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遙遠的地平線啊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癌症們談談。我不願作它們的敵人，它們歸根結底是我的孩子，我身體里的一部分，只是他們叛逆，他們自我傷害，這種痛苦不僅是我，他們自己也感受到的吧？那種為痛苦而狂歡的自我懲罰，是［詛咒］…

停下來吧，我的細胞們。停止無節制的分裂吧…

這是白樺檢查胃癌住院的第一個月。

白樺在病床上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每每快入睡的那一刻，就因自己渾身疼痛而驚醒，進而失眠。如此一來，休息不足，反過來影響次日的狀態。

翌日，白樺坐於醫院的樹旁石凳，獃獃地看着病人與其家屬來來去去，這種事情看得多了，心中不免有些脫俗之境了。今日陽光明媚，綠色玉葉上的露珠仍未炙干，熠熠生輝，散出五色斑斕。

沉迷之餘，恰逢主治醫生李醫生路過。見白樺沉思其中，作消了原本安排，若無其事地走近白樺。

「怎麼了?看你在想着什麼呢？可以跟我說說呢！」

「沒想什麼呢！只是發發獃而已」白樺無精打采道。

「其實，說實話。在我見過這麼多人里，你是有點不一樣的。別人要麼情緒激動，痛哭流涕，要麼十分悲觀消極，甚至害怕恐慌。你這麼淡定，我還是第一次見。但是你個淡定有點不一樣。」李醫生說道。

「我也不知道說些什麼，李醫生，你能跟我講講你的生活是怎樣的嗎？」白樺道。

「我？其實每個人都不太一樣的。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2014年，非洲利比里亞爆發了伊波拉病毒病毒疫情。我的愛人做了志願者，在一起經歷了很多難忘的事情，後來任務結束，愈發覺得生命里缺少了她還真不行。哈哈，現在想想那會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總是貪圖以後更幸福的時光。」說着說着，李醫生的眼神暗淡了下去，眼角閃著淚光。

「後來呢？」我問到。

「後來呀後來…一場醫療事故，病患家屬襲擊了她，她就走了…」李醫生忍着情緒，不再言語。

這份人間感情讓白樺隱隱約約中多了點好奇。見到李醫生的傷心，轉換話題，說道「今天天氣真好！好久沒見這麼難得天了，就這樣聽聽風挺好，時光也可以這麼享受，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的。」言畢，兩人相互陪同著，不知坐了多長時間。

「好啦！我帶你去海邊去看夕陽吧！」李醫生轉變情緒道。

「夕陽？好奇怪。我一個日薄西山的病患，你居然帶我去看夕陽？還不夠傷感嗎？」白樺笑道。

「其實，是我想去看，因為我的愛人喜歡夕陽，我想見見，順帶帶你去看看，看你這一天天的病殃殃的，這可不行！」李醫生道。

「行！那就去吧，自從我到上海，還沒人帶我去海邊玩，我也當有這個幸運了。」

下午不知幾時，白樺和家人說清了緣由，便和李醫生一同出發了。

坐在車內，白樺問道「醫生，你的愛人一定很好漂亮吧？」

李醫生很溫柔地笑着，說道「每個人的眼裏，自己愛的人都很好看。其實，她很平凡，但是我卻痴迷於平凡的她。雖然我是個醫生，講究科學，但是對於感情，我卻不想談及科學。」

白樺似懂非懂，對這個世間彷彿又生了幾點眷戀的凡心。終於來到海岸邊，遠遠望去，一邊無際。恰巧時分，一輪紅日遠在天水之際，陣風過海面，掀起波浪陣陣，波光粼粼。

「太美了…」白樺獃獃地望着遠邊，

李醫生佇立遠眺，彷彿遠處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吸引着他們。

白樺瞅了瞅李醫生，他的表情很是複雜，幸福且含一絲哀愁，慰藉卻多一份悲傷。他痴痴地望着這光景，像一個朝聖的信徒，沉浸在自己的回憶和情緒之中。

「他一定在內心裏和她的愛人交流吧，相遇與寬恕中。」白樺心想，不忍打擾，獨自朝海邊走了去。

「真好額，能這樣聽聽風，看看光，好想一直這樣活着…」夕陽的餘暉耀過海面，耀過人物身邊。白樺感受到自己身在其中，不知是幻覺還是什麼，自己的周圍和海面粼粼的波光一樣閃閃亮亮。白樺與這光景融為了一體。

「真好額，被這個世界接納原來是這種感受…」夕陽的紅色巨輪漸漸入海，白樺焦急地向前走了幾步。他下意識地伸出自己那萎縮的手，朝着日落指了指。紅色太陽在他的拇指與食指之間，是那麼耀眼卻即將轉瞬即逝。

白樺想到了大自然，想起了明天清晨破土的幼芽和盛開的花兒，多麼嬌艷，想起了草原上的野狼，看着明天日出，朝陽而吼，多麼朝氣蓬勃。他忽然感受到了生命的［明天］，想到了自己，對此他心中迸發出強烈的羨慕和渴望。

他不由自主的淚流滿面，朝着那即將逝去的夕陽。情不自禁地說道：

「我不想死阿，我好想活着，好好地活着…」

此時李醫生早已從自己的情緒中走了出來。白樺轉過頭來，再也沒能忍住，淚水在眼角轉了幾圈。撲向李醫生，跪在他面前哭泣道：

「醫生，我真的不想死！我好想活着！求求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