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井女

第二章、井女

()月兒撥開濃雲探出柔和的光,那古怪的氣息消失在夾道的盡頭。女詭隔着夜sè看去,只見月光底下,荒井之旁,坐着一條人影。

那是一名女子瘦削的身影,女子正拆散了頭在梳理。女詭移近那個女子身邊,看着她低頭兀自認真打理著姿容。衣服有些破皺臟損,腰帶上系著身份名牌,垂墜著紅穗如意結。她隨意挽了一個髻,又以簪固定,露出白玉一般光潔蒼白的頸項,和可愛的耳垂。

她的動作很溫柔,坐姿也十分端莊。

女詭繞到女子面前來仔細地打量着她。心想:這麼晚了,這人為什麼會在這裏?這處宮殿早就已經荒廢了的。

這時,女子輕輕抬起臉來。月光下她的臉sè略略蒼白,乍看甚是清麗。唇線抿得很緊,有些堅忍的味道——那是宮裏但凡有一定經歷的女子的共通點。這女子生得不算出眾,卻唯獨雙眉尤其濃艷。

眉長入鬢,彎成新月,黛sè如青山。更等細看,容貌愈加明麗嬌俏。

女詭方自入神觀察。女子站了起來朝着前方緩緩一拜,繼而淡定地開口說話。

「不知閣下是神是鬼?是否來找挽眉的呢?」

女詭嚇了一跳,掩飾笑道:「你怎麼看的見我?」

「在挽眉面前,所以看的見啊。」

女詭哈哈笑了兩聲:「你是人不?是人怎麼看的見我?」

名叫挽眉的女子擰了擰眉,「是人就不能看見閣下嗎?挽眉的確是人,可挽眉看得見閣下。」

女詭好笑地瞟了挽眉兩眼:「你有聽說過人看見鬼的嗎?」

「有啊。」挽眉蹙眉,「時常聽見。不然何來鬼故事?」

這回倒叫女詭汗顏了,「那些都不算,那是特意讓你們看見你們才看的見。如今我沒叫你看見,你卻看見我,這又是為什麼?」

挽眉低眉順目,搖了搖頭:「挽眉不知道。」

女詭見她一副小媳婦的模樣,扯了扯嘴角的肌肉:「這個不知道也罷了,那你這麼晚了到這裏幹什麼?這你總該知道了吧?」

「挽眉說了,閣下能幫助挽眉嗎?」說罷抬起眼,一臉悲戚,女詭想裝沒看見都不成了。

「這倒是……你先說說,我看情況幫你。」

挽眉大喜過望,連忙一揖到地:「挽眉先行謝過閣下。」

女詭乾笑了幾聲,暗自覺得自己還是心太軟了,這一晚上總在幫人,哪裏是什麼惡靈啊~

挽眉手承在嘴邊、檀口一張,一顆圓珠形翡翠路路通【注一】從她口中吐出,滾在掌中。

藉由月光看那路路通,上面的玉津漸干顯出了它本sè的瑩潤。那sè澤和通透度,就算是僅這一顆小東西就該價值連城。但眼下這女子身穿宮人的衣裳,衣飾也極是普通,斷無擁有這顆路路通的可能。

然而這人面對着她這樣一個從未見過的生物還能如此從容,談吐舉止也不俗,雖然衣着是襤褸了一些,樣子也稍微普通了一些,但都不失為一名不簡單的人物。再加之這一顆價值連城的路路通,看來這當中定必大有文章。這回她總算釣了一條大魚,往後很多天,估計也不需要煩惱該做些什麼了。

女詭眨了眨眼睛,盤算完畢。

「你有什麼困難儘管說吧!我一定幫。」但不一定能成事。

女詭無懈可擊的微笑再微笑。

「我姓孟,小名挽眉。是開寶元年入宮的宮女。」孟挽眉陳述道,「因為被誣陷偷了這顆路路通而被用私刑,棄入了這個荒井之內。幸虧我機jǐng,事先預藏了一把匕在身上。花了一夜時間總算爬出井外。可惜這顆路路通的確在我身上,我根本不可能為自己辯護。現在已經開罪了娘娘,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條罷了。所以——」

女詭無懈可擊的笑容崩潰:「你停一停,你說的是開寶元年?你確定你說的是開寶元年?!」

孟挽眉眨了眨眼:「是呀!有什麼不對嗎?」

女詭失笑。這不是跟她這鬼魂開玩笑么?

「開寶元年進宮的宮女到現在少說也有四十多歲了。何來一位貌美如花、二十年華的宮女?老實說,此刻連我也不敢確定你是人呢!」

「不可能!」孟挽眉震驚地後退,身子一顛,慌忙扶住井沿,卻已經站不起來了。

孟挽眉勉強撐住笑容:「閣下是跟我開玩笑嗎?挽眉確信在井裏只是過了一夜啊!敢問現在是開寶哪一年了?」

「不是開寶了,現在的年號是祈康。今天已經是祈康十五年正月廿五rì了。」

孟挽眉急喘一聲,「這麼說,陛下——不,先王陛下已經駕崩了?」

「是這樣沒錯。先王陛下是在開寶十七年駕崩的。」

孟挽眉低哼了一聲,捂著臉順着井沿跪倒在地。卻見她又緩緩將手挪開,眼睛裏頭雖有淚水打轉,卻不至於溢出。

「真的是祈康十五年了?」她輕聲問道,從容sè看來似乎已經逐漸鎮定。

「我沒必要拿這個來騙你。」

她抬頭,凄然笑了起來,「這麼說,離那一天已經過了二十七年了?我這一去,原以為一夜,卻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嗎!現在人事全非,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所?」

「你不是說,你得罪了娘娘被推下井?如果她們都在,你不是更沒了容身之處嗎?」

「對呀!」她大悟,「她們都老的老死的死,哪個還有閑心去記住我?」

「那你要拜託我幫忙的到底是什麼事?」

「是這樣的,」孟挽眉盈盈下拜,手捧著路路通將它遞到女詭面前,「煩請閣下將此珠交到我妹妹手中。如果、如果她尚且健在的話……典賣了也好讓我這個作姐姐的盡一點責任。」

「原來是找人啊!」不是太有趣~

女詭俯視而去,見她做出切切盼望的表情,心中忽然有些唏噓。那位妹妹,此時就算不是化為塵土,也已經年漸遲暮。如今一個還是青net少艾,一個已經是明rì黃花……這蒼天弄人的伎倆,也就不過如此。是妹妹呢!她原來也有個妹妹。

女詭咬了咬唇。

「你知道,我沒有辦法接過來。不過,我可以為你引她至此。」

「多謝閣下。閣下恩德挽眉沒齒難忘。」孟挽眉伏仍然作拜謝狀,沒有動。

女詭見狀繼而笑問,「你還有事要求我?」

「挽眉自知已經無處可去,——既然閣下能知道那麼長久的事情,閱歷和能力必定都是非凡的。挽眉不望有榮華富貴,只希望能夠像平常宮女一樣生活而已。」

女詭嘿然一笑:「你一早就打算好了嗎?你認為我一個與你素不相識的東西會一再幫助你嗎?還是人都是些得一想二的動物?」

女詭垂望而去,挽眉的神情卻顯得尤其鎮定。她微微抬着頭,用神地看着女詭的眼睛答道:

「是的,早就打算好了。是的,挽眉認為閣下還是會幫助挽眉。是的,人都是些得一想二的動物。閣下還想聽些什麼樣的話?」

女詭哈哈大笑,蹲下,平視孟挽眉那雙宮人堅定的眼睛。

「沖着你這句話,我就該幫你!不過孟挽眉啊,那是要有代價的。我會幫你,不過你得都聽我的。」

孟挽眉的笑容暈染開來,好看的眉下一雙眼睛輕輕眯起,笑時眼睛也在笑。

「挽眉知道了。從此以後,閣下就是挽眉的主子。」

「那好,你現在告訴我,你多大,是哪一年被推下井的?還有當年誣陷你的人是誰?為什麼偏偏要誣陷你?」

「挽眉是在開寶五年八月被推下井的,那年正好二十二歲。」

「挽眉入宮以來一直在中宮娘娘殿裏當差。那年娘娘內殿裏頭的一位宮女懷上了龍胎,因為是宮中頭一位小殿下,所以大家很注意。於是那位宮女被特許在中宮殿裏安置養胎。然而早些年頭娘娘被診證出不能生育,因此為了殿裏的宮女懷了龍胎這件事娘娘脾氣益加暴躁,也對懷了胎兒的宮女態度不善。這件事被陛下得知,竟將那名宮女轉到甘露殿去了。因為這樣,娘娘益加不忿。」

「後來有一天陛下駕幸中宮殿,無意中對挽眉說了一兩句稱讚的話。」她說到這裏,眼神似乎有些自嘲的意味。然後她繼續說道:「於是就在六月份的時候挽眉被調到了內殿去侍候娘娘,然而只要娘娘稍有不悅鞭條就要招呼到挽眉身上。估計當年誣陷挽眉的人,不是娘娘就是那些yù投其所好的尚宮、宮女了罷。」

女詭恍然,中宮私虐宮人的事,當年她也略有耳聞,卻不知道私底下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往事。

當年中宮,也就是現在的太后袁萱風被確診出不能生育,整個朝中就震了那麼一震。朝中有些臣子更是連番上書要皇帝廢后另立中宮,中宮的地位根基一度不穩。雖然後來都被皇帝擋下,然而由此之後中宮xìng情大變,越地狠。尤其她殿裏有人懷上龍胎,她就更變本加厲,動輒刑拘私禁,搞得後宮人心惶惶。

這樣一場血雨腥風直等到那宮女誕下了皇子荼浩羽也即當今大焉的皇帝陛下,方才緩和下去。然而當年失蹤的宮人不計其數,卻再也沒看見她們回來,除了眼前這個含着路路通從井裏出來的女子……

「主子還要知道些什麼?」孟挽眉抬眼,神sè出奇地幽森。

「你妹妹叫什麼名字?到哪裏可以找到她?」

「她叫孟辛梓,年僅十六便以醫婆身份進宮。如果她還在,就應該在尚藥局工作吧!」當提及她的妹妹,她一反剛剛那漠然麻木的神態,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

「你的妹妹很出sè,如果……」我的妹妹能活過那個年紀的話,相信也能如此或更甚。女詭並未將後面的話說出口。

「孟辛梓……」女詭念著這個名字,腦中只餘下臨入宮前妹妹在門邊依依惜別的淚容,她閉了閉眼。

「我知道她,開寶元年醫婆考核中年紀最小,分數最高的那位孟辛梓吧!」

「對!」孟挽眉笑着連連點頭,滿臉幸福,「那個就是我妹妹!」

女詭看着孟挽眉的笑容只覺得那樣美好的笑容和好看的眉毛,好像在哪兒見過。

女詭這樣想,不知不覺衝口說道:「其實你這樣笑很好看。」

孟挽眉楞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

女詭見她表情不禁有些赧然。「怎麼了?」

孟挽眉抬起臉搖了搖頭,溫暖地笑着說:「其實也沒什麼。主子那句話,先王陛下也曾經,對挽眉說過——」

聽罷,女詭倏然覺得胸口被什麼撞擊了一下……

原來,是那個時候見過她!

女詭閉上雙眼:

今rì怎麼總遇上能讓她回憶起過去的事呢?那些事,就不能都忘掉嗎?

【注一】:路路通,由翡翠單粒圓珠或長圓珠(俗稱啤酒桶珠)構成,再配上簡單絲繩或k金鏈(因為戴在手上或脖子上時,它可以來迴轉動,又稱財源滾滾),也有的珠子通常會雕刻上銅錢圖案,做生意的人一般很喜歡這種,因為它的寓意非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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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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