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武無第二(上)

第十二章 武無第二(上)

()在這樣一處偏僻荒陋的地方,在這樣一個骯髒喧鬧的小酒館內,在這樣一群粗野的武夫中間,霍文均從門外拉進來的這三個人猶如烏雲密佈之時突然吹開yīn霾現出的圓月一樣,明朗沉靜而又亮麗炫目。

霍文均緊緊拉着當先一人,異常親密,令陳襄忍不住低頭看了看一身襤褸的衣衫,想到自己定是蓬頭垢面的模樣,不禁面紅耳赤。其實那人也並無多少特別之處,一件普通的淡紫sè綢衫,二十幾歲的年紀,略顯瘦削,淺淺地笑得隨和,只是有種說不出的優雅給人以不自覺的壓迫。

陳襄瞬間就記起了這個人。當年在溫泉堡,這人與眾不同淡然落寞的神情給他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瑤姐姐殷勤而含情脈脈的眼神兒,陳襄在窗外可看的一清二楚。

酒館里所有的人似乎也覺出了異常,喧鬧的聲浪漸漸退去直至安靜下來,霍文均的幾句話就聽得十分清晰。

她眉開眼笑熱切地連連問道:「你還沒說你怎麼到這裏來了?這次秋闈怎麼樣了?中了么?」

「你總是關心那些無聊的事情,告訴你吧——」那人兜起霍文均的下頜,意味深長地拉着長聲。

霍文均急道:「快說呀,又賣關子,快告訴我嘛。」

「解名盡處是孫山,大哥又在孫山外,高興了吧。」

「去你的,你肯定又是南朝北國地瞎寫一氣,把主考官氣翻了。你不好就隨大流嘛,給你找了那麼多主考官的詩文,你就順着他喜歡,他得意什麼你就寫什麼唄,多難么?」

那人依舊淺淺地笑道:「你還太小,現如今官員昏庸,朝廷**,就算考中了做個官,與那些腦滿腸肥的無能之輩同流合污,做人還有什麼意味?不說這些了吧。」

霍文均嘟起小嘴嗔道:「你總是找借口。你要是中了解元,爹爹該有多高興。」

「你若是與我一同回家,爹爹會更高興。」

霍文均與他說一句便停一停,領着三人卻是向陳襄這邊走過來。

「怪不得,原來是個讀書人。」陳襄暗道,「怪不得他一進來,就像鳳凰落進了雞窩裏,顯得那麼扎眼。」

到得桌前,霍文均又是那個淘氣的神情,對那人道:「大哥,讓我來介紹,這位是小師叔陳襄。」

那人看一眼陳襄,又詢問地看看霍文均,不解其意。霍文均忙接着又道:「是烏有爺爺的親傳弟子,不是該叫小師叔么。」話音剛落,桌上諸人立刻嘁嘁喳喳地瞅向陳襄好一陣讚歎,神sè更見敬意。

霍文均的大哥施禮道:「霍文蘭,見過小師叔。」

陳襄對長於自己的,還一直不慣這一稱呼,忙不迭地還了一禮,道:「就叫兄弟好了,文文……」

霍文均道:「是我哥哥嘛,你們願意怎麼稱呼,不管了,這邊是我艾叔叔、君叔叔。」挨個給一桌人介紹了。「艾如張。」「君馬黃。」他二人自己報了大號。

陳襄看其後這二人,面貌甚多起伏,不類中土人士,且外氣只於周身盤桓虯結彌不外泄,知異人異象,能請到武功如此高絕的異人做隨從保鏢,他不免對霍文蘭霍文均兩兄妹的出身多了幾分揣測。

終於寒暄客套過了,周麻子急不可耐地嚷道:「君住江之頭,我住江之尾,千里有緣來相會,來來來,一起來干幾杯。」

祁三也附和道:「對對,對酒當歌,去rì苦多,大夥擠一擠,等明年文蘭兄點中狀元,做了大官,想坐一起喝酒都不行了,哈哈,機會難得。」

習武而又會幾句詩文的,那是很了不起的事兒,立刻惹得眾人一片讚歎起鬨歡呼嘲弄的聲浪。

霍文蘭等歡聲落了,才從容道:「多謝各位盛情,文蘭還要乘夜深人靜之時再讀幾卷書,就不打擾大家的清興了。文文,車馬都在前面,咱們走吧。」

霍文均撒嬌道:「大哥,你先回去看書吧,等這裏會盟完事了,我一定跟你回家,啊,大哥。」

霍文蘭也不勉強她,「好吧,就讓艾叔叔幫你找個住處,這幾天陪着你。」

「那怎麼成,男女有別嘛,我有住處了,走吧走吧。」與拉他們進來時一樣,霍文均又推着他們三人,送出了門。

「不要惹事哦。」遠遠地傳過來霍文蘭的囑咐,酒館里即刻又熱鬧開了。周麻子嚷道:「走了好,跟這些文人沒法坐一起喝酒,支支吾吾地還得卷著舌頭捅詞兒,憋的我直要尿尿。哈哈,來來來……」

……

直到過了午夜方散。霍文均喝起酒來也是巾幗不讓鬚眉,最後竟飄飄然邁起了神仙步,陳襄不得不扶着她,問道:「文文,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霍文均眨動着波光粼粼的醉眼,興奮異常,「當然是大牛哥住哪裏文文就住哪裏啦。我跟你講哦,別看我不常喝酒,真要把姑nainai惹急了,他八個周麻子也不是對手……」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別說八個周麻子,九個周麻子也不行。」陳襄攔住她的話頭哄道,「你不是跟你哥哥說另有住處么,在哪裏?」

「騙他的,嘻嘻。他也知道我是騙他的,大哥拿我沒辦法,不過對我很好的,你不許怪他哦。你看他,不好好應試,卻大老遠的專門來找我,就是書讀多了,讀傻了,老,迂,腐。」霍文均緊緊吊在陳襄頸下不肯放手。

酒館打烊了,掌柜的司空見慣,又看在銀子和都對陳襄恭敬的份上,已在後屋挨着巫方振又拼了兩張桌子搭出個床鋪來,陳襄無奈,將霍文均按在鋪上,自己則坐在巫方振身側,看他雖然臉sè蒼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脈搏俱已平穩,總算無xìng命之憂。

霍文均酒意正濃吵嚷着不肯睡去,爬起來擠在陳襄身邊呶呶不休地醉話連篇,「襄哥哥,你今天救了巫方振一命,你就是巫家十二樓的大恩人,這大恩大德要是傳到巫大小姐的耳朵里,她不嫁給你才怪。」

陳襄哭笑不得,「文文去睡吧。」

「我不困,我不睡,你去睡吧,我看着他。

「你知道吧,巫大小姐差不一點就做了我嫂嫂。前些年,巫家大當家的找人來我家提親,要把巫雨濃嫁給我哥哥,被哥哥一口回絕了,那個書獃子,犟勁兒上來,誰也說不了他。後來哥哥不知在哪裏見到了她,才知道巫大小姐原來是個大美人,又想重提婚嫁,哈,巫雨濃也真絕情,把媒人轟出來了。

「你知道吧,再後來,爹爹給哥哥又訂了一門親事,是奔雷掌謝宗人的千金,爹爹和謝宗人原來還是同門師兄弟,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認得謝瑤吧,她就快做我嫂嫂了……」

陳襄一震,脫口問道:「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了,這回不騙你,入伏下的文定,準備過年開net就娶過門來了,到時去喝喜酒噢。

「謝瑩死丫頭也不知跑哪去了,大概還不知道呢。

「你知道吧,謝瑩,就是多多,離家出走有兩年了,最近在家裏聽他們閑聊我才知道的,好像是跟人私奔了……」

陳襄聽她提起這些離自己似近不近,似遠不遠的故人們,漸漸陷入沉思。他想起謝瑤,儘管對自己並無真情,但畢竟是一段美妙的往事,他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當年那些情竇初開的rì子。假如那時把鬼婆子的東西給了她會怎樣?他不想,也不能給出答案。

還有謝宗人,機關算盡,到頭來偷雞不成蝕把米,「假如他看見我還活着,又練成了絕世武功,該會是個什麼嘴臉?哈。」

還有謝瑩,一個不懂事的小傻瓜,當初還要自己搶她去做壓寨夫人,想不到她真就與人跑了。

「哎,文文,你聽說多多是跟誰私奔的?」陳襄扭頭問道,不料霍文均已經倚着他沉沉地睡著了。

陳襄小心地將她抱到床鋪上除下靴子,又掖好了被角,看她笑意甜甜,定是夢到了開心的事,心道:我若有這樣一個調皮的小妹妹該有多好,那個書獃子霍文蘭真是好福氣,不過娶了謝瑤,下輩子有他好rì子過了。

他剪去燈花,再給巫方振餵了些水,見他已知道吞咽。「等天明了找個人給巫雨濃報個信兒吧,巫雨濃,巫雨濃……」

陳襄伏在巫方振身側迷迷糊糊地,猛然被大街上紛亂的腳步聲驚醒了,他聽見門外厲聲呼喝像是那個君馬黃的聲音,隨後竟是巫雨濃緩緩解釋着什麼「侄兒,巫方振,治傷」等等。陳襄心裏突突一陣亂跳,下意思地順手將霍文均的劍cao在手裏。不多時聽房門吱呀一響,巫雨濃及十幾個手下緊跟着君馬黃進屋來。巫雨濃看見陳襄即蹙緊了眉頭,面呈寒霜,她的手下七手八腳地將巫方振挪到擔架上,陳襄為掩飾自己的不安,也湊上前去囑咐道:「慢一點,小心……」並仔細交代了巫方振的各處傷勢,巫雨濃輕咬下唇凝視着他,似乎很平靜,直到紫煙喚道:「小姐,回去么?」

巫雨濃再瞪一眼陳襄,突然拔劍一揮劈去一隻床角,跟在擔架後面匆匆離去了。

陳襄一顆心唬得怦怦亂跳,大約是因顧忌君馬黃在一旁,才讓巫雨濃放他一馬,再回頭看看霍文均,她還在鋪上沉沉地睡着。

君馬黃待巫家人走乾淨了,方沖着陳襄點點頭,也不言語,轉身出去並關好房門,再就沒了動靜,甚至連一點腳步聲都沒有,「好輕功。」陳襄贊道,跟着又罵了一句「他媽的巫大小姐你以為很了不起嗎,說句謝謝能死啊。」

他好像一輩子都沒睡過這麼好,甚至連夢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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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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