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亂雲飛舞天欲雪

第六章 亂雲飛舞天欲雪

未等變了質的壽宴散去,某個花白鬍子的『篾片』就從高府後門躥出,七拐八彎的進城南一所偏僻的四方宅院。進門那會,『花白鬍子』正好撞上一卷草席抬出,席下露出了兩隻纖細的三寸蓮足,那晶瑩剔透的腳指彷彿還在顫動。枉他也非良善,卻還是念佛不已。

『花白鬍子』(高第的心腹幕僚)一走,宅院的主屋裡便討論上了。

「高第識時務,又會巴結差使,我看關寧軍就得有這樣的人主持。」聲音陰測測,叫人有種被賊惦記的惡寒。

「輔國公想差了。」這位就好多了,中正平和,不慍不火的:「朝里早有公議,關寧軍還是由吳三桂領著,少不了他一頂郡王帽子。明天就把話遞過去,只要吳三桂願意歸順,高第這個心腹大患,咱們替他解決了。」

鞏阿岱吞了老大一口饞液,面有妒色:「索大人,吳三桂勇武桀驁,有大才而存異志,縱能驅策一時,日後怕要養成大患的?」

「咱們兵力有限,欲進取中原,就得重用會這等打仗有兵馬的漢將,這樣的人有幾個不桀驁。如何架馭,那是皇上、太后、諸位輔政王爺的事。別忘了,睿親王可欠著吳三桂老大一份人情了。」那索大人輕飄飄的頂了回去。

鞏阿岱不自然的乾笑。去年年底鄭親王濟爾哈朗率大軍攻打寧遠,卻被吳三桂擊敗的舊事。濟爾哈朗因此聲望大跌,從此沒了與同為輔政王的多爾袞分庭抗禮的底氣。

索大人如此杯葛的自家主子,鞏阿岱滿心不悅,偏又不敢發作。這赫舍里?索尼官不過五品學士,爵不過精奇哈尼番(相當於子爵),卻是兩黃旗的領袖人物之一,遠非自己一個空桶子宗室(鞏阿岱是努爾哈赤庶弟巴雅喇之子)可比,就連多爾袞都得另眼相看。此次出使更是以人家為主。

兩人貌和神離的枯坐片刻,門房卻闖了進來,看著楠木打造的吳字拜帖,素來城府極深的索尼也不由喜動顏色:「咱們還想著去尋,人家送上門來了!」

次日,山海關外十里亭。說起這十里亭,那可是天下州府縣份都少不了的一景。悠悠千載,那幾丈方圓間,不知見證了幾多繁華鼎盛、風流雲散。

唐通一改平日的油滑嘴臉,疾言正色道:「通侯,請轉告長伯,東虜乃我華夏國敵,此等大節一失足就是千古恨,望他能好自為之!」

方廷獻嘴皮嚅動,卻是欲說還休,化做了無盡惆悵。

「各自珍重!」羅虎不大習慣此類悲戚場面,拉了唐通告辭而去。

方廷獻長拱相送,再抬首,眼角已有淚光!

稍後,角山之巔的烽火台上,一將臨崖而立,身挺如松,長劍在手,劍鋒所向赫然是山下沿著官道西行的順軍使隊,再那細眼濃眉,除了吳三桂還能是誰。

一切都準備好了,只要一個手勢出來,他身後那些由關寧精騎偽裝成馬匪便殺衝殺而去,用不了一個回合,便能叫幾十名護衛的順軍使隊從大地上徹底消失。

吳三桂的殺機是沖著唐通去的。唐通再無能,舊時也做過幾天山海關總兵,對城防虛實可謂了如指掌,順軍若攻打山海關,有沒有此人絕對大不一樣的。

「換回戰襖,追過去一路護送,若有差池,提頭來見!」權衡利弊,思之再三,吳三桂在最後一刻改了主意。不管為了鞏固自己在軍中的地位,還是與東虜討價還價,他都需要一個緩衝時間。此時的吳三桂雖與索尼有了實質性的接觸,對形勢卻還抱有一絲幻想,如果能以割地、重金挑動東虜攻打大順,待對方兩敗俱傷,自己相機而動,那該有多好,這就是後來被史家們炒得沸沸揚揚的『借兵』之策。

若果如願,吳家便是重光大明的蓋世功臣,進可效仿王莽故事,退也不失裂土封疆,名利雙成,豈不美哉!

真讓吳三桂給蒙著了,那天鞏阿岱帶著一隊東虜細作就吊在順軍使團後面,看到關寧騎軍呼嘯而至,將使隊團團護住,這才怏怏而返。後來吳三桂每當想起此節,卻總是悔青了腸子,那會解決羅虎真好比捻死一隻螞蟻!

使團日夜兼程的往回趕,剛到幽州城外,消息就來了,李過所部一萬精兵,做為大軍前鋒,已向山海關進發,餘下的順軍也已整裝待發。羅虎差點沒背過氣去『見鬼了,怎麼老是最怕什麼就來什麼,難道真是人品出了問題?』

晨曦中的禁紫城。一條深顴鴟目曷鼻,被綉有飛龍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綢袍包裹著的長大漢子,氣呼呼的圍著金絲楠木的樑柱打轉。他舉止隨意,有如處身田間地頭,可身上那股近於有形的豪霸之氣,卻驅散了整座大殿里數百年積下的陰霾森冷。

『水德應運』的新順王,民間傳說中破軍星轉世,一手掀翻了大明王朝,其行毀少譽多的草莽大豪,被後世西方學者譽為世界第十五大友中華淪喪第一大罪人的李自成!

李自成邊上侍立一個四旬開外的麻面文官,風采平平,氣度上卻獨得了一個穩字,穩得讓人放心,叫人舒心。他的官服上只綉了一枚雲朵,按順制是一品,而本朝的一品文官只有一個人,牛金星牛相爺!

「孤已為君,可他們還是依然故我,一個個飛揚跋扈。老的是這樣,小的也是這樣,真以為孤下去手殺人!」說哮咆或許過了,可從牙縫裡嘣出來的聲音,無疑更為滲人一些。

牛金星卟咚跪下:「臣忝為首輔,朝綱不整難辭其咎,當自請處分!」

李自成將其親手扶起,溫言撫慰:「怪不得先生。是那倔小子瘋了,天色未明,不經宣照就闖到孤的寢宮門前,當真是不要命了!當班宿衛要一體責罰!」

晚風入殿,吹動了壓在案頭的那份表章,晃得牛相爺一陣眼暈。

那是已被拘押的羅虎一個時辰前所呈:放棄攻擊山海關,順軍主力回縮太原,以精兵扼寧固關,把北直隸拱手讓給關寧軍。這一招,妙就妙準確的把握了人性的貪焚,一旦有了養兵的地盤,關寧集團上下必然浮想連篇,哪裡還會甘心給東虜當奴才。

本心裡,牛金星對此拍案叫絕!攻克大明京師后的局勢發展,遠沒有順朝君臣原先所想的那樣樂觀。本月(四月)初一,史可法等大明留都官員在南京誓告天地,要議立新君北上為崇禎報仇,,從軍力上看,關寧軍實力不弱,東虜又虎視眈眈,大順徒有百萬之眾,可堪戰之兵滿打滿算也不過二三十萬人,又要控制現有版圖,又應付如此複雜險惡的局面,實在是捉襟見肘。原以為是『先入關中者為王』,可現在看來,京師竟是一口埋人的深井,一座陷人的沙丘。

若用羅虎之策,一切有自不同,順軍大可趁著關寧軍與東虜相互牽制之機,發展和鞏固自己,沒準還能反過來坐收漁利。當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李自成卻是寧可賭順軍能在東虜出兵之前,武力解決關寧軍,也不願退這一步。為山九仞,恰是最容易崩盤的時候。大順能有今日,三分靠力七分靠勢,勢這東西貌似強大,卻有一個致命弱點,可漲不可衰!別忘了,順朝的地方文武多是首鼠兩端的前朝降臣,手下領著的也儘是當日舊部。何況,那可是兩個物富民豐的大省。(沒了北直隸,山東也就成了朝不保夕陽的飛地,)。更不幸的是,李自成一貫引自豪的堅韌不拔在這裡卻蛻變成了希圖僥倖的冥頑不靈。說白子,還是個人的經歷作怪,李自成再有雄才。終是起于田畝,驟然『暴富』,自然是『守財成性』,與羅虎超越洒脫又豈能同日而語。

與聖心相左,可不是牛相爺的處事風格,一句茲事體大,應乾綱獨斷,老牛就放棄自己的責任。

時間一長,李自成左眼下的箭疤,漸漸恢復了褐色,先前它可是在微微發紅:「來人,傳孤的口諭,羅虎行止乖張,本應重罰。念大戰在即,先記下二十廷杖。所部騎隊抽入御營效力,步隊仍由羅虎統領,明日隨大軍開拔,專司看押糧草。」李自成口中一頓,天馬行空的補了句:「傳旨,將宮人費珍娥賜與羅虎為妻,今日就完婚,所需皆由行在支應!」

某個空著一隻袖管的中年太監從角落裡幽靈般的應聲閃出,領了口諭,自去找翰林學士擬旨。另小看這個雙重殘廢,順軍能在一日之內攻下屹立百年,曾使無數強兵扼腕的大明京師,全仗了這個杜勛。此人於大同監軍任上降順,大軍圍城時自請潛入京師,當面勸降崇禎未果,又勾連舊識,打開多處城門,放順軍大舉入城。先不論品行,單是這份膽識,這份行事幹練,就頗為不弱。他也是舊朝閹宦中,唯一能夠在李自成跟前聽用的。

杜勛都走得遠了,牛金星心裡的震蕩還未平復,費宮人的品貌在前朝所遺的宮女里那可是獨佔鰲頭,前些日子還風傳李自成自己要納之為妃了。羅虎何德何能,竟有這般如天聖眷!看來與羅虎交好還是很有必要的。他一個半路出家的河南人,卻在陝人當道的大順朝為百官之首,其中的如履薄冰實不足為外人道。

剛出一殿的牛金星,便被某個身形氣質與李自成有七分相似的小將給撞了個趔趄。那小將腳下帶著風,金盔歪在一邊,滿頭大汗,急切得簡直沒許說。

牛金星閃到一旁,做凜然迴避狀。來的正是李雙喜,大順朝的內定儲君。李雙喜向牛金星恭敬一禮,匆匆跑了進去,沒一會,裡頭就傳出李自成肆意張揚的笑聲:「算著你就該來了。放心,孤只是小懲大誡,那混小子打仗有癮,這次老子偏不讓他上陣,憋死他,也好長長記性!

牛金星下意識的抬首望天,卻發現天色竟變得陰霾,低低的雲層彷彿觸手可及,天邊更隱隱有雷聲傳來。

(遲到兩小時,對不起了,被抓去相親了,畢竟三十多了還沒結婚,是夠另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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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之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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