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灰霧
四輪馬車駛離了廣場中央的女神像，裝在窗戶上的鈴鐺叮鈴鈴的響了一路。
走在街道上的羅恩依舊注視着手中照片。
「奧萊·伯格」
他忽然有些後悔，但口袋裏攥緊的金幣的手指，卻怎麼也不敢鬆開。
臨近居民區的街邊第五家店，掛着天天麵包店的招牌，店面並不大，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坐在裏面。
「老闆，兩條精麥麵包，切段。」羅恩朝裏面招呼，心裏終於有了底氣。
中年婦女急忙合上手中的報紙。
報紙是米蘭市發行的市報，每天上午會有賣報的報童在大街小巷兜售，一份需要三個銅幣。
麵包店老闆開始夾起麵包，放在木板上切著，羅恩則抽空看着放下來的報紙，封面上寫着米蘭絲織廠員工暴動，下面的小字則寫着「由個別幾個領頭人帶動，將在十月二十三日正午市民中心進行處決。」
一旁還有一張絲織廠首席的照片，正是羅恩口袋裏的那個人，「奧萊·伯格」，關於他的事迹粗略的掃了一眼，皆是歌頌對米蘭市的各種貢獻。
「五個銅幣。」
老闆將裝好的精麥麵包遞了過來，羅恩從口袋數了兩遍才放到老闆的手中，提着麵包走了不遠，羅恩又數了三個銅幣，到樹蔭下休息的一個報童手中拿到了今日份的報紙。
今天是拜廷國公曆的十月二十二日，和記憶中的公曆沒有區別，同樣的三百六十五天和十二個月份。
準備回程的羅恩已經看到了居民區的街口，但他又被小巷口的一間書店吸引了目光。
前世的羅恩就喜歡研究書籍，特別是各國的古書，他還靠着研究的內容通過了大學論文，來到這個異世界之前，他正用放大鏡看着一本寫滿了奇怪符號的舊書，是從一件雜貨店裏面淘到的，羅恩以為自己撿了漏，誰知道還未開始研究，就來到了這裏。
對異世界書籍的好奇讓羅恩走了過去，門店也不算大，只有四列擺放書籍的架子，老闆是一個頭髮發白的老人，靠在門口的躺椅上，用報紙蓋着臉，一陣陣的瞌睡聲在耳邊迴響。
這讓羅恩感到有些尷尬，等待了一會，他還是進入店裏。
他只是看看，不準備買。
最好不打擾到老闆休息。
帶着這樣的想法，羅恩開始在各個書架中穿梭。
與想像中的內容相差甚遠，這個小小的舊書店裏，擺放書籍的都是各種讚美神靈，歌頌英雄事迹，或者是教會的經文，抄錄的還有許多重複。
而羅恩之前論文的方向是古代工農業發展，研究的也大多是實業手工的專業書籍，這些在這個書店內根本就沒有。
羅恩還想着找找關於機械蒸汽發展類的文刊，看來是沒辦法了。
轉身準備離開。
門口的老頭還在打呼嚕。
忽然，一股心悸感讓羅恩定住了腳步。
心臟開始莫名的跳動。
彷彿有一個聲音，在內心的深處叫喊著。
「回來！」
「回來！」
「回來！」
叫喊聲越來越大。
耳邊似乎有風，掀起了波濤，一段詭異的呢喃夾雜着海浪聲，在腦海愈發清晰。
呢喃讓羅恩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無數的負面情緒湧上了腦袋，劇痛讓他渾身顫抖。
眼睛有鮮血上涌，最終完全的被流轉的黑色空洞覆蓋。
羅恩徑直轉過身，腳步僵硬的朝着書架的最裏面走去。
最終，他停在了書架的角落，最下層的位置，放着一本純黑色的書籍。
黑氣流轉的右手伸了過去，將要觸碰到書封的時候，左手的手指攥緊了右手的手腕，兩隻手臂上的青筋頓時瘋狂的爆起。
身體瘋狂的抖動，似乎在角力。
「啊咧咧。」
一聲叫喊突然傳來，帶着一道勁風，有什麼東西抽到了他的後背。
身子猛的一怔，停在原地好幾個呼吸后，才慢慢的回頭。
視線里，書店老闆拿着竹鞭，眼睛瞪的極大。
「你打我幹嘛?」
羅恩感到後背一陣生疼，顯然是書店老闆用竹鞭抽的。
「你跑進我店裏偷書，你還有理了，趁老頭子睡覺搞偷襲，打扮的還算體面，居然做這種事情。」
白頭老頭唾沫橫飛的罵起來。
羅恩神情越發的迷惑。
「偷書。」
他明明都準備走了。
對，他應該在店門口，為什麼現在會站在店的最裏面。
羅恩恐懼的看着四周。
他立刻警覺起來。
他絕對，是忘了什麼事情。
但羅恩不論怎麼去想，都無法記起，
「啊咧咧，把書買了，趕快走人，老頭子不想發脾氣。」
書店老闆把黑色的書籍拍到了羅恩的懷裏，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從書封傳遞到身上。
「多少錢。」
羅恩摸著光滑的封面問道。
「一個銀幣。」
……
昏暗的單層公寓，卧室懸掛着的那張黑白照片里，應該微笑着的父親的臉，忽然神情大變，鮮紅的眼睛撐開，乾裂的嘴唇狠狠的咒罵。
「該死，該死，全是蠢貨，怎麼還不死，給他機會他不中用，媽的天天吃那麼多，該死，都該死。」
「你除了咒罵還有什麼本事，所有人都該死，你怎麼不死。」
一旁微笑的母親臉上露出了嘲諷。
父親的臉更加憤怒了，腦袋都因為充血開始顫抖。
「婊子，該死的婊子，殺了，全殺了，全殺了。」
低吼聲中，相框開始晃動，無數黑絲從相片中穿了出來，在卧室的半空飛舞，詭異的呢喃聲在房間瘋狂聚集。
母親在遺像的另一半冷冷的看着。
「嘎噠」
客廳的大門傳來了聲響，鐵栓被拉開，一切戛然而止。
卧室里的雙人遺像依舊在微笑。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抱着黑色書籍的羅恩拉好了大門，皮鞋放在門檻接縫處的位置對齊。
他赤着腳走了進來。
走過了過道，他準備進入卧室。
但看了一眼懷中的書，思考了一會，羅恩又回到了客廳，盤腿在客廳的茶几邊坐下來。
黑色的書籍則放在上面。
「該死的，他不想讓我看見，瘋了，瘋了。」
相框內繼續傳出低聲的咒罵，母親默不作聲。
父親越發的暴躁了。
「婊子，你為什麼要出去，為什麼讓他看見，你讓我死，你想讓我死是不是！」
「說話，你他媽說話。」
「咚咚咚。」
卧室的房門突然被敲響了，接着，門被輕輕推開，他拉動了手邊的繩結，有光照亮了整間卧室。
撇了牆壁上的遺像一眼，羅恩開口道：「我拿件衣服。」
說着，他走到衣櫃前，拿出了一件外套。
剛合上櫃門，母親冰冷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腦袋上。
有一瞬間，羅恩感到一陣雞皮疙瘩升起，但很快被舒緩的力度包圍，整個人像泡進了溫泉。
放鬆，
再放鬆。
羅恩坐在了床邊，懸在空中的手指輕輕的按壓着。
「今天很累嗎？」
依舊是溫和關切的語氣，在耳畔輕輕響起。
羅恩忽然有一種來到這個異世界后，被真正在乎和慰藉的感受。
胸口有些發梗，羅恩深深吸了口氣。
「有點兒。」
「那現在好點了嗎？」
手指按向了肩膀。
羅恩點了點頭。
「你只能是一雙手嗎？」
羅恩突然的問了一句。
按壓着肩膀的手停住了，良久，略微低沉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嗯，能夠繼續存在，我已經很滿足了。」
聽到這個回答，羅恩沉默了一會沒回話。
看着那雙交織在一起的手指，柔聲說道：「你先回去吧，我去客廳看會書。」
「多加一件毛衣，別着涼了。」
特意叮囑了一句，雙手才漸漸虛幻消失。
羅恩起身抖了抖肩膀，將房間的燈關掉，帶好門退了出去。
遺像中的父親笑臉瞬間消失，佈滿陰霾的臉看向了身旁的母親，當看到母親冰冷徹骨的視線掃了過來，他嘟囔了兩聲，不再說話了。
公寓內徹底陷入了死寂與黑暗。
只有茶几旁晃動的油燈散發出的昏暗光線。
羅恩靜靜的坐在地板上，他還在思考着現在的處境。
大概可以確定，回不到曾經的世界了。
他的記憶和羅恩對這個世界的記憶，幾乎完全融合，而這個世界神秘而詭異，比如附身在遺像中的母親。
雖然羅恩接受了這個唯一關心他的母親，但因為魂體的關係，內心還是會有芥蒂，而且今天在書店中，應該有部分的記憶失去了。
羅恩不知道在書店裏發生了什麼，但絕對和這本書脫不了干係。
將手放在冰冷的黑色書封上。
羅恩閉上了眼。
他知道，打開這本書的同時，這個世界真正的一面，可能會出現在眼前。
但他還是義無反顧的翻開了書封，無數拓印着扭曲符號的紙張在一瞬間飛了出來。
灰霧開始籠罩，黑暗印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