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智辯無雙

第二十四章 智辯無雙

義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如飛駛向瞿羅國王庭……

瞿羅本是小邦,國力自比不了大趙、北燕這等當世強國,然畢竟是一國之都城,因此也稱得上繁華。

劉敦透過車窗向外觀看:街道兩旁商鋪林立,人群熙攘,因道路並不十分寬敞,更顯得熱鬧非常。

遼東的獸皮山貨,沿海的魚蝦鱉蟹,中原的瓷茶錦緞,乃至西域的乳酪瓜果,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由於天氣尚寒,人們大多穿着皮衣氈帽,看上去稍顯臃腫笨拙,且身上少有金玉之類飾物,可見民風質樸。

劉敦讚歎道:「此地果與我中華大不相同!」

「大人,前面就是皇宮,請下車吧!」正暗自盤算著,劉知重的聲音傳來,把劉敦拉回到現實。

瞿羅王庭不算太大,宮內建築也少有華麗雄偉的殿堂樓閣,卻別有一番樸實厚重。

瞿羅當朝皇帝名喚黑齒貫丘,為該國第十一世國主,號為武宗。聽說漢人皇帝派使臣前來,十分意外。

黑齒貫丘一陣納悶:「我國與中原朝廷素無往來,為何突然遣使來訪?不敢怠慢,當下急召內侍傳召接見。」

劉敦一入大殿,見正中御座之上有一人約五十左右年紀,褐面虯髯,頭戴王冠,身披紫袍,劉敦心道此人當是瞿羅國主黑齒貫丘了。

劉敦以手持節,昂首站立,朗聲道:「大趙國皇帝駕下臣禮部侍郎劉敦參見陛下!祝願貴國國運昌隆,陛下福壽永享!」

「貴使免禮。寡人德薄,一向與中華上邦少有交往,不知貴使此番前來所為何事?」黑齒貫丘言語之間雖然客氣,卻充滿了警惕與狐疑。

劉敦道:「臣奉王命,欲與貴國互通商旅,永修兩國盟好。為表誠意,敬獻薄禮一份,請陛下御覽。」

說着,自懷中取出禮單,一旁內侍雙手接過,呈上書案。

黑齒貫丘打開仔細觀看,不住點頭,顯然十分滿意。對於瞿羅這樣的小國來說,這份禮物足可稱得上是一份大禮了。

不過黑齒貫丘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道理,如此厚禮絕非僅僅建立盟約這麼簡單。

在情況不明之前,黑齒貫丘也樂得糊塗。

黑齒貫丘笑道:「貴使的來意,寡人知道了。請上復趙國皇帝,寡人十分願意與貴國建立盟約,互通有無,不日將派使臣前往。」

「貴使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寡人今晚於宮中設宴,為貴使接風洗塵,還請切莫推辭!」

黑齒貫丘說完,站起身便欲返回內宮。

劉敦急了,心道好個狡猾的老狐狸!既收了我的國禮,怎可輕易讓你全身而退!

劉敦趕緊上前一步高聲道:「陛下且慢!區區金銀玉帛何足掛齒,既是兩國盟好,外臣自當另有厚禮奉上!」

「哦?」黑齒貫丘胖大的身軀又重新坐了回去,臉上也散發出光彩:「貴使請講。」

劉敦鼓起勇氣,一字一頓地道:「土地百里,城池五座,人丁十萬!」

話音剛落,大殿內一片嘩然,黑齒貫丘粗獷的臉上瞬間通紅,再由紅到紫,憋成了豬肝色。

原來,瞿羅自黑齒貫丘祖父時,曾在與東桓交界處的忽延河之戰中大敗,被迫割土獻城,納貢稱臣。

及至其父愍帝在位,欲收復國土,怎奈兵微將寡,數次征討均無功而返,竟至鬱鬱而終。

黑齒貫丘即位以後,勵精圖治,勤修武備,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使忽延河一帶重歸瞿羅版圖。

這件國恥成為深深埋藏在瞿羅君臣心底的一根利刺,平日裏誰也不敢輕易提起,唯恐觸了逆鱗引起龍顏震怒,不想今天卻被劉敦當眾揭了傷疤。

黑齒貫丘既憤怒又羞愧,若非劉敦外國使臣的身份,恐怕當場就要下令拿人了。他強忍怒火,冷冷地看着劉敦:「貴使此話何意?莫非取笑寡人不成?」

劉敦見黑齒貫丘果然上鈎,正中下懷,繼續說道:「陛下恕罪,臣聽說』王者以護國佑民為本『,又聞『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忽延百里之地淪於東桓之手,百姓庶人為敵國驅使,致使錢糧充於府庫,子女盈其宮室,丈夫收為行伍,如今已三世矣,陛下庶可忍乎?」

「陛下天資英武,積年來勤修武備,廣施德政,君臣一體,百姓歸心。可謂仁德被於萬民,英明達於四海。」

「今東桓發傾國之兵,興不義之師,南犯我大趙,吾皇以柱國大將軍薛公芝煥,率精兵二十萬北上拒賊,想不日即可破矣!」

「當此之時,東桓國內空虛,君臣無暇東顧。陛下今舉義師,伐無道,雪國恥,正是上合天意,下應民心。天時、地利、人心盡歸陛下,忽延之地必能傳檄而定也!」

「臣一片肺腑之言,望陛下慎思之!」

黑齒貫丘非常認真地聽着,時而眉頭舒展,內心十分受用;時而神色凝重,胸中反覆推演。

劉敦這一番慷慨陳詞當真恰到好處,黑齒貫丘數十年勵精圖治,政績斐然,自詡文治武功除高祖外不輸本朝歷代先王。

且其早有討伐東桓,收復故土之意,只是國中承平日久,人人思安,朝中大臣亦有不少反對者,因此遲遲未能下定決心。

黑齒貫丘見自己的心機被劉敦一語道破,已是按捺不住。

興奮之下正欲准劉敦所請,猛地又轉念一想:「東桓隨北燕慕容銑合兵攻趙,此事寡人知道。只因音訊不通,戰事如何我國中卻無人知曉。」

「今趙使貿然前來,是真心為寡人謀划還是另有目的,尚不得而知,還是先靜觀其變較為妥當。」

正如人如果長時間心心念念一樣東西,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可一旦它到了眼前觸手可及時,反而該不知如何是好了。

黑齒貫丘此時的心態即是如此,收復失地,功昭後世當然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

但事關重大,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勝了自然是好,倘若不勝,多年心血就要毀於一旦,到那時恐就不是割地稱臣那麼簡單了。

「嗯,就這麼辦。」黑齒貫丘打定主意,沖劉敦乾笑了兩聲:「嗯,嗯,嘿嘿……貴使所言正合寡人心意,不過寡人也聽聞你們漢人中有句話叫做『兵者,國之大事,生死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因此寡人不得不謹慎行事,待我與眾臣商議之後再做定奪,貴國相助之意,在此先謝過了。」

劉敦待要繼續進言,黑齒貫丘卻不再給他機會,袍袖一甩回了內殿。

禮物收了,出兵的事卻閉口不提,劉敦賠了夫人又折兵,瞬間頭大如斗,口中暗罵不止,沒辦法只得暫回館驛再做打算。

一連三日,黑齒貫丘並沒有召見劉敦的意思,兩次入宮請見,內侍均以國君身體不適的理由被擋了回來。

這天晚上,劉敦因遊說瞿羅出兵一事不成,正心浮氣躁。忽見下人匆匆來報:瞿羅國當朝太師黑齒寶樹深夜來訪。

按輩分,黑齒寶樹該是黑齒貫丘的叔叔,受封太師,總理國政,還是先帝親口任命的託孤重臣,在朝中影響極大。

劉敦真是喜出望外,沒想到山重水複之際竟又峰迴路轉,趕緊率眾人到大門外親自迎接。

黑齒寶樹輕車簡從,身披黑色長袍,頭戴斗笠,只帶了一名心腹隨行護衛,顯然是不願暴露身份。

劉敦心中卻豁然開朗,知道機會來了,他要看一看眼前的這位太師大人接下來會如何表演。

二人攜手進入內廳,僕人奉上兩杯香茶,轉身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黑齒寶樹端過茶碗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劉敦也是緊盯着對方沉默不語,誰都不願先開口說話。

「劉大人,館驛之中可還住的習慣否?」果然,黑齒寶樹沉不住氣了。

劉敦笑道:「不敢勞太師掛心,下官一切安好。」

「鄙國處閉塞苦寒之地,自是比不了你們中原上邦,不周之處,還望貴使海涵。」

劉敦抱拳道:「太師過謙了,貴國人傑地靈,民風淳樸,真是令下官大開眼界,獲益良多。」

兩個人天上一句地上一句,言語之間滴水不漏,都想試探出對方的真是目的。

黑齒寶樹客氣了幾句,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突然問道:「劉大人,老夫有一事不明,可否賜教?」

「太師請講,下官知無不言。」

「大人回去以後,打算如何向貴國皇帝回稟兩國邦交之事?」

劉敦心中暗喜,臉上卻神色不變。端起茶碗撇了撇杯中浮沫,又輕輕放下,滿是歉意地說道:「不瞞太師,下官也在左右為難,邦交之事只怕無望了!」

「這是為何?莫非鄙國有怠慢之處?」

劉敦一聲長嘆:「哎!非也,瞿羅將滅,何談盟約?」

黑齒寶樹「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原本向外微凸的雙目幾乎要瞪出眼眶,額頭青筋暴起,嘴角的肌肉帶動頜下鬍鬚不停地顫抖。

黑齒寶樹怎麼也沒料到劉敦竟突然說出這句話來,怒道:「貴使請慎言,邦國之事,豈能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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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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