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別

「你覺得怎麼樣？」

「數不清的人在一瞬間化為灰燼的樣子怎麼樣？他們有自己的親人，朋友，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想做的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做過什麼壞事，就那麼消失了，留下還活着的人生活在苦痛里。」

「那麼多的人，是多麼大的一筆罪孽，沒有任何東西償還得了那些鮮活的生命。」說到這，帝染的情緒已經有些不穩定了，一個人的逝去就足夠讓那些在關心乎他的人撕心裂肺，如此多無辜的人就這麼什麼都沒做，就從世上消失了。

他自認自己在很多時候是個殘酷無情的人，但當看見那些因為親近的人逝去而失魂落魄，毫無生氣的人們，他的心還是難過到近乎痛苦。

而造成這一切的，兇手方的一人就在自己面前，是一副看不見悔過的樣子，她和那些他觀察過的很多非人一樣，仍舊認為雖然抱歉，但這是必須的犧牲，是他們奪回自己領地的必經之路。

雖然礙於他的威勢什麼也沒說，但帝染能看得出來她確實是這樣想的。

「小忍，你們非人也有在戰爭死去親人的吧？」帝染的聲音連同他的情緒一起沉靜了下去，「那些戰死的非人的家人怎麼想他們的，是認為他們的犧牲是高貴的，能為自己種族的尊嚴而死是榮幸的嗎？」

「是。」本來對帝染抱有恐懼的小忍在回答這個問題時語氣卻十分堅定，好像那是她毫不懷疑的根本，是她與有榮焉。

「但除此之外呢？能依靠的父親離自己遠去，留自己一人支撐起整個家庭，好不容易彼此相愛的人，卻這麼快就天人永隔，那個在床邊哄自己睡覺的人，那個身強體壯自信的跟自己暢聊未來的人，那個跟自己一起闖禍，一起被罵還哈哈大笑的人，那個默默支持自己的人，那麼多本該好好活下去的人，有自己人生的人，在戰爭里就像一粒灰，輕輕一抹就消失了，什麼都還沒來得及留下。」

「不覺得可悲么？」

小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也說不出來，帝染的話將她內心隱藏的東西勾了出來，她感覺到了一種羞愧，就像小時候說謊被媽媽揭穿了一樣。

在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曾有戰爭殘酷的想法，但周圍的人，從長輩到同輩，從小孩到老人，從敬仰的人到跟自己關係好的朋友們，都在告訴她一件事，那就是，這場戰爭是正義的，犧牲是光榮的，他們必須要將佔領他們土地的敵人驅逐出去，去奪得他們應有的權利，去建設不被空間崩塌支配的美好的世界。

周圍正義戰爭的環境如空氣般將她包圍，以至於她的內疚與痛苦都被隱藏到了最深處

但她不是一個冷血的傢伙，做不到知道別人的痛苦還不以為然，甚至以此為樂，每當聽到那些因為戰爭而造成的悲劇時，她的內心深處仍會感受到陣陣刺痛。

「確實如你所說，戰爭什麼時候都是殘酷的，」小忍紅著臉說道，「但這場戰爭必須繼續下去，讓我們暫時生存的空間已經消失了，我們必須奪得我們生存的地方。直到我們的後代能普通的生活下去為止，哪怕要犧牲無數的人的生命，這場戰爭也不會停止。」

她的話語堅定，完全沒有任何動搖，在種族必須要延續下去的現實面前，他們沒有任何別的路可以走。

帝染長嘆了一口氣，小忍能感覺到他的悲切，那是一種很深刻的感情，只是在他周圍，小忍便能感受到一種刺痛。

「如若你們不是一開始就在外圍布下陣法，

而是和我們協商，不至於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可能的……」

是的，不可能的，與有很大可能成為敵人的對方協商，從佔盡優勢的暗處轉到很可能成為靶子的明處，怎麼想都不可能。而且那個協商成功的概率小到可憐，這就讓協商更顯得像個笑話。

說到底，人類和非人之間的矛盾就是不可調和的，人類佔有的資源有限，另一方如果想要佔有自己的資源，那就表示人類必定要放棄很大一部分利益，憑什麼呢？憑什麼我原來有兩個蘋果，現在要白白送出一個呢？而且如果非人佔有了生存的領地，那另一部分人類就要放棄自己生存的地方，放棄的那些人類又該去哪裏生存呢？

而且戰爭持續到現在，人類與非人之間彼此已經殺紅了眼，兩看生厭，如果非人和人類戰鬥，直到一方徹底死亡為止，他們哪怕只剩下了牙齒可以行動也要咬在對方的傷口上，幾乎已經沒有了調解的可能。這場戰爭持續到現在，在一方投降或者徹底消滅之前，已經再難看到和解的曙光。

「哈哈，」帝染忽然笑了一聲，把小忍嚇了一跳，這個笑滿是無奈與嘲諷，「明明真正的危機就要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我身上背負的可不止我一個人的命運啊。那些傢伙怎麼就這麼不懂事呢。」

小忍不敢說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小忍，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把你收在身邊嗎？」帝染問道。

「是，是因為我很可愛？」小忍自己都不信的說出了這個帝染曾經對她說的說辭。

「這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還有另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停頓了一下，帝染繼續說道「我想讓你見證一件事。」

小忍用眼神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我想讓你見證戰爭的結束和人類與非人的和解。這場戰爭，在真正的恐怖降臨之前，越早結束越好。」

小忍想說點什麼，但不知道究竟要說什麼，帝染毫無疑問是站在世界頂尖的強者，他說的話的分量毋庸置疑，但讓這場戰爭結束已經是不可能了，還要讓已經血海深仇的人類與非人和解，怎麼想都不可能，讓她成為見證人又是什麼意思，真正的恐怖又是什麼？

不過看帝染不想再說的樣子，小忍最終也就沒繼續問了。

就這樣馬車一路到了一個非人的城鎮，伴隨着馬嘶聲，馬車停了下來。

「那麼你就在這裏找地方回家吧，」帝染將一個錢袋丟給了小忍。其實就小忍能呆在人類區域的身份她估計也不缺錢，但帝染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給了她一個錢袋，裏面的錢怎麼說也夠路費了。「我有要去做的事。」

小忍接過錢袋，雖然很想問一句真的就這麼放過她了嗎？但轉念一想，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此一舉，萬一他反悔了怎麼辦。

從馬車走出，小忍正準備趕快逃跑，但前傾的趨勢卻又停了下來，她回頭，對着已經落下幕簾的馬車，清楚的說道「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說完，小忍再也不做停留，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而馬車裏的帝染不自覺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