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 鐵三爸窮途遇良友 丁瑞龍行義濟人危

第三十九 鐵三爸窮途遇良友 丁瑞龍行義濟人危

工夫不大,出了正陽門,童林不認識琉璃廣,遇見行路的跟人家一打聽,人家這才告訴他,一下正陽橋進西河沿,穿着紙巷子的衚衕,夠奔北火扇衚衕,斜著就到了琉璃廠啦。童林把道路打聽明白,由正陽橋下來,進西河沿兒的東口往西走,一邊兒走着,一邊細打聽,打聽到北火扇衚衕,進了巷口往西走了不遠兒,再要打算往西走,可就不容易啦。一看巷口的人全都塞滿了,都俱往西看,童林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只可跟人家打聽打聽,跟旁人一打聽,人家也是剛走到這裏,擠不過去啦,也不知道是什麼事。童林一聽,心中甚是納悶,自己一想,我倒要進去看看,要明著往裏擠可進不去,自己想到手兒工夫來,名叫惡狼鑽檔。這一手兒工夫,匆論前面幾有多少人也擋不住,就是將身形往下一矮,兩條膀臂順着自己的頭部向前一舒,用胳膊壓住自己耳朵,雙掌在一處一合。腳底下施展夜行術的工夫,磕膝蓋撞胸脯,腳打屁股蛋兒,鷺伏而行,由打眾人磕膝蓋那個地方往罩鑽。人俱是上身寬,下身窄,人的腳向兩旁躬,他就順着這個縫兒,就能夠進去,別人還不能躺下,這就是綠林道的絕藝。這手兒工夫有什麼用呢?是怕官人把他圍上,人越聚越多殺不出去,才用這一招兒工夫逃走。今天童林想起這招兒工夫來啦,自己把桑皮紙的扇子往腰中一掖,往下一矮身形,往裏就鑽,就見看熱鬧的人身形俱各一晃,其實什麼也沒看見,就在這麼個工夫,童林已來至人群之中。前面還隔着兩層人,猛然身形向起一站,倒把兩旁看熱鬧的人嚇了一跳,以為是這個人由地裏頭鑽出來的。大家彼此用目觀看童林,童林自言自語的說道:「看熱鬧只管看吧,單把我的鞋給踩掉了,我提提鞋大家也值當的看我嗎。」童林這是遮飾之辭,眾人以為童林的鞋,真讓人家給踩掉了呢,也就不多疑啦。單表童林來到人群之中,舉目觀看,前面原來是一個十字路口兒,南北有一道水溝,靠着西南角兒一帶是花瓦子牆,當中一個花牆子的門樓兒,兩扇大門開着,就見台階石上站着一個人,約在四十多歲,黃白臉膛兒,身上穿着白綿綢的褲褂兒,足下白襪青緞子皂鞋,這人長得細腰扎背,往臉上看,細眉朗目,鼻直口闊,大耳有輪,格外透出一分精神,看那個樣兒,也像是練家子。就見大門的東邊兒,放着一輛賣牛肉的車子,就在大門的前面上首兒,站着一個大漢,生得肩寬背厚,身上穿着監布的褲褂兒,腰中系著藍布的圍裙,腳底下穿白襪大灑鞋,往臉上看,漆黑的臉面,濃眉闊目,鼻直口方,大耳有輪,辮子在腦袋後頭疊了一個抓髻,左手又腰,右胳膊揚著,看那個手掌伸出來,就彷彿小簸箕一般,手指頭都有小趕麵棍兒粗,似乎要打人,露著半節兒胳膊真是四楞子胳膊起青筋,看這個主兒的力氣准小不了。在他的下垂首還有一個人,哈著腰用手扶著磕膝蓋,童林一看這個主兒也可以,要直起腰兒來大約在中等的身材,細腰扎背,身穿青綢子褲褂兒,足下白襪灑鞋,打着裹腿,往臉上看,黑紫的一張臉面,兩道粗眉直插入鬢,一雙金睛,鼻直口闊,虎背熊腰,哈著腰辮子在脖項一盤,向黑大個兒說道:「朋友,你倒是打呀。」童林看不出是怎麼一回事來,自己打算跟旁人問問,一回頭兒見旁邊兒站着一個人,看年紀約在五十多歲,身上穿着半截兒的藍布褂兒,足下白襪,穿着兩雙踢死牛兒的皂鞋,臉上帶着忠厚,好像個買賣人,童林遂問道:「二哥,我跟您打聽打聽,他們這是因為什麼打架呢?」那人聞聽,含笑說道:「您還是真問著了我啦,您要問別人還是真不知道,你既然問我,我就告訴你吧,你看見這個大個兒了沒有?」童林說道:「我看見啦。」那人復又說道:「若提起這位來,也是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遂不慌不忙,滔滔不斷,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童林不聽則可,一聽這片言詞,不由得暗舒大指,心中佩服。那麼說了半天,這個大個兒是幹什麼的呢?書中代言。

提起此位並不是此地的人氏,乃是河間府的原籍,姓鐵名祿字木金,住家在河間府城北三十里地鐵家寨的人,家中到很饒余,弟兄三個人度日,家裏有祖遺良田十餘頃。哥兒三個養家的能力,可就不同啦,大爺是個文人墨客,寫算俱精,又是清真教的人,大爺很好,名叫鐵福,二爺名叫鐵柱,他一個字也不認識,他就會種莊稼,莊稼地里的事情,別和他講究,他是無一不精。惟有三爺鐵祿鐵木金,秉性特別,什麼營業他也不務,平生就好練武,結交的都是武術家。大爺又不在家,皆因鐵大爺被人請出去傳習去了,鐵二爺就管農務。鐵三爺只顧愛練武術啦,未免他的耗費上可就大了,錢要花短了,自己的屋中並不是沒錢,皆因自己媳婦三奶奶娘家,是本庄兒的財主洪大爺的站娘,每逢一看姑娘來,必要給留下幾個錢,怎奈鐵三爺是個剛強人,不肯由三奶奶手裏拿錢,到外邊兒交朋友去,只得跟二位兄長要錢。什麼事就怕日子長了,這個莊稼日子,大概都是如此,不怕親友們在他家裏頭住多少日,吃他多少日食,他倒不心疼,只要是一動他的錢財,立時就能夠不是親友。莊稼的日子,勿論是那一家,要是一連吃三頓豆腐,本莊子上的人就有笑話他的,就是財主也是如此,莊稼日子最不講究浮華,何況鐵三爺好練武術呢,好練這兩個字,就得耗財,他這一耗財,鐵大爺與鐵二爺俱都是儉樸人,就皆因老三天天在外頭牛的羊的吃着,交的朋友都是練武術的,未免花費太多。大爺一想,要是不給老三使用,弟兄們早晚是犯心,你說給他錢使用,這筆錢沒有頭,總得這麼供他,若要是日子一長了,家裏這十幾頃地,不夠他揮霍的。自己一酌量,想起自己有點兒私存的積蓄,自己就拿定了一個百折不回的主意。這一日學房放了一天假,自己由打學房回到自己家中,來到中堂進了屋中,有長工伺候為他撣塵凈面已畢,告訴長工把二爺給請了來。此時二爺正自帶着長工在地裏頭做莊稼活,長工去了工夫不大,就見二爺滿面是汗,門外面啟簾籠進來,先給哥哥行禮,然後說道:「哥哥,今天怎麼這麼閑在,家中有事嗎?」大爺鐵福向二爺鐵柱說道:「兄弟你先別忙,拿手巾擦擦汗喝碗茶,坐下定定神,我有好些個話要跟兄弟你說。」二爺一看哥哥這個情形,就知道必有要緊的事,只得點頭,拿過手巾來擦了擦汗,跟着落坐又喝了碗茶,這口氣也緩過來啦,復又說道:「哥哥,有什麼事您說吧。」大爺先看了看二爺,知道二爺是個不認識字的粗人,遂向二爺說道:「兄弟,今天我請你並非為別的事情,就皆因咱們弟兄沒有能耐,就承繼先人一點兒遺產,不過十幾頃地,論起來在咱們鐵家寨說,雖然不是頭等的富戶,總算是夠過的了,本莊子上不如咱們弟兄的很多,可有一樣兒,可得老老實實的守着,常言有句話,創業容易守業難,不用說家中多添個一畝半畝的,准要守住了祖產,咱們就算對得起前輩的先人。」二爺聞聽,遂向人爺說道:「哥哥您是知道我的,除去吃飯之外,我是一點兒妄為的道也沒有。」大爺聞聽咳了一聲,遂說道「兄弟,我並沒說你,要像你這麼老誠,我還有什麼說的呢,我不是多一個兄弟,多一條膀臂嗎。」大爺就把老三在外好交,花費太繁,自已耳聞的,眼見的,從頭至尾向二爺細說了遍,復又說道:「老三勿論什麼時候要錢,咱們總得給他,那時若不給他錢花,老三的脾氣又暴,他必然是惱從此咱們哥兒三個可就犯了心啦,早早晚晚他把這十幾頃地全花完了,他不但不知咱們的情,咱們還得跟着他受罪。」二爺一聽大爺的活,甚是有理。遂問道:「那麼依著您應當怎麼辦呢?」大爺說道:「若是依我,兄弟你可別多心,咱們把親友都請到家中,咱們跟老三分居另過。他這個時候正在用錢之際,他必然願意,他把錢早折當完了,也讓他嘗嘗這個沒錢的罪過,好受不好受。若接着三一三十一,三股兒分,你一股,我一股兒,咱們兩個人絕不至於挨餓,二弟你想這個主意怎麼樣?」鐵大爺把話說完,遂用目看看二爺,鐵二爺聞聽見長之言,不由得大吃一驚,臉上立刻發現出一種慘淡的顏色,口中顫顫巍巍的說道:「大哥,您這個主意好倒是很好,頭一樣兒,顧全咱們弟兄的臉面,又保護自己的生命,可有這麼一說,您是讀書識字的人,您又教著學,再分一份家產,當然是不能挨餓。我雖然沒有能力,我會種莊稼地,我又沒有妄為地方,就說鐵三爺的可憐,也不能讓我挨餓。咱們老三雖然不肖,他也沒有什麼不好的行為,他就是好練武,咱們哥兒兩個的身體軟弱,他的身體健壯,也是你我弟兄的威風。真要因為別的分家猶可,要就因為他練武術把他分出去,老三是肩不能扭擔,手不能提籃,他又好交朋友,分出這點兒家私去,大約著不過二三年,他就得花的水盡山窮了,一無所有。常言有句話,『兄弟如手足』,難道說你我弟兄,就束手看着他挨餓不成嗎?你我弟兄豈不是自斷股肱嗎?」二爺話說到這裏,淚如雨下,語不能成聲。大爺看着二爺,心中想道,人人都說我們老二是個粗人,目不識丁,就會作莊稼活,要聽今天這片大言論,就是讀書十年也不及他多多,真有唐棣家聲的風味。大爺一面想着,一面點頭,概不由己五內發酸,也不住熱淚交流,遂先嘆了一口氣說道:「兄真不如弟也,二弟既然有手足之情,為兄豈是草木,方才我跟你說的那種事情,我早就料到這個地步,我固知此次分家,三弟必然樂從,乘着他這個時候用錢,咱們跟他把家分了,分家之後,他的田地絕不能長久。他若是沒了錢,他必然得賣地,兄弟你想想,咱們哥兒兩個在村子裏頭一站,也是個人物,咱弟兄不點頭,誰敢買他的地呢?實不相瞞兄弟你說,我背着你有點兒私自的積蓄,他只要張羅著賣地,我就托出人來買他的地,大約也過不了二三年,他這點兒地也就賣完啦,他知道這個地賣給別人了,給別人立了字據啦,他怎麼也想不到我把他的地給買回來啦,這就叫物歸本主,這個地買回來,可不能算我一個人的,還算咱們弟兄三個人的。皆因我有這麼一點兒積蓄,總算是我當家這麼些個年,也有公中的錢,老三把地賣完了,他一定就受了窮啦,咱們可別管他,讓他受個一年半載的,到那個時候,他也就明白過來啦,他也知道燈前是火啦,錢不是容易來的,只要他回過心來,咱們把他再收攏回來。他也就不依靠着祖產啦。他的脾氣也就小啦,手足還是手足,產業是明分暗不分。而今若是寵着他,早晚他把選份家私花完了,還許與你我弟兄為仇。老二,你想想哥哥我說的這個話對不對」二爺將話聽完,眼淚汪汪的看着大爺說道:「哥哥,您的話我都聽明白啦,這是暗含着教訓老三,這話可是這麼說,您的口可與心同啊,咱們可是回教,凡事都不能欺主。」大爺聞聽,遂向二爺說道:「兄弟你只管放心,我去知會咱們的親友,把這些個話都跟親友們說明了,囑咐他們大家,別告訴他,到分家的那一天,立分單的時候,就是他一個人小知道。日後我這個事情若有了變更,一來對不起前輩的先人,再者我也難見眾位親友。兄弟你看這個事情,辦的徹底不徹底?」二爺聞聽,遂說道:「兄長您既然這麼說您怎麼辦我怎麼隨着。」大爺聞聽,點頭隨道:「就那麼辦吧!」弟兄將事情商議明白,大爺在暗中知會親友,定好了日期,在家中預備了兩桌酒席,頭三天就打發人到把式場子把鐵三爺找著,告訴他大爺二爺請他,於本月初三日,在家中有要事相商。現下鐵木金正在把式場子與眾位老師傅,聯絡得隋投意合,正在得意之際。可就是一樣兒,銀錢缺乏,正打算著找大哥二哥要幾個錢請請客,多聯絡些個感情。今一聽兩個哥哥在家中等他,他焉有不應允之理呢,恨不能當時就是初三,他好回去要錢。晚間就在本街上劉三爺的羊肉鋪子裏住着,好容易盼到了初三,一清早晨起來,在羊肉鋪子裏梳洗已畢,一直夠奔自己的住宅。來到自己的門首,進了大門,來到二門,就見前面有長工向他說道:「三爺回來啦,大爺叫我上把式場子請您去,如今親友們都到了。」鐵三爺不知有什麼事,遂來到了中堂,上了台階兒,手啟簾籠往屋中一看,只見屋中坐定眾位親友,都是本莊子上的,內中還有自己的岳父洪大爸。鐵木金不知道有什麼要緊的事,遂來至屋中,先向眾位親友見過了禮,然後與二位兄長見禮已畢,遂在旁落坐,口中說道:「二位兄長,將小弟找回來,有什麼事情呢?」大爺聞聽,含笑說道:「老三,事固然是有,你先喝碗茶,當着眾位親友,我跟你有兩句話,要痛澈的談一談。」鐵三爺聞聽,只得不語,此時家人把茶獻過來,自己喝了兩碗茶,就見鐵大爺站起身來,向眾人抱拳說道:「今天勞動眾位親友光臨,眾位休要恥笑,我先在眾位的台前恕過了罪吧。」眾人一齊站起身形說道:「大先生,有什麼話您只管說吧,我們大家願聞高論。」大爺復又請眾位安坐,復又轉身向鐵三爺說道:「老三,今天請你到家,非為別故,就因為咱們的家務,是所有本莊子上的人,那一位也越不過這條理去,都講究的是大家努力,春種秋收,靠主吃飯,家中老少無閑人。論你我弟兄的能耐,咱們哥兒三個都沒有賺錢養家的能力,不過是仰仗着祖上留下的這點兒遺產,比財主咱們比不了,要說對付著吃飯,可是富富有餘,可就是得人力去勞動。皆因我年輕念過幾天書,農業上我是茫然不知,就仗着你二哥一個人勞動,真是日夜的勞苦,皆因這麼着,我居心不忍,我才在外面教著一份學,多少賺幾個錢,添補家中的度用。兄弟你歲數也不小啦,你也娶了媳婦啦,應當知道度日的艱難,趕上好年頭兒,還不要緊,要趕上飢荒之年,別看咱們家中有十幾頃地,也是得看着地掉眼淚,一點兒別的主意都沒有。你要真能夠幫助你二哥努力向前,你分他點兒勞苦,常言有句話,『大家添柴火焰高』,咱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在親友們的面前,叫人家看着也好看。兄弟你不但不想幫助你二哥,你反倒終日在把式場子裏頭,與他們談槍論棒,你所習學的切,要擱在莊子裏頭,庄稼人的面前,是一點兒用也沒有。就是你練會了把式,咱們庄稼人也不講究打人,也沒有人打咱門,皆因咱們沒得罪過人。今天把兄弟請到家中,就為的是這個事,你若是不練武術,不聯絡那些老師傅們,幫助你二哥好好過這個莊稼日子,咱們弟兄是什麼話也沒有說的,還是好手足弟兄。我說的這個話,你如若聽着不入味,你是非練武不可,其實練武倒不要緊,上了年歲還落一人好身子骨兒呢!可就是一洋兒,既練武術就得耗費金錢,咱們這十幾頃地,要論練武術,咱們可算練不起。就是把這十幾頃地都練完了,把你擱在武術大家之內,也不顯出你這一個英雄來。究竟還得這麼說,你練成練不成,那倒不要緊,與我們沒有關係,可是地練沒了,我們哥兒兩個得跟着你受罪。今天我把話跟你說明了,有兩條道兒在你挑,頭一條道兒,你要不練武,不再到外而浪費金餞,好好幫助你二哥過日子,常言有句話,『弟兄三人同了心,黃土必然變成金』,什麼議論也沒有。你如若要按着你的性情非練不可,我把情由也講到了,咱們當眾分家,按三股兒均分。三一三十一三股兒先讓兄弟你挑,挑剩下的,是我們哥兒倆的。你這一股兒要是花沒了,你受罪不至於連累我們兩個人,兄弟你就是發財,財過了北斗,我們弟兄要了飯,也不能找你。就是這麼幾句話,兩條道兒任由兄弟你擇,你可要拿定了主意,可不準反悔。分家是哥哥出的主意,沒由見弟你的口中說出來,也沒有兄弟你的包含,都是哥哥一個人的成見。兄弟你當着眾親友,你可要酌量酌量,是走那一條道兒好。」鐵木金把大爺所說的這片話,自己細細的一想,嘔,我明白了,我在外面練武,趕情是大哥二哥恨我的行為,暗地與親友們商議已定,打算與我分家,就是我不願意分,大哥二哥既有這心思,常言有一句話,「冷飯也攢不上團兒」,這裏面的事情不用說,一定有嫂子們的蠱惑,不然我們弟兄不至於有分家的現象。何況我當時正在用錢之際,日後我混好了,我們弟兄還可以仍然歸在一處,別看這一時,自己想到這裏,遂向大爺說道:「大哥,小弟生平無過,不過我好練武術,我也沒敗壞家產,我既好練武,當然花費是大了,既是二位兄長不願意看兄弟的行為,做兄弟的還敢有什麼說的呢?分家是二位兄長願意,出於二位哥哥之口,小弟天膽也不敢說這句話,既是哥哥您這麼說,小弟照條遵行,絕不敢違背。」大爺聞聽三爺之言,倒也近乎情理,進向眾親友說道:「眾位聽見了沒有,我們老三既說出這種話來,這個家他是當然願意分的嘍!頭一樣兒,花錢手底下先富裕,也省得弟兄日後犯心。」遂又向鐵三爺說道:「兄弟你既然願意,咱們是三面兒表了同情,我可要邀求眾親友們幫助咱們弟兄受累了。」鐵三爺只得向大爺說道:「家有長兄,國有大臣,您怎麼辦,兄弟怎麼隨着就是了。」大爺聞聽,點了點頭,只得把房地契與家中所有巨細大小的物件,開好了單子拿出來,鋪在桌案之上,請親友按股兒均分。眾人見他們弟兄已然決裂,只得隨班兒唱喏,按公而分,即時立了三份兒分單,大爺對着中保人說道:「這三份兒家財,讓老三挑剩下是我們哥兒兩個的,誰叫他年紀小是兄弟呢,我們得讓他一步。鐵三爺又再三的謙讓會子,這才挑了一份兒,內容是是三頃二十畝地,還有一所兒房子,一共是六間,並宅中日常應用的木器傢具,餘外還有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浮財。遂當眾聲明說道:「我就要這一份兒,」眾親友見他們弟兄三人,把家產三股均分,只得看着他們簽字畫押,各人擔保。大爺手拿着分單,向鐵三爺說道:「祖上留下遺產不易,咱們弟兄要好好保守,倘若更姓易主,咱弟兄就謂之不孝,咱們哥兒三個雖然把家分啦,常言有句話,『自古及今沒有不散的筵席』,但願咱弟兄由分家之後,一天比一天發旺,各盡各人的能力。往不好了說,由分家之後,把這點兒家私花完了要了飯,誰可也不能管誰。兄弟,由分家之後,要強不要強,可是在乎各人的心計呀。」此時鐵三爺聞聽兄長之言,只是低又不語,復又聽大爺說道:「咱們哥兒三個可是把家分啦,我分的這所兒老宅子,當然我不能搬家嘍,我的地可是分的少,你們明天各人帶着自己的妻子搬出去,咱們是從此各立門戶。」此時鐵二爺在旁邊兒答言說道:「哥哥,您就不必往下交代啦,明天早兒我們哥兒兩個,各人搬各人的家,從此各人自立自己的志願,您放心,絕沒有一個說了不算的。」書中暗表,二爺如今所說的話,都是大爺教給他的,這就叫摔活腳,他們哥兒兩個,早有預定,這是誠心擠兌三爺長志氣,長心胸,鐵三爺焉能知道他們哥兒兩個是一台手呢!只得答言說道:「大哥的話也就不必往下說啦,明天我們一早兒搬家就是了。」大爺這才點頭,預先命家人預備了兩桌酒席,眾親友跟着忙了一早晨啦!就是向眾親友酬勞道謝,大家這才用了早飯,眾親友各自告辭。等到晚間鐵三爺回到後面,與自己的家室洪氏三奶奶,就把與兄長分家的事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這位三奶奶的娘家,乃是本地的財主,洪大爺又是在本處站的起來的門戶,如今三奶奶一聽丈夫之言,才知道這個事情是作的不對,可是並不報怨自己的丈夫,謹守自己的三從四德,任憑鐵三爺所為,雖然是口中不言,心中也是暗含忍淚,一夜晚景無事。到了次日清晨,鐵三爺一早兒起來,叫來長工人等,先把分的那所兒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由家中搬運物件。此件事情可就鬨動了鐵家寨,街坊們都知道鐵家哥兒們分了家啦,就有人說,人家弟兄的脾氣都很好,不問可知,這必是妯娌們不和,從中挑撥的。也有說大爺素日行為陰險,誠心把他們哥兒兩個擠兌出來,鄰居們紛紛議論,其說不一,暫且不表。只表的是鐵三爺,把家搬完了之後,接三奶奶到新房子裏頭居住,三奶奶只得與二位嫂嫂告辭。妯娌們素日和睦,三奶奶這一告辭不要緊,把個大奶奶二奶奶哭的眼淚人似的,雖然是姐妹的感情好,到此時也得分離,大奶奶二奶奶臨送三奶奶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知道鐵三爺不會過日子,倘若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有我們姐兒兩接養妹妹你哪,凡事別往心裏去,三奶奶只得感謝拜辭,忍淚含悲,妯娌們分別。鐵三爺把三奶奶接到新院落之中,又是番的新氣象,鐵三爺此時手內又有銀錢,又有房產地產,他是向例揮霍慣了,生意農業他是全然不顧。遂先在羊肉館請了一回大客,他把本處與鄰村所有練武術的老師傅完全請到,當眾聲明,就在他的住宅旁邊兒場院裏蓋三間正房,四外打起土牆,沒立一坐有規模的把式場子,有的是地方住,吃喝又現成,那位賜光賞臉,只管上我場子裏住着去,大家一聽,都給鐵三爺道喜,鐵木金趾高氣揚,大家盡興而散。鐵三爺凹到家中,到了第二天,鐵三爺果然將木瓦油石各匠找來,即日刨槽蓋房,不到半月的工夫。房子已經蓋好,鐵木金又雇了兩個人,專為侍候把式場子裏的人,買木料打造兵刃架子,又買來各種兵刃,把式場子開幕的這一天,眾位武術家前來賀喜,也是整桌的筵席,一連熱鬧了好幾天。還有幾位老師傅,鐵三爺留在場子裏居住,平常吃飯就是做牛肉烙餅,誰餓了誰就吃,就彷彿施捨一般。日子一長了,錢可就不夠用的啦!鐵三爺就出主意賣地,先賣了二十畝,他這個地全是好地,只要他撤口說賣,就有人賣。賣二十畝地的銀子付過來,先打了一條攪鋼棍,這條棍是鑌鐵攪鋼,錚光耀亮,上面雕上暗花兒,為的是澀手。鐵三爺生平是最好練棍,他說棍的招數比別的兵刃都好,這才又請了兒位老師,終日在把式場子之中,談槍論棒講論刀槍,就把個農務生產置之不理。那麼若沒有錢怎辦呢?就是兩個字,「賣地」,只要地一說賣,這就有人買,書中代表,因為什麼他這個地,賣的這麼快呢?這就是他大哥二哥暗地託人收買老三的祖產,鐵三爺怎能曉得呢。他就任意的揮霍,這種練武術,正是敗家的一條大路,這句話怎麼講呢?只要有好練武的,單有一伙人必然把他圍住了,以先是架吃架喝,勸你修理把式場子,製造軟硬的傢伙,都完了事啦,再給你介紹一個武術大家。教場子的老師傅,一切接待應酬,串場子的老師傅,來往的盤費,自己還得下二五更工夫,冬夏應用的一切,那一樣兒都得錢,這門的把式將練的有點兒成效,又給你介紹別的門兒的老師傅,還得照舊的一樣兒應酬。再不然別處把式場子下帖相請,設擺武術大會,這就得前往,還得帶多少人,用多步東西,以至到會場中,還不定露臉現眼,再不然還有人請你打架助拳,只要貪上一場事,就輕不了。不用說還有這些個煩瑣的事,就算你在家低着頭練藝,有幾十年的苦工夫,以為着自己的武術練成啦,其實怎麼樣呢?只要出去遇見了高手,當時就得輸給人家,練武術的終身不說自己練成啦。閱者要不信,您問去吧,您這武術練成了嗎?他決不敢自稱練成,所以練武術的無論有多大的家財,全都練盡。武術也不能說練的完全有效,若遇見個名師還好,若要遇不見名師,要是練出毛病來,就是終身的大病。所以迷人不省其端,只知自己可以練成俠客劍窖,你豈不知俠客劍客,那也是天然帶來的資格,並非是自己練習而成,那裏就那麼巧,就遇見異人傳授你的絕藝呢。象鐵三爺這個為人,生平好武,他就知道練武術強健身體,自幼不管家務,都仗着哥哥執掌,他那裏知道世路的艱難呢!他這麼一來不要緊,糊裏糊塗不到三年,就把三頃二十畝地,完全練進去咧!可有一樣兒,他這個錢包算沒白花,習學了一套六開拳,打一個正式、還真有工夫,這條鐵棍練的也不弱,學會了播風八打莊稼六棍,三十六手行者棒,地也賣沒啦,棍也練成啦,他也到會給他這條棍起名兒,叫作三頃二十畝。可就是將把式場於的供給,耗的短少啦,只得由打家中把細軟的東西當賣了,墊辦這個把式場子的日用。在場子裏住着的這些個幫閑的人,一看鐵三爺沒了錢,大家可就星散啦。鐵三爺萬般無奈,遂把自己的住房當與別人,當了一百兩銀子,乘勢將把式場子也收啦,有這一百兩銀子,夫妻二人墊辦着吃飯。要依著三奶奶回趟娘家,與自己的父親商量商量,要個萬兒八千的,娘家又是財主,也算不了什麼,自己的父親也不能不給,跟鐵三爺一商量,鐵木金不願意。要依著三奶奶這個主意,把地全都買回來,照舊還是種莊稼地,慢慢的再往好處過。娘家要來的錢,給不給不要緊,又不在鐵三爺的身上,無奈鐵木金是個剛強人,不肯求親告友,就這麼一來把這個事情就耽擱起來啦。這一日鐵三爺上街找人辦事,來到街上一看,可實在難看啦,這又是怎麼一段兒事呢?原先鐵三爺要是來到街上,大小買賣鋪戶,與眾位親友都是高抬高敬,遠接近迎,如今可不行了,鐵三爺這一沒有錢,其實他也不短誰的不欠誰的,不差什麼的都吃過喝過鐵三爺的,如今他們見看鐵三爺,能躲的就躲,不能躲的一閃臉兒,作為沒看見,走了一條街,連一個讓鐵三爺的都沒有,可見得世態炎涼了!三爺是何等的英雄,就是這點兒事,還有個看不出來的嗎!自己一面走着一面想,不知不覺已來到自己的家門,進了大門來到屋中,三奶奶讓坐,夫妻彼此坐下。鐵三爺低頭不語,心說,這個人情世態,可真厲害,我這個時候還不至於沒飯,眾親友見了我都藏藏躲躲,真是「窮在鬧市無人問,富住深山有遠親。」我分家有貨的時候,我那些親友,恨不能把我們的門坎子給踢壞了,到如今我還不算甚窮,別說親友,連一條狗也看不見來啦!又想起自己生平無過,如今弟兄們分家,各自立志人家都過了個騰騰赫赫,如今我只過的門戶蕭條,冷淡凄涼。想到這裏,不由的嘆了口氣,只顧嘆氣啦,可就忘了旁邊兒坐着的賢德的妻室洪氏三奶奶啦。其實三奶奶這兩天早就看出三爺心中不爽,惟有今天回來,顯然透出神情頹喪,進得門來,坐在炕上,低頭不語,三奶奶又不好問,向來鐵三爺由家中拿出東西去當賣,三奶奶連問都不問,三奶奶說自己一條理,既是個男子漢,必然在外頭能賺能置,絕不能夠因為這個小事,使夫妻口角。並且三奶奶是大家的小姐,實與平常的婦人性格不同,就直頂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沒問過三爺一句話,今見三爺面帶凄容,咳聲嘆氣,這才在旁邊兒答言說道:「往日你回來,總是歡天喜地,今天回來為何長吁短嘆呢?若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你我夫妻可以從長的商議。」鐵三爺聞聽三奶奶之言,舉目看了看三奶奶,自己心中就明白啦,一定我由外頭回來,心裏頭想事,臉上掛出形色來啦,往常勿論外頭有什麼為難的事,只要一進屋門兒,見着自己的妻室,臉上必要透出一種和顏悅色,今天鐵三爺回到家中,自己只顧了想事啦,可就照顧不及了。今聽三奶奶這麼一問,自已又不能不實說,遂把方才在街上所遇的情形,與三奶奶細說了一遍,三奶奶把話聽完,低垂粉頸,嘆了一口氣說道:「三爺,今天你不提到此處,妾身絕不敢多口,別說三爺您在外面交朋好友,就是我在家中,又得罪著誰了呢?先前鄰右的婦女,見着我親近的了不得,就皆因你的家財蕩然,到如今你也看見了,誰又上咱們這院兒來呢?若不然我與三爺您前次提議,我打算回趟娘家,見見我父親,把咱們的事情,對他老人家一說,叫他老人家給辦個萬兒八千的,很不算什麼,把地都買回來,房子贖回來,仍然種地吃飯,趕上年頭兒好,咱們不是還是財主嗎?旁人看着無非是生氣。你想這個主意好不好?」鐵祿鐵木金一聽三奶奶這片話,明知道是一份兒好意,怎奈自已秉性剛直,自己混的落了卦,決不叫親友跟着為難,猛然間自己想起一個主意來,遂向三奶奶說道:「賢妻,你別看咱們當時日子不好過,這很算不了什麼,我這幾年練武,不是凈為練武術,我這是借道交友,我交了一片朋友,不用說別的地方,就說北京城各鏢局子的老師傅們,有名望的我很認識幾位。我雖然是在家中混不起來,常言有句話『羊群里丟了羊羊群里找』,我打算到北京城托朋友,在鏢局了裏頭給我找一份兒事,我由練武術把家私花去,我再由練武把家私掙回來,照舊還在鐵家寨買房置產,倒讓他們看看我有能耐沒能耐?我早就要走,真要把你送到娘家去,一來我怕你受委屈,二來落到人家話把底下啦,我有心讓你跟着我一同前往,我知道你沒出過遠門,恐怕你不願意去,你要受一點兒委屈,我不是更對不起你了嗎!今天話說到這裏我方才肯與你說,賢妻你拿的定主意嗎?」鐵三爺這片話是因何說起呢?他是因為在鐵家寨遭鄉糸的白眼,恨不能離開了鐵家寨才好,三奶奶哪裏知道呢,三奶奶就知道自己的丈夫好交朋友,真要有這麼一個機會再混好了,在親友的面前也好看,三奶奶將話聽完。遂向鐵三爺說道:「三爺您既有這麼個目路,為什麼你不早說呢,既要是這麼着,咱們不如離開鐵家寨,也省的眾親友看不起咱們。」三奶奶這個話,也是不願意在鐵家寨居庄,恐怕叫街坊們看不起。鐵爺一聽三奶奶願意跟着上北京城,自己由心中頭高興,遂即說道:「咱們要走,可是一半天就得走,親戚朋友全不讓他們知道,混好了的時候,咱們再鳴鑼響鼓的回來。粗笨的東西,咱們是全賣,你歸著歸著細軟的東西。」三奶奶聞聽,遂說道:「那裏還有細軟的東西,不過就是我頭戴的簪環,身上的衣服,好的不是全都當了賣了嗎!」三爺聞聽低頭不語,等了會兒又說道:「既是這麼着我就到外頭去找人,把粗笨的東西全賣了,雇好了大車,明天一早兒起身,省得親友們看見問咱們,那到麻煩啦。」三奶奶只得點頭應允,夫妻二人商議已畢,鐵三爺這才到外頭找來叫賣賑子,變賣粗重木器。一面找借錢的房主兒,把房子交給他,說自己要上北京城找朋友去就事,明天一早兒就起身啦。鐵三爺來到車廠,又雇妥了輛大車,上北京城,言明車價,每天一弔錢。所有的事情,頭天都辦理妥當了,告訴趕車的明天五更天就來,早早兒的起身,趕車的點頭應允,到了晚間,夫妻二人這才安歇。才頂到四更天,鐵三爺就起來啦,把洪氏三奶奶叫起來,捆好了行李,打點包裹已畢,夫妻兩個又作了點兒吃的,在家中打完了早尖這個時候大車也來啦,鐵三爺聽外面叫門,就知道是趕車的,遂出來開開門,把趕車的叫進來。叫他幫着把行李包裹都運到車上,鋪好了褥子,把三奶奶攙扶出來,上了車輛,自己這才把三頃二十畝扛出來,拴在大車上。那位說什麼叫三頃二十畝,就是前文表過花去三頃二十畝地,就練了那麼一條鑌鐵棍,所以他就給他這條棍起了個名兒,叫「三頃二十畝」,他什麼都捨得賣,惟有這條棍可捨不得賣,因為這條棍是他心愛之物,早晚還要仗着這條棍成名呢!閑言少敘,書歸正傳,單表的是鐵三爺夫妻二人,由打鐵家寨家中起身,趕奔北京而來,三奶奶那受過這樣風霜之苦呢!在路途之上無非是曉行夜住,飢餐渴飲,非止一日。

這一日來到北京城,進了西安門,到了南下窪子,彼時蘆葦正盛,東西一條橫道,北面兒一座土坡兒,在土坡兒上有一所兒灰瓦房,這個趕車的一看,北面兒有一個土坡,明知道一過這個土坡兒,就是南北的大道,可到牛街。車輛要往這土坡兒上拉,有點兒費勁,這種地方就叫趕車的欺侮人,遂把車輛當時站住,向鐵三爺說道:「剛才您也看見啦,也進了城牆啦,這就是北京城的大城裏,您把車錢開付了吧,我要回去啦,您要打算上別處去,再雇轎車兒吧。」鐵木金又沒到過北京城,北京城是里九外七皇城四門,他們進的這是外城,別名兒叫帽子城,離內城還遠著呢!鐵三爺一聽趕車的說要錢。已經到了北京城裏啦。遂吩咐三奶奶下車,把所有的物件,滿都搬運在土坡兒底下,把車錢開付清楚,還給趕車的道了個辛苦,趕車搖着鞭兒,往回走下去了。不表這狡猾的車夫,單表鐵三爺夫婦,三奶奶坐在行李上面,向鐵三爺說道:「你我夫妻既然到了北京城,到何處去投親靠友呢?」鐵三爺聞聽,心中有些個躊躇不安,暗中想道,北京城我原沒有朋友,不過為的是躲開鐵家寨眾人的誹謗,憑自己的能力,倘若遇見機會,蹬開了輪子,緩開了腳步,再回鐵家寨。如今洪氏三奶奶問到面前,讓我如何對答,自己想到這裏,遂順口說道:「朋友卻很多,住處也有,怎奈你我夫妻初到京師,道路不熟。不如暫且尋找店房休息,打聽明白道路,再去尋找,也不為遲。」奶奶聞聽鐵三爺之言,也倒有理。夫妻二人正在談話之際,就見由北上坡兒走下一人,鐵三爺舉目觀看,這個人年歲在五十上下,長的五官忠厚,將留鬍鬚,當中用刀子剪齊啦,不問可知,必是個回回,身穿監布的褲褂兒,足下白襪青布踢死牛兒的皂鞋,手裏頭拿着一把鑰匙,腰裏頭扎著一根絨繩兒,這個人一面往坡兒下走着,一面回著那所兒房子,就彷彿心中有事似的。書中暗表,這個人的心事,鐵三爺焉能知道呢,此人姓張單字名和,在牛街住家,乃是一個清真教人,雖不說是財主,家道可稱小康,在南下窪子置了些個蘆葦地,自己又是一個克勤克儉的買賣人。皆因上坡兒這所兒房子是他買的,原是三間上房,一間廚房帶放柴禾,這所兒房子,蓋的還是真好,獨門獨院兒,當初這個房主兒_姓顧,家裏頭很有錢,對面兒的蘆葦塘,也是顧家的,人家這才在這裏蓋了這麼一所兒房,為的是看着自己的蘆葦,及至把房子蓋好了,搬進去之後,他可就后了悔啦!這南下窪子這個地方,葦塘之中時常淹死人,就是青天白日都鬧鬼,白晝就往裏拉人,不差什麼到過北京城的南下窪子陶然亭野茶館兒,四月里在沖霄寺看牡丹,只要是常上南下窪子逛去的,都知道葦塘里白晝鬧鬼,所以行人走到那裏,都多留着一份兒神。這個顧家搬到新房子裏居住,到為是好,不料想這個地基原就不幹凈,夜晚之間無故的盆碗兒亂動,以先住着還不理會,日子一長了,把個僱工的老螞子,弔死在院中的棗樹之上,這麼一來顧家可就不敢住啦!跟着就搬出來啦。仍然搬到牛街居住,後來這所兒房子賤賣出賃,有錢的主兒,誰也不上開窪里去住,有人口多的貪房錢賤就去售,住不了兩三個月,就把個當家的老頭兒弔死在棗樹上,這麼一來不要緊,這個房子可就沒人敢住啦!花錢找看房的都找不來。可巧張爸兒聞聽此事,皆因顧宅這個房有意賤賣出售,他便要出錢去買,他怎麼這麼大膽子要買這個房子呢!皆因他在清真寺當過海理夫(回回教學者之稱)跟阿訇習學過經典,再說回教又不信邪祟,他跟顧家商量,這個房子買的可便宜,四十吊京錢,就把房子買過來。成立了契約,自己高高興興把裏面門窗戶壁,油刷的湛新,屋子裏的桌倚板凳按設停妥,手使的傢具都預備齊整,自己牛街的住宅很窄,若遷移到這裏,是又涼爽又寬綽。自己想的挺好,頭天把家搬過來,第一天又搬回去啦,這是怎麼一回事呢?頭天前半夜倒沒事,趕到後半夜可就熱鬧嘍!門戶自開,盆碗兒亂響,滿院的凜磷火兒,這半霄一家子全都嚇壞了。第二天就把應用的東西搬回去啦,這個房子由此又閑下啦,更無人敢住啦,整整的又閑了兩個多月。天天張爸兒到這裏來,把門開關,屋子打掃乾淨,看着木器傢俱,又不能往家裏搬,皆因沒地方存放,自己打算賤賣,貴賤沒人敢買,都知道這所兒房子裏鬧鬼,這所兒房子就成了冤孽場了。今天張爸兒早早兒的就來啦。看了看門窗未動,把大門的鎖開開,有的是笤帚,把屋子內外打掃的乾乾淨淨,看了看廚房的水缸,把院子又掃凈了,自己站在院子裏讚歎了半天,遂說道「這麼好的房子,就是不能住人,早晚氣急了我,我把頂子挑了賣拆貨。」看着這個產業,又是恨又是心疼,自己站了會子,這才轉身形出離大門,將大門仍然鎖好,順着坡兒往下走,一面走着,一面回頭看着這所兒房哀嘆!一眼看見土坡之下坐着兩個外鄉人,還有好些個行李包裹,乃是一男一女,好象是夫妻,自己心中一動,這個外鄉人來到京師,不是投親,便是靠友,必是沒有地與居住,我要是把他們讓進我這所兒房子去住,就是他們不給我房錢,我也願意,只要是不鬧鬼,我的房子就好賣啦,賠上幾個錢也使得。一面想一面走,來到坡兒下面,看着鐵三爺說道:「朋友,這是由那兒來呀?」此時鐵三爺正要打聽事,如今有人跟他一說話,遂順口答言說道:「我們是由打河間府鐵家寨而來,到此地找朋友來了。」張爸兒說道:「找著了沒有?」鐵三爺接着說道:「還沒有哪,這不是我們商量著正要我一個店房住下。」張爸兒聞聽,遂說道:「喝上北京城您要打算找店哪,店房可是真貴,不如找兩間民房。」鐵三爺回答說道:「民房一定是好嘍!只是我捫可得認識熟人哪。」張爸兒聞聽,心中暗喜,遂向鐵三爺說道:「朋友你貴姓?」鐵三爺說道:「不才姓鐵名祿字木金,我是個回教人,未領教閣下貴姓?」張爸兒聞聽,含笑說道:「我姓張單字名和,你也就不用往下說啦,咱們都是同教人兒,實不相瞞,上坡兒這個房子是我的,三間上房,一間廚房,獨門獨院兒,正合你們住。」鐵三爺聞聽,趕緊搖頭說道:「我們兩口子住三間上房,還有一間廚房,那得多少錢的房錢哪?」張爸兒聞聽,遂說道:「不要緊,別看房多,房錢可賤,何況咱們又是回回親戚呢!一個月你給我二百錢的房錢。」鐵三爺一聽房錢太賤,自己遂吸了一口氣,張爸兒以為房錢要貴了,趕緊換過口來說道:「你若是嫌二百錢貴,你一月給我一百錢。」鐵三爺聞聽,遂說道:「那行嗎?」鐵三爺說的是房錢太少,張爸兒是怕他不住,遂又說道:「鐵爺你倒不必為難,別看一百錢房錢,我還管給你們挑水。」說着話,看着鐵三爺還是發旺,趕緊又說道:「你要是再不願意,我供着你們葦坨子燒。」鐵三爺一想,那裏有這麼便宜的事呢!遂趕緊說道:「張爸兒,我若是住長了,房錢可不準漲價。」張爸兒聞聽,帶笑說道:「老表(回教人對回教人的俗稱,即表親之意),你只管放心,房錢給不給都不要緊,屋子裏頭的桌椅條凳,都借給你用,來吧,我幫着你搬東西。」說着活,遂就將行李包裹搬運到土坡兒上面,來到門首,張爸兒由腰間將鑰匙取出,開開了大門,復又將東西搬到上房屋中,鐵三爺把鑌鐵攪鋼棍立在門后,夫妻二人收拾行李包裹,就聽張爸兒說道:「你們夫妻在這裏收拾著,我給你們挑水去,這院子裏頭的東西物件,都是咱們的,你們隨便兒使用。」說着話,轉身形出去。夫婦二個將炕上收拾乾淨,鋪好了行李,屋中擺設真是光潔可愛,前後的窗戶,甚是清爽,夫妻二人將要說話,聽外面有腳步的聲音,鐵三爺出來一看,原來是張爸兒,用頭號兒的柏木筲挑了一挑子水來,先把廚房的水缸刷凈了,不大的工夫,挑了滿滿的一缸水,又扛了一個大葦子來,預備着給鐵三爺他們兩口子燒,鐵三爺看着,心中很是不過意。心說,這個房東太好啦!張爸兒把身上塵土撣了撣,進到屋中,告訴鐵三爺由此一下坡兒,往北一拐彎兒,就是牛街,買什麼吃的都有,有湯瓶牌兒的,其都是回回買賣,張爸兒把話告訴明白鐵三爺,這才告辭回家。單表鐵三爺把屋中安置好了,拿着錢到牛街買了點兒現成的食物,又燒了點兒開水,夫妻二人吃喝已畢,見屋中人家原有的油燈,裏面滿滿的香油,遂把燈點上,鐵三爺出來把大門關好,然後回到屋中,夫妻二人又談了會兒閑話,遂各自安歇,屋子又涼爽,也搭著一路的勞乏,真是睡了一個夢穩神安,直睡到日上三竿,尚且未醒。鐵三爺在睡夢中聽外面有人喊叫鐵三爺的聲音,自己趕緊翻身坐起,高聲問道:「那位呀?」說着話將衣服穿好,又把洪氏三奶奶叫起來,自己這才來至院中,伸手把街門開開一看,原來是張爸兒,遂說道:「您起得很早哇!」張和一看鐵三爺出來,態度從容,就知道他夜間必然是安眠了一夜,張和遂向鐵三爺說道:「我今天早晨來到此處,不為別事,就是為你們夫婦由打河間府到此,不知道你們的用資充裕不充裕,再說你們來到此外訪友未遇,當然是人生地疏,倘有用錢之處,只管向我明言,我雖然不是饒余之家,些許之事尚能辦到,好在不是外人,有事儘管言語。」鐵三爺把張爸兒之話聽完,心中暗含着佩服,心說,還是我們教中人的義氣,搬進家來,房東不但不催房租,反倒怕我沒有錢用,這真是天下第一的好人,趕緊帶笑說道:「多蒙您關照,我要有為難周轉不開的時候,我必然求您。」張爸兒跟着說道:「就是那麼辦吧!我候信兒就是了。」說着話,張爸兒遂告辭回家,低頭往回走着,不由得心中暗想,鐵木金夫妻二人,住在我這所兒空房裏面竟會安然無事,看起來人的福命,各自不同,我看鐵三爺這個人,滿面都是忠厚氣像,自然所遭所遇都能夠和氣致祥,要不然他由河間府來到北京城,那裏這麼巧,偏偏的遇見了我呢!這豈不是他的福命所致嗎!日後我倒要跟他親近親近。不提張爸兒一路上盤算,單提鐵三爺,看着張爸兒下了土坡,轉身進了門口兒,回手把街門關好,來到屋中一看,三奶奶早就將被褥收拾俐落,鐵三爺遂向三奶奶說道:「咱們是早早兒的買點兒東西吃飯,吃完了飯我還要到外面找朋友去呢。」三奶奶只得答應,隨着將錢拿出來,交給鐵三爺去買東西。鐵三爺去了不大的工夫,把東西買來,幫助三奶奶把飯作好,夫妻二人一同用過了早飯,鐵三爺坐在炕上稍微定了定神,這才叫三奶奶跟隨自己把街門關好,鐵三爺出離了大門,心中想道,由打鐵家寨來到北京城,雖然說是找朋友,不過是哄朦自己的妻室,到了這個時候,叫我上那裏去找呢?無非是信馬游韁,去繞了彎兒,到了晚響我回家見了三奶奶的時候,就提我的朋友可巧沒在家,明天再去。自己把主意想定,這才到各處遊逛遊逛,看了看北京城的風景,果然是名不虛傳,到底是帝王之都,另一番盛況,遛達到日沒西山,這才尋找原路回來。來到自已的門首叫門,三奶奶聞聽,出來將街門開開,鐵三爺進來,復又將門關好,夫妻一同來到屋中,三奶奶遂向三爺問道:「今天您找著朋友了沒有?」鐵三爺聽三奶奶一問,只得把自己編好的言語,照樣對三奶奶一說,三奶奶聞聽,也是無法,只得收拾晚飯,夫妻二人用飯已畢,遂即安歇,一夜晚景無事。到了次日早晨起來,仍然是吃完了早飯就出來,到了天晚回家,見了三奶奶還是那一套詞兒,一連就是四五天。這一天三爺由打外面回來,來到屋中,三奶奶一面作著晚飯,一面向鐵三爺問道:「您這個朋友找著了沒有?」鐵三爺仍然說是沒見着,三奶奶聞聽,遂說道:「要是緊著找不着,簡直的就不用找了。」三爺聞聽此言,當時就是一愣,遂即問道:「怎麼不用找了呢?」三奶奶帶笑說道:「咱們的用度,今天已經用盡,明天應當如何呢?」鐵三爺一聽沒了錢啦,心中就是一驚,心說,這可怎麼好?就在這麼個工夫,三奶奶已將飯做熟,夫妻二人將飯用完,鐵三爺才向三奶奶說道:「你把你的首飾衣服,找出幾件兒來,明天質當幾個錢,暫為度用。」二奶奶聞聽鐵三爺之言,不由得嘆了口氣說道:「咳!所有的衣服首飾,前次在家裏我不是說過了嗎,早已當賣一空,那裏還有富餘的物件呢?」鐵爺聞聽,心中着急,又沒有別的法子,只得低頭不語,一歪身就躺在炕上,睡入夢鄉,一夜晚景無事,次日清晨起來鐵木金遂向三奶奶說道:「咱們來到這裏第二天,一清早張爸兒叫門,他見了我說過,有為難的事,可以前去找他,我打算今天讓你到他那裏去趟,借幾個錢,好在他住家離此不遠,就在牛街居住,你到了那裏打聽張爸兒都知道。」三奶奶無法,只得應允,遂即起身前去,鐵三爺在家中等候,等了許久,不見三奶奶回來,鐵木金正自着急,就聽外面三奶奶叫門,鐵三爺由屋中出來,開開了街門,一看三奶奶懷中抱着一個口袋裏面鼓鼓囊囊,鐵三爺遂問道:「你找著了沒有?」三奶奶說道:「找著啦!」說着話,三奶奶進來,鐵三爺回手把街門關好,夫妻二人一同來到屋中,三奶奶遂把找著張和,借來一斗小米兒,兩吊銅錢,從頭至尾,細說了一遍,鐵三爺聞聽,點了點頭,心說,像張和的為人,實是難得,我鐵木金無論如何,不能忘了人家的好處,自己想到這裏,遂向三奶奶說道:「你先歇一歇,咱們再作飯。」又過了一會兒,三奶奶已經喘過這口氣來了,夫妻二人一同將飯作好,用完早飯,鐵三爺仍然是到外面去找朋友,到了晚半天回家,吃完了晚飯就睡覺。第二天還是照舊這麼辦,如是者,一連又是七八天,錢也沒啦!米也凈啦!鐵三爺遂打發三奶奶去到牛街,找張和二次借貸,還算沒白去,又借了五升小米兒,並無銅錢,夫妻二人敷衍著又過了三四天。這一天晚晌鐵三爺回到家中,三奶奶問道:「您的朋友找著了沒有,若是再找不着,家中的小米兒,可是又完啦上」鐵三爺聞聽,只得說道。「今天暫且睡覺,明天一早晨不用吃飯,待我去找他,自然有個辦法。」一夜晚景無事。次日表明,鐵三爺收拾停妥,向三奶奶說道:「你在家中等候我去找他。」說着話。回手拿起三頃二十畝的那條大鐵棍,邁步向外就走,順口叫三奶奶開上街門,自己手擎鐵棍,來至在大門外面,自己一想,自從來到北京城,被田至今,借貸無門,到了今日,只得把我平生所學的技藝,尋個熱鬧的所在,說不定就得賣藝換錢,心中把主意想定。這才扛着三頃二十畝,逢人就打聽,那裏有熱鬧的地方,有人指示他幾處熱鬧的所在,以至鐵三爺到各處一看,此時正在年終,街市之上都是作買作賣之人,擁擠不動,並無空隙之地,鐵三爺直轉了一天,也未能如願,萬般無奈,只得扛棍回家,叫開了大門,來到屋中,三奶奶趕緊問道「今天許見着您那位朋友了吧!」鐵三爺遂說道:「還是沒見着!」三奶奶一聽,心說,這可怎麼辦?遂向鐵三爺說道:「今天可是臘月二十七了,明天是二十八,今年又是小建,後天二十九就過年,你想想這三天之內,連吃飯帶添補添補衣裳,算起來至少也得十兩多銀子,才能過得了年,偏偏咱們來到北京,這些個日子全沒把朋友找著,又趕上這個年關,這可怎麼辦呢?」鐵三爺聞聽三奶奶之言,心中甚為着急,遂即說道:「收拾收拾睡覺吧上明天我給你拿十兩銀子來,你就不用管啦。」說着話,納頭便睡。次日清晨起來,鐵木金把衣服穿好,一言不發,拿起鑌鐵攪鋼棍轉身就走,三奶奶一看鐵三爺要走,遂即問道:「您又去找朋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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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劍俠圖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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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 鐵三爸窮途遇良友 丁瑞龍行義濟人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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