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逢

妙玉指著梅花道：「老太太可知道這梅花是誰送來的？」賈母道：「我也正好奇呢，這京城裡的綠萼梅花是從來不多見的，惟獨那天人寺廟裡才有的，一般大戶人家若不得住持的眼，也是進不去的。」妙玉道：「是妹妹使喚人送來的，妹妹知道我最喜梅花，若她能見到這梅花，必定是第一人想到了我和老太太，所以她才打發人送了梅花來。」

賈母一聽，又是驚又是喜，道：「是玉兒送來的？你怎麼知道是她送來的？她真沒事情么？」妙玉淺笑道：「老太太放心，她們還沒來，我就已算了一卦，妹妹吉人自有天象，處處化險為夷，已得人所救，現在自是無恙。妹妹和我是最知心的，也惟獨是她能見到梅花想到我和老太太，所以是妹妹送來的，她是來告訴我她現在很好，也叫我告訴老太太一聲。」

賈母不解地道：「那她既然無恙，怎麼好端端的不回家裡來？那她住在哪裡呢？在這裡，除了咱們家，她也沒有認得的人。」妙玉嘆息一聲，握住賈母冰涼的大手，道：「老太太，您還不明白么？說軸輪斷裂，林妹妹的車滑落到了懸崖里，必定就是有心人為之，若是妹妹現在就回，還不知道她們要耍什麼手段呢！讓妹妹在外面靜養也好。老太太不必擔心，這救了妹妹的人，也是我的恩人，也曾救過我和師父的性命，況且妹妹身邊還有魅影兒伏侍，不會有什麼事故的。」

紫鵑聽到黛玉無事，先就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問道：「那姑娘說什麼時候回家了么？」妙玉道：「我想暫且是不會回來的了，就是回也要一段時間罷。你且不必替你姑娘擔心，好生替姑娘守著屋子就是了。你姑娘那裡的東西樣樣都是價值連城的，保不住也有人打著主意呢！」紫鵑聽了點頭。

忽然鴛鴦又回道：「不知道怎麼回事，那裡北靜王爺竟也知道了，也親自帶了人連夜去尋找姑娘呢！」賈母詫異，紫鵑道：「那日彈了那招來百鳥的曲子，不是寶姑娘，是我們姑娘，不過就是我們姑娘沒提罷了。」賈母心中早已明白，只是不提罷了，想了半日，道：「今日的事情咱們就都自己心裡有數，誰也別提，就叫他們去找，天天去找。」妙玉和紫鵑鴛鴦都答應了，心中在知道黛玉無恙之後，也著實是放下了不少。

黛玉如今只在西門狂的別院里自在逍遙，可不知道賈家和北靜王府里簡直就是翻天了。西門狂又特地吩咐人極小心地伏侍黛玉飲食用藥，更比賈家謹慎到了百倍。那十個花名的丫頭更個個淘氣不羈，凈帶著小丫頭子在黛玉跟前玩耍，逗黛玉開心。黛玉本來是深閨少女，難得見到和自家不同的規矩樣貌，倒也開朗了幾分。

這日一早，黛玉沐浴更衣之後，外面卻已下了一場好大雪，空中的雪花真如搓綿扯絮一般，十個丫鬟本以是標緻伶俐，各有不同風姿，眼見各自穿著一身大紅羽緞對襟褂子，繡的就是自己名字的花樣兒，映著白雪真是好不齊整。黛玉披著一件白底綉著幾枝綠萼梅花的斗篷，站在門邊，看著十個丫頭和魅影兒玩雪仗，嬌嫩的臉龐上露出微微的笑靨。

魅影兒堆了一個臃腫的大雪人，又堆了一個小小的瘦瘦的雪人，笑道：「姑娘快別站著看了，過來給雪人添鼻子！」牡丹笑沖沖地拿來兩個紅蘿蔔，硬是拉了黛玉到院子里來，把蘿蔔遞到黛玉手裡，笑道：「姑娘來添才有趣！」黛玉看了看手中的蘿蔔，一個大的，一個小的，黛玉頑皮心一起，把小蘿蔔添在了大雪人臉上，把大蘿蔔添在了小雪人的臉上。

眾丫頭一看，都哈哈大笑了起來，黛玉看著怪異滑稽的雪人，也忍俊不禁。聽到這裡的笑聲，就聽到西門狂的聲音道：「什麼事情這麼高興？」一面說，一面大步進來，身上依舊是單薄的一件青色衫子，迎面見到黛玉的如花笑靨，早已神魂飄蕩，不覺就有些呆了，但隨即恢復過來，咳嗽了一聲，見到兩個雪人，眼中有微微露出笑意。

魅影兒和十花丫鬟都躬身為禮，黛玉也是輕輕一福，西門狂笑著虛扶道：「姑娘在這裡只當是自己家，不必如此多禮。這些丫頭若有不是，姑娘也只管說得。」黛玉笑道：「各位姐姐都很殷勤小心，並沒有不是，黛玉在此多謝公子費心了。」西門狂皺了皺眉頭，道：「姑娘說話不必如此生疏有禮，姑娘若不嫌棄，叫我西門便是。」黛玉臉上一紅，低頭無語。

忽然聽得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揚了起來：「哥哥！哥哥！你死掉了嗎？請回答有還是沒有！哇！這裡真好看，我怎麼不知道哥哥有這麼一個好地方？我也要住進來！非住進來不可！」隨著聲音，一個穿著大紅錦衣貂裘的少女一陣風似的的跑了進來，站定在了黛玉跟前，眼前登時一亮，笑著拉起黛玉的手道：「姐姐原來在這裡，卻叫我好找！」

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天人寺里奪了黛玉手帕的少女。黛玉也很詫異，沒想到她竟是西門狂的妹妹。西門狂眉頭一皺，道：「你怎麼到這裡來了？我不是說過不許你來的么？」那少女嘟囔著嘴道：「我悶得快要死掉了，臭哥哥也不叫我出來玩耍！人家好不容易出來一遭兒，臭哥哥還訓人家，真是個大壞蛋。臭哥哥，快告訴我，這仙子姐姐怎麼在這裡？我怎麼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了姐姐好久呢！」說著拉著黛玉的手一個勁地搖晃著，就是不肯鬆開。

西門狂道：「你見過林姑娘？」那少女道：「就是那天我在天人寺里見到姐姐的，就是那個老頭子和尚，我怎麼問他他都不肯告訴我姐姐是誰。明兒我去了，定然拔了他的白鬍子！」黛玉驚奇地看著少女沒上沒下的話，西門狂向黛玉笑道：「她是我妹妹，名叫西門雪，最是淘氣的一個瘋丫頭，姑娘只不必管她，不然非給她聒噪得了不得。」然後對西門雪板著臉道：「這位林黛玉姑娘，不像你這般瘋子似的，你只不許惹姑娘不痛快了，不然我一會就叫人送你回去。」

西門雪朝他伸了伸舌頭，扮了個鬼臉，哼道：「沒人性的臭哥哥，有了仙子姐姐就不要妹妹了！好歹我也是大漠上出了名的美人兒，漂亮得像是一朵美麗的雪蓮花，就你給我使臉色！哼！」然後挽著黛玉的手臂嘰里呱啦說個不停：「姐姐，我告訴你哦，你可千萬別給我這臭哥哥騙了，別看他在姐姐跟前溫文儒雅的，其實他最是個有名的壞人，六親不認的，人人都是怕他的，也天天欺負我呢。我可是好人呢，姐姐，我就跟姐姐住一起罷。」

黛玉很是喜歡她坦率無偽的性子，聽她這麼一說，就把手一伸，道：「那就先把我的手帕還給我。」西門雪撅著嘴巴，道：「姐姐真小氣，一塊手帕也不肯給我！」黛玉笑道：「手帕上綉著字，不能讓你拿著出去招搖，所以還是物歸原主的好。你若喜歡，我另給一塊，就是這塊不行。」西門雪頓時高興起來了，伸手到懷裡把從黛玉手裡奪走的手帕還給了黛玉，笑道：「姐姐，你可說定了，給我另一塊好看的！姐姐身上真香，我天天跟姐姐住一起，我也要變得香香的了！」

見黛玉和西門雪如此親熱，西門狂不由得有些吃味，黛玉冰雪聰明，自是心中瞭然，不由得暗自吐了吐舌頭，向西門雪笑道：「外面冷得很，到屋子裡暖和一下罷。」西門雪不禁眉開眼笑，十分得意地受到黛玉的邀請進屋子裡去，還對哥哥得意地擠了擠眼睛。哪裡知道黛玉下一句又向西門狂道：「公子也進屋裡喝杯熱茶，暖暖身子罷，仔細在外面凍壞了。」西門雪聽了，頓時垮下了臉來，一張嬌美的臉蛋登時拉得老長。

一時進了屋子裡，西門雪滿眼驚嘆地看著一架子一架子滿滿的書，以及清新雅緻的擺設，眼珠子幾乎就要蹦出來滿地滾了，咋舌道：「姐姐好厲害！這麼多的書，我一輩子也看不完！姐姐這裡真好看，什麼東西都好看，壞心的臭哥哥，怎麼就不想著也給我弄一個姐姐這樣的屋子？」西門狂哼了一聲，道：「你若能老老實實看完一本書也罷了，偏你就是坐不住，給你這樣的屋子，那是白糟蹋了。」

黛玉叫魅影兒沏了好茶來，又擺了各色細緻點心鮮果，方讓西門雪。西門雪拿起一塊糕點，滿口的不依，道：「臭哥哥，臭哥哥，這是人家最喜歡吃的點心，你都不給人家吃，把個點心廚子也弄到這裡來單做給姐姐吃，你壞死了！」黛玉輕笑道：「姑娘愛吃，那就多吃一些。」西門雪瞪著黛玉道：「我都叫你是姐姐了，你還姑娘姑娘的叫著作什麼？快叫我雪兒妹妹！」然後對著西門狂哈哈大笑，道：「我就搬過來跟姐姐住，好吃的好玩的自然也有我一份了！」

這西門雪一身的紅衣，滿屋子裡跳動著就像是一簇火焰，滿身的熱情洋溢，黛玉取笑道：「竟不像是雪兒妹妹了，卻是一朵嬌艷的火焰姑娘，妹妹若再跳動個不停，仔細燒了這屋子，這些書可是容易給燒壞了的，那可就什麼都沒了！」西門狂暗自點頭，心中欣喜著黛玉的性子不似先前那般謹小慎微了，也開朗了許多，這卻是對她身子有益，自是求之不得。

西門雪扭股糖兒似的粘在黛玉身上，黛玉嘆道：「真和雲妹妹一般的性子！」西門雪眼睛忽閃忽閃的，問道：「姐姐也有其他的姐妹嗎？什麼時候我也見見。」魅影兒一邊道：「姑娘親戚家的姐妹固然是多，卻沒幾個是姑娘的貼心姐妹，有一把金釵子，最會算計著姑娘了。這雲姑娘倒好，偏給那金釵子糊弄得團團轉，反不知姑娘的好。」

西門雪眉毛一揚，拉著袖子伸出了拳頭，道：「金釵子是誰？我替姐姐報仇去！」西門狂道：「不許你去，我心中自有道理。」西門雪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的哥哥最是個有仇必報的人，想必那個什麼金釵子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的了。黛玉聽提到寶釵，心中早已一片冰冷寒意，悔不當初那幾日和她如此交心，也後悔自己實在是天真得可以，竟相信了她的勸慰她的善心。聽了西門雪這話，便淡然笑道：「罷了，已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提出來作什麼？橫豎只是自己明白罷了。用盡了心機得到的，也未必是長久的。」

西門雪直撲到了黛玉懷裡，一個勁地聞著黛玉身上淡然的幽香，笑道：「姐姐這樣，我可不依，我要是知道了是誰這樣欺負姐姐，定然替姐姐報仇！」義憤填膺了好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向西門狂笑道：「我才聽了一件有趣的事兒呢！就是北靜王太妃要給北靜王爺找個能生兒子的王妃的事情。我聽到之後，我可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