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各懷鬼胎
接下來的事兒也就是燕回如何如何回了王庭，又如何如何在王庭也吃了癟，不僅被自己老娘嫌棄，還被自己大哥無形中打壓了下去。
倒也不是燕綏母子故意冷落燕回，只是圖蘭朵從小便偏愛燕綏多一些，而燕回又從小離開母親身邊，更少了幾分親近。
至於燕綏，娘胎里生出來時便落下了病根，燕回記得小時候他帶着自己出去玩耍時還能跑能跳的，這次見卻似乎更加病懨懨了，大抵是如此，也就對燕回並沒有那許多熱情，更談不上對此番草原內亂有多少關注。
而蘇沁，原以為屬王庭部族，燕回一旦回來，重新安上世子身份，便定會先擁戴燕氏一族，在呼隴草原大範圍搜尋老王下落，支持燕回平定內亂。誰知蘇沁對他不冷不熱，雖然表面上畢恭畢敬，倒也並沒有更多的意思，看來老王燕柝看似對草原管理有佳，其實八部只是迫於老王本人而已，想必當年老王的管治對八部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連內亂都不起一絲硝煙。
燕回一回去，就如同踩在了一團棉花里，有力氣沒處落。還是得了碧喬提醒，才想着先去王庭邊上的圖喀爾部走上一遭。
在碧喬嘴裏，燕回勉強掌握了圖喀爾部現狀。圖喀爾部族長榮扎是個軟硬不吃、四面不靠的，仗着草場肥沃、出產豐富，與其他部族向來沒有什麼人情上的往來。半個商人，是個利益為上的，誰給的利益多，就是牆頭草隨錢倒，燕回若是能先籠絡到圖喀爾部，也算得了個不小的臨時助益。過河拆橋這種事，他既回了草原，佔了世子之位，在如今的形勢下，也不是做不來。
圖喀爾部很近，費不了半日。
當年燕柝被先帝派到草原，為了更好的處理各部族間關係並在短期內迅速取得各部族信任，他一改溫吞感覺，雷霆手段先是收服了蘇沁，在後來草場分配上，就很是吃了些虧，如今草原以蘇沁的最大草場為中心，其餘較大的四個部族圍繞蘇沁而居，圖喀爾佔了西北，霍川佔了東北，邊丘和晏山則分了蘇沁以南，各安東西。
燕回到圖喀爾部談判，談判成功，再到默戈部，花了不到一日。
楚雲起帶着臣娘跑到默戈部混吃騙喝，比燕回還早上一些。他前腳離開霍川，後腳就有一行七人到達霍川，以通商為由，暗示夫妻二人婚姻不被家中看好，逃出私奔，來草原避上一陣。那女主人自始至終躲在馬車內，似乎還有孩童聲音傳出。
此時。
燕回扭頭走開幾步，話鋒一轉，「剛剛你說默戈部在進行操練，我正好看看。」他話對着那弘雅，不等眾人反應，已當先行到帳邊。
還是楚雲起反應極快，抬手擋住了燕回撩起帳簾的手，輕輕壓下，唇角一彎，「世子，沒聊完呢，不禮貌。」
燕回一怔，眼光一抬，楚雲起那張普普通通的臉上一雙眯縫眼流露笑意，他也笑笑，卻無半分笑意，再不是當初在述京的那個寄人籬下、忍氣吞聲的小慫狼，他不由分說格開楚雲起的手，撩開帳簾一步踏出。
楚雲起立在落後他一個身位的地方。
身後，那弘雅亂了的腳步聲亟亟而來，隨之而來的是他因緊張而結巴的話聲，「世子，世、世子，您、您您、聽我解釋，不是您看到的......」他奔出去，忽然住了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本該因為了製造假象騙過楚雲起的戰亂造成的死傷場景，此刻卻一絲痕迹也看不出。眼前，三兩草原漢子圍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談天說地，遠處有放牧的騎在馬上甩着鞭，羊群便如一團團雪白軟雲，在綠色大地上團團移動，近處有人推著獨輪車走過，獨輪車上堆滿喂馬的草料。
談天的漢子屁股下坐的毛氈下還殘留着為了營造戰亂的假血跡，羊群腳下全是來不及收束而丟在一起的武器，獨輪車裏是剛脫下沾了血的破衣裳......
眼尖的臣娘一眼瞥見某個燕回可能看見的角度有一柄彎刀沒藏好，若只是一柄彎刀也就算了，偏偏那柄彎刀失了刀鞘，刀劍染滿鮮血。她瞄一眼燕回，遞給楚雲起一個眼色，隨即故作隨意的走過去，「啊呀」一聲佯裝跌倒，正要背對燕回抱起彎刀就跑，一隻極有力的手忽然握住她的上臂，看似是要將她扶起，她卻因此動彈不得。
燕回被臣娘的叫聲吸引，目光轉過去，正看見有人要扶起跌倒的臣娘一幕。
臣娘心中暗叫不好，正想設法利用懷中彎刀脅迫此人，卻見此人嘴唇開闔，聲音凝成一線，細細只落入她的耳中。
「別亂動，慢慢起來，不要讓燕回看出破綻。」
臣娘眉頭輕輕一攏，目光落進此人眸中，目的一致？大約是以為她是楚雲起的人，要搗亂的吧，她也不作解釋，慢慢隨着他的力站起。
燕回的目光一掠而過，踱步向前，「那弘雅大人，族中其樂融融、平靜無他啊。」言下之意，哪裏來的操練？
可惜那弘雅方才險些被嚇掉了半條命，若是被燕回看見剛才亂戰一幕，恐怕這頭剛回到草原的小狼即刻就有借口捏造出一個默戈部刺殺未來草原王意圖造反的罪名，以此將原本隱在暗處不起硝煙的草原內亂重重提起擺在明面，再輕輕放下稟報朝廷，靠朝廷的手不費吹灰之力穩穩坐上王位，那不止他那弘雅，整個默戈部如果能逃過燕回之手，恐怕也無法再在草原立足，要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草原就還是那個臣服於大齊的草原，永遠為人臣，屈於人下。
燕回這一問，問的他回過神來，他心思不在此處，只訥訥回「嗯」，神遊似的跟在燕回屁股後頭。
燕回腳步一頓，微微側頭，只這一頓，忽然破空之聲起，眾人未及反應過來，側頭的燕回眼眸一抬，眸中一線烏黑穿雲破霧而來，轉瞬即至。
和燕回離得最近的楚雲起眸色一厲，在破空之聲起時便已迅速出手，可也只是碰到了箭尾，扯下一根黑色箭羽。
眼看黑箭從眼前掠過，就要給燕回的脖頸穿個對穿，千鈞一髮之際，眾人眼前都忽然一花，一條更快的影子彈射而出，在燕回身前一晃而過，只能聽見輕微的一聲「當」。
一條人影生生擋在燕回身前，被利箭的力道帶的一晃，眼見的要倒在燕回身上，那人影卻忽然一扭，擦著燕回，跌落在他身前，一跌落就趴倒在地，再不動彈分毫。
夏風過，掠起燕回下頜處一縷被利箭割斷的碎發，碎發烏黑，在風中翻飛，緩緩落下時不被眾人所察覺的被燕回輕捻在手。
燕回垂下眼睫，第一反應並非是去追究這利箭的源頭，而是盯着地上的臣娘。他眸光清澈溫和，似乎就算露出獠牙，眼風也絕無厲色。
這一剎利箭來的太快太沒道理，破空鳴鏑之聲后便是天地寂靜，所有人或看向燕回，或看向臣娘，只有楚雲起，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個健壯男子身上，他可不擔心臣娘，這丫頭心眼壞得很，千種情況能玩出萬種花兒來。他倒是對那個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出手甩出臣娘的健壯男子很好奇。
一剎寂靜之後人聲湧來的呱噪令燕回不由得皺起了眉，那弘雅幾乎是嚎哭着撲過來，生怕燕回藉機拿默戈部開刀，可剛嚎了兩句就突然收了聲，一雙手要去抓燕回袍角的手停在半空，遲疑着往回收了收。
楚雲起挑眉，那健壯男子看來也是個有頭臉的，一個眼色就制止了那弘雅幼稚的無啻於自毀的舉動。
那弘雅一停，天地間就又靜了下來。燕回的手正正要碰到臣娘的衣裳。
一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臣娘如背後長了一雙眼睛一般，倏地跳起，嚇了燕回一跳，也就沒有在意她整個背部一震，隨即就往楚雲起懷裏撞，楚雲起頓時直着眼睛生生止住欲往後退的腳步，張開雙臂硬接下了臣娘這力道不小的一撞。
「快藏好了。」臣娘手忙腳亂把懷裏的大刀塞給楚雲起，不停擠眉弄眼兒。
「姑娘沒事吧？雲先生？」燕回背手看過來。
「哦沒事沒事，世子沒事我也沒事。」臣娘猛地從楚雲起懷裏跳出來，訕訕笑着撓頭，一口漂亮的牙齒一亮，標準的八顆。
燕迴向臣娘一攤手。
「嗯？」臣娘眨巴着眼睛瞪着燕回，裝傻還不簡單，她最在行了。
楚雲起一聲咳嗽，臣娘回頭，眼眸從眼皮底下斜斜掠過去，楚雲起擠着眼睛向著燕回的方向點點下巴，臣娘頭低了下去，不情不願從懷裏掏東西。
眾人看着兩人明目張膽在燕回面前打眼風，都偷偷憋著笑。
臣娘伸手入懷，從懷中抽出一柄長長的黑羽箭來，黑羽箭通體烏黑，尾端綴著同樣烏黑的羽毛，毛色黑中閃著晶亮，呼隴草原上的人都認識，那是草原上獨有的黑雕的翅翎中最漂亮的幾支做成，而黑雕多盤旋于山間，所以黑羽箭多由側面靠山的圖喀爾部製作產出。
臣娘此時從懷中抽出黑羽箭，其間意味已經非常明了。
榮扎心尖一顫，還以為自己是旁觀者看看戲也便罷了，未曾想突然就被拉入這場各方陰謀之中，他可沒有那弘雅白痴，卻也略顯急躁，直直上前，臣娘還未將黑羽箭完全抽出，他就伸手探過去直接抓箭。
甫一觸到箭尾，便覺指尖濕潤，仔細一瞧，竟染了黑色，而原本黑亮的箭羽已露出些斑駁的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