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賞梅

西門狂在帘子外笑道：「姑娘如仙子一般降臨寒舍，實是求之不得，哪裡算得是姑娘打攪了呢？若依我說，姑娘還是暫且別回賈家為妙，即使是住在妙玉師父那裡，說不得也是有人瞧見了知道的，到時候只怕反更多了幾分算計。如今姑娘暫且住到寒舍，一來那裡清凈，正好姑娘將養，二來也躲了一些是非，三來姑娘不見了，她們少不得還是要給賈太君一個交代的，自然也是有一番事故的。」

魅影兒也道：「公子說得極是，看她們弄丟了姑娘怎麼跟老太太交代，到時候只怕還不是小事故呢！老太太這樣疼愛姑娘，素日里也怕一陣風吹走了姑娘，如今是她們攛掇著來進香，到時候不找她們要人還找別人不成？」黛玉有些猶豫，心中也怕外祖母擔心，也怕妙玉為自己擔心，因此搖擺不定。

似乎察覺到黛玉心中的想法了，西門狂笑道：「如今也別說這些了，姑娘方才受了驚嚇，還是略作休息一番。在下知道一處極好的寺廟，其中的綠萼梅花天下罕有，不妨帶姑娘去稍做觀賞！等姑娘靜下心來，再做決定不遲。」黛玉想起妙玉最喜梅花，自是想去見識見識，就是回去之時，也好替妙玉帶這幾枝，因此便點頭答應了。

西門狂只聽聲音，也察覺到了黛玉少見的歡快，他心中自是欣喜異常，忙駕車到了自己出資建造的天人寺。這天人寺就是以其中的各色梅花名聞全京，著實是費了他一番心血，一般的達官顯貴即使是有錢有勢也是進不來的，因為這天人寺的住持茫茫大師只見有緣人，也比一般僧人更有幾分出世的冷漠。

西門狂直接就把馬車趕進了寺廟中他專用的院落，魅影兒才扶著黛玉下來，一面扶著，一面道：「姑娘小心一些。」黛玉還未下車，已聞得一股清雅寒香，不由得心中暗贊，待得下了車，滿目皆是疏落有致的綠萼梅花，枝幹如鐵，花冷如玉，更顯得幾分天然古樸，竟比妙玉庵中的那幾株紅梅花更顯得出脫不俗。

黛玉輕嘆道：「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單單這梅花兒，也比姐姐那裡的好看上好些。要是姐姐見到了，定然喜歡這裡多一些，難得見到這樣天然風姿的綠萼梅花，沒有絲毫扭捏造作之氣。」西門狂笑道：「姑娘與其說花，不如說是姑娘自己。『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一句話極適姑娘。」

黛玉臉上一熱，顏色想必也是紅的，不由得低頭不語。忽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難得公子竟然大駕光臨，方才還以為是哪家的紈絝公子竟然直闖進來呢！」黛玉本不想見外人，耳聽有多一人，便欲迴避，魅影兒悄聲笑道：「是這裡的住持茫茫大師，和公子極好，也曾入過內宮見過後宮女眷，多少人想見還見不到呢，姑娘不必迴避了的。」

黛玉心中輕嘆了一聲，抬起眼來，卻見一個年紀極老鬚眉如銀的老僧長身玉立於西門狂跟前，合十問好，雙目開合之間，神光如電，炯炯有神，一襲白色百粗布衲衣，更顯出一股仙風道骨來。魅影兒笑著上前問好，滿口滿臉的淘氣，笑道：「大師，說來也有兩年沒見了，大師的身子骨倒還硬朗！」

茫茫大師不理魅影兒，一雙睿智的眼眸望向了裊娜姿弱的黛玉，如花般的嬌容，似柳般的風姿，淡若山水一般的眉目之間更顯得一點出塵的靈氣，開口道：「好出挑的小姐！真非凡人也。」西門狂詫異不已，正要開口詢問，卻見茫茫大師掐指算了一算，神色微微一變，不由得眉頭一皺，生怕黛玉有個什麼，便開口道：「怎麼？」

茫茫大師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只有一句告之公子，這姑娘非同一般，原是世外意想不到之人，只是姑娘面色慘淡，似有不順心之事縈繞心懷，以至於病體難愈，公子還是多多解勸為是。」西門狂自然明白黛玉心事，也明白她病之根源，只是黛玉一心都在寶玉身上，自己又談何解勸？

魅影兒見黛玉總望著梅花，便笑道：「公子和大師就慢慢打你們的機鋒罷，我陪姑娘到處去看看！」西門狂答應了，忍不住又囑咐了一下道：「陪著姑娘，還多加小心一些，好在今日寺廟之中並無外客。」魅影兒笑著答應了，替黛玉系好了披風，才扶著黛玉到各色梅花更多的東院中走去。

茫茫大師這邊對西門狂道：「這位姑娘，是有些來歷的，尤其是眉宇間的一點靈氣，這是常人不能有的。不要知道她是公子何人？」西門狂笑道：「以大師如此高的眼光，竟能看出她並非尋常人，她自然也非尋常人。若說其來歷，大師或許也曾聽說過，她就是現今賈家太君外孫女，前鹽課御史探花林如海之女，當今元妃之表妹，名叫林黛玉。」

茫茫大師掐指算了一算，眉頭一皺，道：「林黛玉，玉帶林，命中有一大劫啊！」西門狂聽了，不覺得有些急迫，道：「大劫？什麼劫？」茫茫大師緩緩吐出道：「死劫！」西門狂幽深的眸子中登時染了幾分狂肆之色，沉聲道：「我要知道解法！」茫茫大師淺笑道：「公子已經在解這個死劫了！」

西門狂聞之愕然不解，茫茫大師笑道：「姑娘之劫，內外俱有，病體嬌弱，原以是秋風中的一抹弱柳，可公子已想盡辦法費盡心思調養她的身子骨，這已經是在解去姑娘的外劫了！姑娘內劫，乃在心事，此不能操之過急，只告訴公子一句，他年若聞金玉聯姻，就必須注意姑娘一舉一動，若有差池，將後悔莫及。」

想黛玉心事性情，西門狂若有所思，點頭不語。

黛玉沿著修整得十分平潔的青石板路緩緩走著，清澈溫潤的眼睛充滿了驚嘆地觀賞著一片一片各有不同風姿的梅花，柔雅出塵的面容帶著少見的笑意，也露出了少見的活潑，徑自走進了一大片的綠萼梅花林中，聞著沁人心脾的寒香，緩緩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深冬中梅花對這世間的一點丰韻。

魅影兒忽然神色肅然，低聲道：「姑娘在這裡等著我，可別隨便亂走，我要去解手！」黛玉聽了，「撲哧」一笑，睜開眼睛，笑道：「你快去罷，我在這裡等著你就是了。」魅影兒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一陣風似的的去了。

黛玉微微仰著臉蛋，幾片被風吹落的花瓣落在了臉上，她也不忍彈掉，反而露出了淺淺的笑靨，忽然聽到右邊一道細細嫩嫩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誰？」黛玉一驚回頭，只見一個比自己年紀似乎小了一些的少女站在右邊一株梅花邊，服采鮮明，只是衣裙角上給樹枝勾破了幾處，也帶了一點雪泥，嬌美的臉蛋上帶著些許的嬌蠻，卻無損她的美貌，黑白分明的一雙杏眼烏溜溜的轉動著，好奇地看著自己。

黛玉也好奇地看著她，輕笑道：「那姑娘又是誰？」那少女呵斥道：「大膽，不許你這樣跟我說話！」黛玉只覺得她很可愛，笑問道：「為什麼我不能這樣和你說話？」低頭看她身上不少首飾皆極珍貴，竟和宮中之物無絲毫差別，卻讓她並不覺得俗氣，反而更顯得那少女十分高貴，黛玉心中有些明了，知道她必定是極富貴人家的千金。

那少女右手撐著臉頰，腦袋微微側著，道：「你很好看，像仙女一樣，很有仙女的氣派。你是梅花仙子嗎？」黛玉聽了她的話，輕笑了起來，那少女自己給自己點了點頭，道：「你若不是仙子，天下也就沒有仙子了！美人我見了無數，可就沒見過姐姐這樣仙風道骨的美人！你的眼睛就像是書上說的秋水一樣，而且還會發光，很好看！你叫什麼名字？」

黛玉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沉靜地淡然一笑，那少女繞著黛玉走了幾圈，見黛玉身上穿的衣裳雖然都是最好的質地和料子，但是卻鮮少首飾，烏黑如雲的青絲上也只是以紅絲繩挽了一朵雅緻的桃花，插了一支不起眼的玉簪罷了，手腕上也只有一枚還算精緻的玉環，就問道：「你家裡很窮嗎？怎麼不多帶幾件首飾？是不是你家裡人不疼你？」

黛玉聞言一怔，就見那少女把手腕上明珠手釧褪了下來遞給黛玉，笑道：「都說鮮花贈美人，今天我就明珠送仙子。」黛玉搖頭道：「謝謝姑娘好意了，這我不能要的。我並不少首飾，只是不愛戴罷了。因此姑娘還是收回去罷。」見黛玉直言拒絕，那少女有些不知所措，吶吶地收回了手釧，嘟囔著嘴道：「從來沒有人不愛明珠首飾的。」

黛玉淺淺一笑，並不說話，那少女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快些把你名字告訴了我，明天我就叫我父……父親或者是母親，打發人去接你陪我玩。」黛玉依舊輕顰雙眉，拿著手帕子擦掉她臉上沾染的一點泥巴，道：「姑娘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是不應該這樣問人家的名字的。」

眼見手帕子上似乎繡的有字跡，又隱隱一股幽香，那少女眼珠子一轉，伸手奪了手帕子就跑到一邊，只見上面綉了一個「玉」字。黛玉一驚，那少女就跑向了東邊，銀鈴一般的笑聲傳進黛玉的耳朵里：「玉姐姐，你就等著，誰叫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明天一定要你陪我玩！你就好好在你家裡等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