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永別

墨素帶着柳氏繞過紫檀木的雕花落地屏風，便到了裏間。

裏間，正對着門是一張雕花大床，左邊几上擺着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几上放着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花卉，邊上並備着茗碗痰盒等物。床邊上圍着的一群丫鬟婆子自不必說，要說得是當中最引人注意，一位坐在床沿上的紅衣少女。

如今東陵舉國推崇清雅高潔，女子們為了變得更清雅高潔些，平日裏皆著素衣，重體態，而輕口舌之欲。故此，東陵的女子不說個個都能成為「楊柳細腰，不盈一握」的存在，但也多是身形纖細，體態輕盈的。

而眼前這個少女不僅穿着一襲紅衣，還長得格外的豐腴，着實有着顯眼了。

這少女的相貌也算不上丑，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也是個令人見之忘俗的。只是如今世人偏愛清瘦一類的女子，這般豐腴的女子，實算不上如今世人口中的美人。

除了躺在床上的老母親，屋內所有人都只能站着，而這個少女卻能坐在床邊，還和自己的母親如此親昵。

柳氏雖然心中隱隱猜到了，卻還是有些不願承認。

「正是巧了，方才祖母還說母親什麼時候會到呢，您瞧，這不就到了嗎？」紅衣少女笑盈盈地對着床上的老婦人說道。

話音剛落，便有丫鬟嬤嬤們圍了迎了上來，行了禮后，半推著將柳氏帶到了老婦人床前。

床上的老婦人已經是滿頭白髮了，她的臉上滿是皺紋，褶皺的眼皮似乎沉得很，連睜開眼都有些費力了。但她還是費力地睜開了雙眼，她想再見見自己的小女兒，那個自幼時便與她分離，只在多年前匆匆見過一面的小女兒。

「燕燕兒，您來了。」老婦人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卻不是朝着柳氏的方向。

少女起身，拉着柳氏的手放在了老婦人手中。

柳氏這才發現，眼前的老婦人費力睜開的眼都是眯著的，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想到這兒，柳氏不由得感到心酸不已。

「母親，女兒不孝，來遲了！」柳氏更咽著，回握住自己久違的母親那雙乾枯的雙手。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老婦人喃喃道。

母女二人聊了不一會兒，老婦人明顯有些力不從心了。

少女見狀，便主動上前，從柳氏手中接過老人的手，笑道：

「祖母，母親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是有些疲憊了。咱們先讓母親去休息會兒，一會兒再讓母親陪您聊可好。」

柳氏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又被圍上來的丫鬟婆子們半擁著半推著帶走了。

「祖母是不是也有些倦了，不如您先睡會兒，等會兒母親來了，夭夭再喚您起來。」少女輕聲勸道。

「也好，也好。」老人應着聲，由少女服侍著躺下了。

見祖母閉上了眼，少女伸出了手，探了探鼻息。

少女嘆了口氣，退了幾步，雙膝跪地，朝床上的祖母，行了個大禮。

下人們見狀，如何還能不明白，也紛紛跪倒在地。

還是李嬤嬤先站了起來，扶起了少女，勸道：「逝者已往，小姐您要多保重自身，切莫過分傷悲啊！」

「嬤嬤不必擔憂，不過是意料之中的事罷了。」少女臉上很平靜，看不出太多的悲傷，緩緩說道，「祖母沉痾已久，早已是油盡燈枯了。之所以還能撐到今日，不過是心有執念，放不下許久未見的小女兒，勉強撐著一口氣罷了。如今見了面，了卻了執念，這口氣也便散了。」

眾人瞧不出小姐的悲傷，可身邊的幾個丫鬟嬤嬤卻是知曉小姐有多捨不得老夫人。

從容府到接人的碼頭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可是容淺卻在出門前吩咐眾人，將路上的一個時辰拖到三個時辰再接人進府。當時嬤嬤們心中不解，卻還是依言照辦了。

如今聽了這話，才知道，小姐清清楚楚地明白，老夫人心心念念的小女兒不會讓老夫人有任何好轉，反而是老夫人「催命符」。可是小姐也明白，哪怕是「催命符」，老夫人也還是會想再見一面，所以小姐雖不攔著，卻也希望這一刻能晚些到。

她們的這位小姐有多聰慧，就有多無奈啊，這些年，她真的太苦了啊！

想到這兒，屋內的丫鬟嬤嬤們都忍住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