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進忠言皇帝難相見,感暴秦四海興義…

第四回 進忠言皇帝難相見,感暴秦四海興義…

且說二世剛下詔復做阿房宮,便有一人率眾大臣出而諫曰:「陛下,阿房宮之工程實為太甚。自始皇起,后罷修之,事之所以不能成者,是因勞費太多人力、物力也。夫邊境之役謂之戍;以水運賦謂之漕;陸路輸役謂之轉;土木功建謂之作。戍、漕、轉、過多,則民不安。黔首過勞,則流離失所,國本動搖,則社稷危矣!」二世聞言視之,為首之人正是丞相李斯。

原來先前李斯與眾大臣在府中議國事,眾皆以為阿房宮應緩建,殺人應節制,此固國之計也,不然,天下皆為惶怖。李斯再三思慮,決率其眾而面諫二世,暗告眾人曰:「毋言殺人,只說緩建阿房宮!」

二世聞言,拍案而怒曰:「卿亦知此是先帝始建也?奈何先帝當日爾等無異議,及朕處,盡不是了,又是黔首過勞,又是動搖國本,汝等欺我年少耶!」李斯曰:「陛下!臣等無別意,不過望皇帝體恤民意,效法堯舜。」胡亥冷笑曰:「體恤民意,效法堯舜,汝言何其美耶!何為君,何為民?朕有一言聞於韓非子,曰:『君上之於民也,有難則用其死,安平則盡其力。』夫天下者天子之有也,非天下之有也;治天下者,在刑不在德。如堯舜為王者,仍居草屋,飲方湯;若夫禹,身為天子,而行治水之事,豈天子之典範也?予先皇既定六國后,為宮室,修馳道,起阿房,正開天地之大業也!卿等出堯舜以誹謗先皇,歸天下禍亂之源於先皇及朕哉!當何罪之?」李斯與眾大臣立跪。胡亥道:「既臨天下,固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志之所樂也,不然,何貴有天下!」遂拂衣而去。

入內室,胡亥猶有不平。趙高笑謂胡亥曰:「陛下可不見也!」胡亥曰:「不見?大臣可以不見,丞相亦能不見?」趙高掠其口曰:「有何不可?陛下可思過『朕』之意邪?『朕』者,征也!夫視不見亦不可得,而不能時防。如報暈則止風,蓋天之象也。倘若陛下誰都可見,又豈曰『朕』邪?」

胡亥聞言大喜,即擢趙高為郎中令,謂高曰:「自今以後,朕凡有詔令,皆由卿代傳。諸卿有誰欲見朕者,皆先過卿!」趙高試問曰:「今日來亂者數臣應當如何?「胡亥揮手道:「卿自治之!」趙高曰:「然右丞相馮去疾下獄,將軍馮劫賜死?」胡亥許之。趙高又以帝名為詔兩條:「奉先皇之眾姬無子者送侍先皇;置機弩及運寶藏者至前則閉關閭,以保先帝陵寢萬世平安。」

且說這二世久居深宮,安知民間苦況?卻仍要效乃父始皇故事。不僅復修阿房宮,又悉召健卒五萬人戍守咸陽,使人教以射御,又畜養狗馬禽獸,食粟甚多,度咸陽之糧不足食,乃下調郡縣芻糧入咸陽,運者皆自帶食糧,咸陽三百里內民不可食之以充腹,用法益峻,又徵發民夫出塞防胡。因此一道道苛令遂致亂徒四起,天下擾亂,哪知秦之將亡!後人有詩嘆曰:

土廣曾吞九雲夢,民勞因起一阿房。

人皆憐楚三戶在,天獨夭秦二世亡。

話說二世元年七月,朝廷發居於左閭者以守漁陽,凡九百人,屯於大澤鄉。卻說有二人分別名為陳勝、吳廣,皆編此行次,為屯長。

且說這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吳廣者,陽夏人也,字叔。陳涉少時家貧,嘗與人佣耕。雖託人以居,但其志不在小。一日耕于田內,約莫至日落時分,已是筋疲力乏,便放下犁耙,登隴坐下,望天唏噓長嘆。與其合佣之人,見之長嘆,因道陳涉病,誰知良久,陳涉乃曰:「苟富貴,勿相忘!」傭人聽了,不覺冷笑道:「汝為佣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說罷,又嘆了數聲。待紅日西沉,乃下隴收犁,牽牛歸家。

且說這戍卒隊伍行軍途中遇連天暴雨,水暴漲而路不得通,只得委留大澤鄉,度已失期。按大秦律失期當斬,陳勝乃問於眾曰:「今期已失,法已失,走亦死,不走亦死。若公等言,將之奈何?」戍卒相視,皆皺眉。吳廣笑謂眾人道,「昨夜,廟後有狐夜呼,爾等可曾聞之?」眾人皆道:「吾聞之矣!」有一人曰:「吾亦聞之矣!如呼者:『大楚興,陳勝王!』此何意?」忽一戍卒大驚,因指陳勝道:「陳勝非汝邪?」

會伍中庖丁持一鯉魚至,大驚失色道:「爾等視之!此魚乃漁者從河中所獲,與我致之。我刨魚,而在魚腹中見之。」乃從魚腹中掏出一錦帛,遞與陳勝。只見陳勝小心將帛舒開,見帛上竟有字!字用朱丹漆為之,依稀可辨。陳勝徐徐念出口曰:「大楚興,陳勝王!」眾皆圍而觀之,果然如是!

原來陳勝曾與吳廣謀曰:「天下苦秦久矣!吾素聞二世本不當立,當立者乃是公子扶蘇。扶蘇因數諫始皇故,上使其將兵居外。今或聞其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但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有戰功,且憐惜士卒,楚人皆愛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之部,為天下唱,宜多應者。」吳廣以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可成,然足下可問計於鬼乎?」陳勝、吳廣大喜曰:「此教我先威眾人耳!」於是乃有上述之事。

且說這吳廣素愛人,戍卒多願為之效力,時伍中都尉醉,吳廣故數言欲亡,以激怒都尉,使當眾辱之,以激怒眾。都尉果以鞭笞吳廣,又拔劍。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吳廣奮起奪劍殺都尉。陳勝佐吳廣,並殺兩尉。召眾人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當斬。縱不誅,戍死邊疆者亦十有六七。且丈夫不死,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左右皆曰:「甘聽差遣。」陳勝吳廣乃詐為公子扶蘇、將軍項燕,王於陳縣,國號張楚。後人有詩讚陳勝曰:

閭左稱雄日,漁陽適戍人。

王候寧有種?竿木足亡秦。

大義呼豪傑,先聲仗鬼神。

驅除功第?,漢將可誰倫?

卻說時驪山工地,陰雲四塞,一民工蒼惶跑來謂眾工匠道:「汝等聞之乎?吾將受陵運之寶也!昔運寶入陵者,悉無所歸!俱與寶貨封之墓中矣!」眾人大驚,乃曰:「此莫非是為天子殉乎?」原來活人陪葬自商周便行,至秦謂之為「殉」。俄頃,眾人皆心悸,擲鐵鎚,嗚咽四起。或哭曰:「可不願與老皇帝同死矣!」忽一人言道:「爾等且先築陵,吾自有辦法,到時且聽我計!」眾人顧而看之,這人正是英布。

且說這日運送陪葬珍寶之大船停於江邊,英布與眾囚往之饋運,會監者疏忽,英布乃令眾人撤掉上船之跳板,遂奪船而去。忽一聲響箭,只見蘆叢中躍出數只輕舟,圍之。或云:「湖匪!」英布觀之,果是湖匪至。時輕舟已近大舟,湖匪將繩懸於大船,引繩攀之。英布大驚,提劍衝上,胡亂揮砍一通。其餘工匠並用梃之類御之。然湖賊勢甚悍,匠不能御。英布方戰,一大漢及其不備,以刀環其頸。

會一嘍啰執船上珠寶謂大漢曰:「大王,箱中盡此物也!吾屬富矣!」大漢因異之,問英佈道:「爾等究竟是何人?」英布乃將劫船造反之事悉以告之,大漢聞言,孰視之,須臾,乃放聲大笑曰:「兄弟!汝敢攜人造反,劫人寶器,我敬你是條漢子!」遂將所抓工匠盡釋,船上珠寶分毫不取。英布悲不自勝,感引壯漢道:「大王,此固始皇帝掠自六國之利也!吾對半分之,舉以壯兵,善敵一場!」壯漢朗聲大笑曰:「好!吾姓彭名越,今日我二人就此叩頭,結為異性兄弟!」

時咸陽上空陰雲密佈,丞相李斯侯於宮前,如熱鍋之蟻連連急轉。少傾,趙高自宮門中出,李斯遽迎之曰:「郎中令!卿可算出矣!」趙高笑道:「丞相可有急事?」李斯將手中竹簡付予趙高,急曰:「然則有急乎!卿觀此,陳勝反矣!英布反矣!又有南方彭越!此皆腹心之疾也。然朝會盡罷,無處面見皇帝!將之奈何?」趙高毋視,謂李斯曰:「區區蟊賊,何足懼哉!」李斯道:「待我面見陛下!」趙高道:「陛下不欲見卿等,臣當御之耳。今此一刻,陛下於永安殿與博士論禮事,臣敢幹擾乎?」李斯怒曰:「吾不知孰與安民之事大焉!不管陛下所論何事,請郎中令必以臣意聞奏上。今吾乃守此不去,必親見之。」趙高笑曰:「丞相莫急,臣領命就是。」於是受李斯書,邁步宮中而去。

時二世於宮中與諸博士議禮事,受趙高手中書,批閱之下,臉色大變。乃喟然嘆曰:「嗟乎!天下亂矣,尚議何禮!」諸博士聞言皆大驚失色。胡亥道:「非子之事,乃丞相新獻一奏,言大澤鄉反戍卒陳勝,驪山走囚徒英布,南方亦有反賊彭越,卿等皆言,朕當何以處之?」眾博士皆言當派兵剿賊,唯有一人閉口不言。胡亥問之曰:「卿何不言?」那人答曰:「先皇掃滅六國,書同文,車與軌,法同律,人同心,此乃大勢也!先皇收天下兵銷為十二銅人,廢分封為郡縣,政令流行,四方安寧,何敢反?所謂陳勝、英布,彭越者,疥癬之疾耳,何以稱賊?所謀不過財,豈足道哉?地方小官便可定矣。」胡亥笑曰:「善哉!正合朕意!若何名?」答曰:「奏陛下,小臣乃先皇所列侯補博士叔孫通也。」

胡亥贊曰:「一侯補博士,能有此之見,實在難得!知君之書不白讀也!」又怒斥諸博士道:「至於諸卿,吾視之,可曰『食古不化,未知變通』!讀書越多,卻愈來愈蠢,都退下罷!」博士皆俯首,無語而出。趙高謂二世曰:「皇帝誰都可不見,可李斯還應善言撫之,其所知太多也!」胡亥皺眉,嘆口氣,又念起每見李斯皆如針芒在背,乃盤旋許久,謂趙高曰:「那便見罷!」又命趙高擺了酒宴,眾多宮人侍之。

須臾,丞相李斯至,將各地造反之事盡陳於二世,二世擺手道,「小小毛賊,癬疥之疾,不成氣候!丞相吃酒!」李斯急道:「此決非凡庸賊,乃欲得天下之大盜也。宜令重兵當之!臣薦李由可為之。同時為天下請詔,暫修阿房宮,使民有喘息之機。」胡亥聞言怒曰:「又是停修阿房!朕不知卿何以非朕建阿房宮也?」李斯聲亦大起,道:「陛下!阿房宮不可復為!民間已有民謠傳之曰:『阿房阿房,必亡始皇!』」時胡亥酒已多飲,醉曰:「阿房阿房,亡得是始皇,予朕何干!」李斯亦怒,遂拂袖而去。

卻說這叔孫通還於學館,弟子皆興高采烈,爭賀師得帝識之。叔孫通卻囑眾人收拾行李,欲連夜去咸陽,東出函谷關。眾弟子皆不知為何,因謂叔孫通曰:「老師已得天子歡心,馬上加官進爵,如何反行?」叔孫通見諸弟子,嘆息曰:「汝等可識沉舟邪?夫船若入水,必先走屋鼠。吾輩船沉,不復何待?吾之所以將叛軍言成疥癬小疾,無非便是爭逃,諸博士今皆已關於牢中,今不逃,待加官詔書一至,乃走不去也!」是夜,校尉持以叔孫通為博士詔至學館,內已空空如也,破書殘簡遍地。後人有詩讚叔孫通曰:

馬上成功不喜文,叔孫綿蕞擅經綸。

諸生可笑貪君賜,便許當時作聖人。

且說這咸陽城中丞相李斯為天下煩憂之時,千里之外,沛縣縣令亦正為征三百名役夫修始皇陵而煩躁不已。徭役從來不斷,何抽男丁於咸陽?賊起四起,又復遣誰率隊?於是背手攢眉,於庭中圓轉。方其轉第三圈,腦中忽靈光一閃,知其可使也!這正是:

丞相自有丞相苦,縣令亦有縣令愁!

未知縣令欲用誰送役夫入咸陽,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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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漢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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