號是第二次看到這樣的景色，可惜，從這裡窮極目力，也看不到屬於他的那個邊緣世界，更看不到滿是季倚危的頭的防護網。

第一次是在空港，以機器人的視角看的，終歸有些失真，現在置身於這浩大數據星幕之下，他心裡想的，是哪一天跟季倚危一起來看。

季倚危一定會覺得很好看的。

他們又靜靜看了一會兒，1001號心緒平復，戀戀難捨。或者說，他難捨曾經的夢、他們本應過上的生活，但是終究不能久留。

「三三，天快亮了，我們沿原路返回吧。」

系統2333號沒有意見，只不過跑了這麼一晚上，他們都挺累的，在回去的交通工具上，他有點自己的想法。

「什麼？」

「小一，我們騎掃地機器人回去吧？省時省力，看我給你召喚一個哦！」

只見他「吸溜吸溜」光速喝完一袋補充劑，然後「啪」的一聲，把補充劑的空袋子丟在了地上！

他要亂丟垃圾！

1001號：「……」

他感覺三三丟的不是空袋子。

是貓德！貓德大大的壞了！

貓德壞了的貓貓球還很得意，尾巴叉腰對1001號宣稱，馬上就會有掃地機器人來打掃，他們就可以騎到機器人頭上，輕鬆愉快地原地返回。

「三三！」

1001號忽然有些驚慌地叫了一聲，系統2333號扭頭，不，他沒能扭動頭，因為機器人吸地的吸頭吸住了他的貓貓頭。

亂丟垃圾的貓貓球果然會被懲罰。

「喵嗚！」

他只來得及慘兮兮地叫了一聲，就被吸進了機器人的垃圾箱里。機器人清空所有垃圾之後，滾輪一動，迅速往垃圾回收站行進，追都追不上！

「三三！」

「喵喵！」

「三三啊！」

「喵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