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帶着溫暖進城

冬來到村醫三仁家包紮傷口，並說出了自己進城闖世界的想法。三仁說：「冬來啊，你真是犯糊塗！怎麼要走那條路呢？這傷口如果再深一些，就割到動脈，咱兄弟也就不能在這裏說話了。你可是咱村的優秀人才。咱環水村自恢復高考以來，你這可是第二個考上高中的，這一點你一定要明白。你和我一樣，身體瘦小，力氣不足，但咱們腦子好使。咱村裏身強力壯的人很多，但能讀進醫書的人只有我，因此我就學了醫，你看，我學了醫，優勢就發揮出來了，日子比那些身強力壯的還好。你想進城混，也要找到你的優勢。你拼力量拼不過別人，如果做裝卸工，那就是拿短板與別人競爭，吃虧多，賺便宜少。我看你去學算卦還行，我如果不學醫，我也想算卦。在人民公園外面，許多算卦的，動動嘴皮子就賺錢。但算卦需要腦子靈光，不是誰想干就能幹了的，你行。」三仁包紮傷口的動作很專業，麻利而到位。冬來說：「可是我對算卦一無所知。」三仁說：「你年輕，才十五歲，學什麼來不及？」三仁的話讓冬來的腦子活泛了許多。瘦弱的三仁，彎腰駝背，哮喘的厲害，俗稱「癆病腔子」，喘氣「喉啦喉啦」響，一行動就咳嗽不停。但鄰村一位大眼睛的姑娘卻看中了他，嫁給了他，還為他生了一兒一女，三仁的媳婦身體好，能幹。有人就議論，為什麼那麼好的姑娘嫁給了他，有人說那位姑娘瞎了眼，冬來今天才知道，三仁肚子裏有貨，腦子裏有譜。事實證明那位姑娘沒瞎眼，他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連鄰村的不少人都來找三仁看病，生產隊解體后，三仁的收入很好。他看書多，一些野草被他采來就製成了中藥，這些中藥賣給病人，雖然價格不高，但卻是無本之利，病人常常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冬來到大哥家時，大哥偷偷給了冬來五元錢，說：」別讓你大嫂看見，你大嫂小心眼。這是我販菜擠出的私房錢，你到了城裏，身無分文是不行的。唉！都是大哥無能，如果我掙得錢多些，就可以給你交學費了，大哥對不起你啊！你以後可千萬別想不開了，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大哥說着流出了淚。

」噢，冬來啊！你那麼犯渾呢？高中不上就不活了，咱窮是窮，可是有地種，飯也吃飽了，只要吃飽了飯，什麼困難沒有辦法呢？村裏誰不說你聰明呢？可你這哪裏是聰明？我和你大哥還商量，以後要幫着給你說上個媳婦，成個家，你可千萬別走那個路了。「大嫂六仙女領着小侄福海到鄰居家串門回來了，大嫂說話直快。冬來看着大嫂，雖然衣服舊了，但穿在大嫂身上很好看，這真是衣服不敗美人。大哥可是真有艷福。大嫂的話雖然說得很不含蓄，但冬來聽來還是感到了溫度，原來大嫂一直記掛着自己，在環水村，男孩子長大了能娶上媳婦就是最大的事了。

」三福（叔），脖子咋啦？「二歲的小侄子說着就要拽紗布。冬來抱起了福海，說：」福海乖，三叔用鐮割傷了。「冬來把福海抱在了懷裏，他很喜歡福海，用手捏著福海的小臉蛋，軟軟的。

」冬來要去城裏闖一番，長點見識。「大哥春來說。

」好，我看行，咱兄弟聰明，也許能發大財。冬來，記着大嫂的話，城裏的路硬，不好踩就回來，咱環水村有飯吃。「

冬來告別了春來，來到二哥秋來家。傻妞見了冬來笑嘻嘻地，說：」脖子包着白布，包着白布。「秋來正在餵豬，聽到傻妞的話，他匆忙把豬食倒進豬食槽，就跑過來了。他高聲說：」冬來你野巴（傻子的方言）大了，你怎麼要走那個路呢？你怎麼不死？死了多省心！死了一了百了，你看你多英雄？割了脖子還要跳水，你讀了那些狗屁書管什麼用？「秋來看着冬來脖子上的紗布，哭了。傻妞認為秋來跟冬來吵架，他跑到秋來懷裏，說：」不哭，不哭。「又回過頭來，推冬來，說：」你走，你走。「秋來說：」二嫚，我們不是吵架，他是我們的好兄弟，你快去給他倒碗水喝。「傻妞說：」好兄弟，好兄弟。「又對着冬來笑。

秋來聽完冬來的想法，說：」你走吧，咱環水村小，你們讀書的人心有時窄，有時野，曲里拐彎的，我也不懂了。白浪城大，你去混吧。你放心，我會為咱爹娘挑水的。「冬來想，二哥是個好人，就是讀書少，對生活要求低。秋來只讀完了一年級就不讀了，他說一讀書就頭大，爹娘也不難為秋來，爹說，咱村裏只讀一二年書的人太多了，其實莊戶人不讀書也沒關係，有把子力氣就行。

冬來打算第二天走，這一天，他圍着村子轉了一圈，轉了幾塊田地，田野里的麥苗青青的，看着麥苗，冬來想起爹的話：」麥子經歷了冬天，所以白面饅頭好吃。「冬來這時咀嚼著爹說的話，很有哲理，值得琢磨。

冬天在大槐樹旁站着，想起和鋼柱打架的事。鋼柱比冬來大一歲，卻高出冬來一頭。小學三年級時的一個星期天，冬來蹲在大槐樹下看螞蟻打架，冬來頭上感到有水落下來，他一抬頭，發現是鋼柱在上面撒尿。見冬來的頭髮被尿淋濕了，頭髮上還滴著尿液，孩子們都哈哈大笑。鋼柱不怕冬來，他力氣大，冬來力氣小。環水村同齡的孩子沒有能打過鋼柱的，鋼柱爹教鋼柱練四通捶，還教鋼柱蹲馬步。冬來爬到樹上來了，老槐樹像個彎背的老人，很容易爬。

大鋼笑着問：」冬來，尿好喝嗎？喝不夠——「大鋼那」喝不夠就再喝點「還沒說完，冬來一把抱住鋼柱，和鋼柱一起從樹上滾了下來。鋼柱沒想到冬來竟然這麼瘋狂，不要命了，孩子們嚇得驚叫起來，大鋼落地時，頭被跌得嗡嗡響，頭暈目眩地走回家，中午飯也沒吃，不停地嘔吐。冬來的腿被跌瘸了十多天。鋼柱爹對鋼柱說：」楞得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冬來是個不要命的傢伙，你以後少惹他。「從此大鋼沒再欺負冬來。

老槐樹上有幾個五六歲的孩子在玩，像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鳥，冬來覺得這個年齡的孩子真是幸福，沒有心事一身輕。

」冬來，你這夥計，你想讓我當棋王嗎？「二仁走過來了，笑着對冬來說。二仁是村醫三仁的二哥，四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人。此人愛下象棋，村子裏能下過他的人很少，他下棋最佩服冬來，他常說：」冬來你是棋王，我是第二。「冬來看到二仁感到特別親切。他和二仁下了不少棋，他的象棋還是跟二仁學的，冬來進步太快，在荊山廣場，很多人圍觀，二仁被冬來連連殺敗了三盤棋，笑笑說：」教會了徒弟，餓壞了師傅。「

」冬來，聽三仁說要去白浪城闖一闖，我聽說后就急着找你，告訴你一個生活的路子。「三仁說。

」噢，你也有生活的路子，說來聽聽。「冬來想聽一聽他有什麼路子。

」你在白浪城擺棋勢殘局，這個活還行。「冬來還真沒想到這是條路子，說：」下棋還能賺錢？「

」能，在白浪城門旁有幾個擺棋攤的，我還輸給一個白鬍老頭三元錢呢！我也想干這個，但是又覺自己不是哪塊料，只怕輸得多贏得少，我看你行。」

擺棋攤是不是行，這個不好說。但二仁那一團火熱的心讓冬來感動。

冬來最後來到了荊山頂上，荊山頂上的荊條被別人割得剩下不多了，自己就在這山頂上差點見了閻王。環水村中間有這麼一個荊山，長滿了荊條樹，夏天樹上開滿了小花，花香濃郁，一股草藥味，冬來很願意聞那味道，感到提神。荊山下的一個廣場是放露天電影的地方，生產隊時開批判會也在這裏，有時這裏也演劇，說書的人來了也在這裏說書。荊山不高，但比所有的屋都高，站在上面能看清村子裏的事。

冬來又來到了北灣，一道夕陽撒下了紅紫的光，鋪在北灣的冰面上。這個讓他快樂，差點讓他成為鬼的北灣，他的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他突然覺得環水村竟然這麼有魅力，一草一木都好，老少爺們也好，還有親人更好。他下決心，要回報生自己養自己的環水村，不但自己要爭氣，他夢想有一天能讓環水村的人更富有。

他最後來到了村裏的公墓，那縱橫排列的小墳頭旁的墓碑上刻著名字。有的名字他很熟悉，他找到爺爺、奶奶的墳，跪下磕了三個頭，他說：「爺爺、奶奶，我差點就和你們在一塊了，不過，你們不用急，早晚一天我會和你們在一塊的。」他又來到了躍進的墳邊，躍進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就如在眼前了。他閉上眼，坐在躍進的墳旁，感到一陣迷糊，就見躍進在哭，滿眼是淚。躍進說：「冬來，我這是流的悔恨的淚。知識就是力量，我明白得晚了，我們能考上高中，也能闖出夢想的生活。我犯渾，你怎麼也犯渾了，差點走了我的路。如果你自殺成功，那樣我們讀書好的人就真得臉面丟盡了，冬來，你要闖出個樣來，為了你，也為了我，也為了你的爹娘，也為了咱雙水村。」嘎——烏鴉的叫聲傳來，冬來如夢醒來，抬頭一看，烏鴉從一棵松枝上飛走了，那松枝還顫了幾下。突然來了一陣旋風，圍着躍進的墳頭轉。冬來感到剛才似夢非夢的，他不確定是不是剛才躍進真的跟他說話了。天要黑下來了，冬來向家走去，他感到腳步有勁了。

一大早冬來就走了，爹說他的腿能好起來，他相信民間接骨的醫生。娘站在屋山旁目送他，借住的這二間羊圈沒有圍牆。白水城在環水村的西方，冬來四個小時就能走到。冬來回頭看娘，娘在向他擺手。太陽正好也升起了，像個紅球，充滿了力量，又有點羞澀。風有些冷，但冬來感到心裏很暖，也許是娘那一碗荷包蛋麵條起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