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從逆謀李斯發矯詔,信讒言胡亥戮諸親

第三回 從逆謀李斯發矯詔,信讒言胡亥戮諸親

卻說這始皇帝巡遊,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有言死者。七月巡至沙丘,病甚。皇帝每用膳,俱以趙高侍奉。每有小吏送膳,高必親嘗一口,無事之後,乃端至車前,蹈梯致之,並尖聲報皇帝所食菜名。

且說這日始皇帝卧於車中,變形狂咳。咳得十分辛苦,裂心破肺,令人心悸。始皇自知不起,乃詔李斯趙高入諭。李斯進去,欲問後事,恐觸了忌諱,不敢進陳。趙高慰皇帝道:「皇帝之病好者愈矣!」始皇喘粗氣搖首以示悲曰:「朕心自知!」趙高笑道:「陛下乃是萬歲也!」始皇忽然煩躁,曰:「汝毋廢言,為朕草詔!」

趙高因起坐,宦者奉筆帛,善避車外。始皇定了定神,徐徐口授曰:「以兵屬蒙恬,與喪會咸陽而葬。」斯高二人俯首,用篆文記於帛上,又取玉璽蓋之。始皇強坐起,接而視之,復不能卧,聲微弱道:「使快馬以賜扶蘇!」言訖,始皇已痰氣上壅,趙高用手一按,乃是氣息全無。

李斯籌劃一番,心道:「皇帝在外崩,又未立太子,恐始皇道死,內外有變,不如秘不發喪。」於是暫將始皇棺殮載置轀輬車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仍從轀輬車中可諸奏事,偽稱始皇尚活,仍擬起行。一面催趙高發出璽書,速召扶蘇回咸陽。

卻說這趙高暗將始皇所賜扶蘇璽書與公子胡亥觀。胡亥一閱下,痴若木雞,滿面失望,默然不言。趙高因謂公子胡亥曰:「主上駕崩,未有詔書分封諸子,而獨賜長子書。扶蘇既到,遂嗣立為皇帝,而公子無尺寸之地,將之奈何?」胡亥苦笑道:「吾聞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父皇無遺命分封諸子,為子自應遵守,何待妄議!」

趙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權,存亡在公子與高及丞相耳,願公子細思之。且為人君與為人臣,制人與見制於人,豈可同日而語哉!」此時胡亥尚有天良,勃然怒曰:「廢兄而立弟,是不義也;不奉父詔而畏死,是不孝也;因人而求榮,是不能也!三者皆為大逆,天下豈能服我?」

趙高又勸胡亥道:「臣聞湯、武殺其主,天下皆稱義焉,不為不忠。衛君殺其父,而衛國載其德,孔子著之,不為不孝。夫大丈夫從事必不拘小節也,怎可墨守成規?顧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猶豫,后必有悔。毅然決行,后必成功。願公子從之!」胡亥謂然嘆曰:「今大行未發,喪禮未終,豈可以此事去求丞相哉!」趙高聽而笑道:「時乎時乎,間不及謀!臣自有辦法說動丞相!」言罷辭了胡亥便走,胡亥亦為之一言動了歪心,未有阻攔。

且說這趙高別了公子胡亥,便直奔李斯車駕去,李斯見了趙高,問道:「使者已出發否?」趙高搖首道:「高此來是與君侯商議,主上崩逝,賜長子書,與喪會咸陽而立為嗣。書還未行,今上崩亦未有知者也。所賜長子書及符璽皆在公子胡亥處,立何人為太子,皆在君侯與高之口耳,君侯意下如何?」李斯聞言大驚道:「汝言從何得之,此亡國之語,豈是人臣所議?」

趙高冷言道:「君侯不必驚忙。高有五事,敢問君侯。」李斯道:「汝且說來。」趙高道:「君侯且自問,才能可及蒙恬否?功績可及蒙恬否?謀略可及蒙恬否?人心無怨,可及蒙恬否?與扶蘇之情誼,可及蒙恬否?」李斯曰:「皆不及也,而君何責之深也?趙高曰:「高本內官之廝役,幸得以刀筆之文進入秦宮,管事二十餘年,未嘗見秦封賞功臣有惠及二世者,且將相後嗣,往往誅夷。皇帝二十餘子,君皆所知也。長子剛毅而武勇,信人而奮士,即位必用蒙恬為丞相,君侯豈能保全印綬,榮歸鄉里?高受詔教習胡亥,使學以法事數年矣,未嘗見其有過失。且胡亥慈仁篤厚,輕財重士,辯於心而詘於口,盡禮敬士,吾遍觀秦之諸子未有可及之者,可以為嗣,望君侯細慮之。」李斯聞言,慍色道:「汝毋再言!斯仰受主詔,上聽天命,得失利害,有何慮之!」

趙高冷笑道:「安可危也,危亦可是安也,君侯安危不定,何以稱聖人?」李斯怒,斥趙高曰:「斯本上蔡布衣,幸擢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皆至尊位,食國俸祿,是皇帝欲以存亡安危囑斯也,豈可負哉!夫忠臣不避死,孝子不避勞,人臣各守其職而已。君勿復言,令斯得罪!」

趙高見斯色厲內荏,不能堅持,便再進一步,用言脅迫道:「蓋聞聖人遷徙無常,從時而變,見末而知本,觀指而睹歸,此物之固有也,安有一成不變之理乎?且今天下之權柄皆懸於胡亥,高觀其志不在小,且夫從外製中謂之惑,從下制上謂之賊。故秋霜降后草花落,水搖動者萬物作,此自然之理也。君侯為何如此短見!」

李斯曰:「吾聞晉易太子,三世不得安;齊桓兄弟爭位,後身死為戮;紂殺親戚,不聽諫言,國終成坵墟,遂危社稷:三者皆是逆天而行,落得宗廟無人祭祀。若我尚有天良,安能有此逆謀!」趙高聽罷,故作慍色道:「君侯若再疑慮,高也無庸多說,惟今尚有數言以告君侯。上下合同,總可長久,中外如一,事無表裏,君侯若聽高計,就可長為通侯,世世稱孤,倘決意不從,必禍至子孫,足以寒心。善者因禍為福,君侯自行擇取罷!」言畢,起身欲行,李斯聞言,乃仰天而嘆,垂淚太息曰:「嗟呼!吾獨逢亂世,既不能以死盡忠,何以託命哉!」於是李斯乃聽趙高。

卻說時值酷暑,屍臭漸不掩,如何?趙高之議,以皇帝苦口中無味,急思鮑魚,令人多取之於市,以至於鮑魚之市暴踴三成。令百官車上各載一石,鮑魚素有臭氣,載於諸車,人皆掩鼻,安能復知此鮑魚之臭抑猶屍之臭哉?

嗚呼!權衡利害,以慮得失,博學李斯,卒與陰謀家下其高首,秦史乃於此人之因而卒變之。或積年後,李斯亦悔今日之謀。後人亦有詩嘆曰:

始皇巡視歿沙丘,龍臭魚分伎倆籌。

胡亥藏奸思篡位,趙高助紂耍陰謀。

假傳聖命將軍死,偽造遺書太子休。

臣下無德君暴虐,秦傳二世后歸劉。

且說這趙高見李斯已有允意,欣然辭出,返報胡亥道:「臣奉太子明令,往達丞相,丞相斯敢不奉命!」胡亥大喜,高又謂胡亥曰:「李斯小篆為人最,唯令其草詔,世人乃信。」乃相與謀,詐為受始皇詔丞相,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長子扶蘇曰: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書已繕就,蓋上御璽,托為始皇詔命,遣胡亥門客奉書賜扶蘇於上郡。是夜風沙凌冽,公子扶蘇立於關戶,望之殘月。大將軍蒙恬來,解披風與扶蘇曰:「公子!長城將去,公子當還咸陽矣?」扶蘇搖頭曰:「此需父詔。」蒙恬嘆曰:「公子僅勸皇帝毋妄殺儒生,乃貶君於此,豈不怨哉!」扶蘇不安,左右相望,小聲道:「父皇耳目甚多,將軍慎言!」蒙恬泰然曰:「吾不懼也!吾信至危難之際皇帝猶憶長公子也!公子終是天下人心所向,吾屬當儘力扶公子也!」扶蘇不言,笑着搖首,與蒙恬並肩而去。

忽使者至,發書,扶蘇觀之而泣,入內舍,欲自裁。蒙恬止扶蘇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將三十萬眾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也?願公子復請皇帝,復請而後死,未晚也。」時使者接連促之,扶蘇為人仁,乃謂蒙恬曰:「父賜子死,安能復請耶!」說罷,即取御劍自揮,青鋒入項,頸血狂噴,便即倒斃。蒙恬不肯死,使者付之以屬吏,繫於陽周。後人有詩嘆扶蘇曰:

詔自沙丘至,如何便釋兵。

君王令賜死,公子不求生。

卻說這扶蘇死訊傳之沙丘,胡亥、李斯、趙高皆大喜。至咸陽,發喪,太子立為二世皇帝,以趙高為常侍中用事。

且說這秦二世在宮中閑居無事,乃詔趙高與之謀事,道:「夫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譬如馭六駒而過隙。朕既已坐臨天下,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所樂,使國家安寧,百姓歡樂,保其社稷,以享其天年,其志可得乎?」趙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者,而昏亂主之所禁也。臣有一逆耳忠言,願陛下稍稍留意。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有疑焉,而諸公子盡陛下之長兄,大臣又是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其心多有不服,恐其為變。且蒙恬已死,蒙毅將兵居外,臣之所以提心弔膽,但恐有不是善者。陛下又安得以為樂?」二世聞言露出畏色,問高曰:「將之奈何?」

趙高道:「嚴刑而峻法,盡殺犯法之徒,夷其族。滅大臣而遠骨肉,使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舊臣,更命所信任者並置陛下左右,使之感恩戴德於陛下。本禍害而絕奸謀,群臣上下莫不蒙陛下之聖恩,陛下則可高枕而無憂矣!其計莫善於此!」於是群臣及眾公子有罪,皆下趙高使治之。殺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陽市,公主十人矺死於杜縣,財物入於皇宮,相連坐者不可勝數。

卻說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中,最後議罪。二世令使者問罪於將閭道:「公子不臣,罪當死,當速服刑!」將閭叫屈曰:「朝廷之禮,吾未嘗敢有不從;朝廷之位,吾未嘗敢有失節;承命對答,吾未嘗敢有辭語。何以謂我不臣之狀?願知其罪而死。」使者無奈道:「臣不得與謀,只是奉命從事。」將閭乃悵然流涕,仰天大呼曰:「冤!冤!冤!」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群臣諫者皆以其謗毀朝廷,大臣執祿而媚上,黔首無不驚恐。

且說尚有一公子高,識二世之暴虐,頗有畏懼,自料將來必不能免,欲走,卻又想道:「我若走,身或能免,但舉家必受連累,妻子無辜,安能聽其駢戮?」乃輾轉思維,得捨身保家之法,因含淚繕成一書,看了又看,最後竟打定主意,決意呈入。二世得書,不知其故,乃展開一閱,只見上疏曰:

「臣高昧死謹奏: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廄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為人子不孝,為人臣不忠。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原葬酈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

胡亥閱畢,喜出望外,乃詔趙高,將書示之曰:「卿觀此書可是真情?朕恐其別有詐謀,因急生變也!」趙高笑道,「陛下太過多心,人臣亦自顧不暇,安能生變?」又謂胡亥曰:「陛下此是立君威也!天子之怒,如雷霆,當使天地變色,萬人膽寒!」會天降大雨,忽有雷聲大作,胡亥望向陰雲,大驚。後人有詩嘆之曰:

二世思慮久居宮,盡殺姊妹與長兄。

哪知昭昭天理在,能讓暴君享太平?

且說這胡亥屠戮宗室,連及親舊,幾將股肱之臣竭行斫去。遂以為無憂,可以窮極娛逸,肆行無忌,因詔眾臣道:「先帝以咸陽宮偏僻,故起阿房宮。宮還未成,會先帝崩,遂罷役,使匠築酈山。酈山工事大體已就,今棄阿房不就,則是彰先帝所為非也。」於是下令復作阿房宮。卻有一大臣出而諫道:「臣有異議!」這正是:

咸陽宮中,始逢閹人作亂;

朝堂之上,仍有肱骨忠臣!

不知進諫者何人,阿房宮能否繼續修建,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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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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