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

流放

大興三十年,周朝繁榮鼎盛,百姓安居樂業,唯有朝堂明潮暗涌。

「陛下,微臣有事上奏。」

鎏金殿堂上天子不甚在意,輕答一聲以示准奏。

殿堂之中,身着黑色五爪蟒紋,頭戴三羽烏紗帽的軒轅志,雙手持白玉笏行過禮,聲淚俱下開始陳情:「陛下!臣斗膽請奏城涼王蕭屹山孤女蕭狸罔顧人命,青天白日之下刺殺吾兒軒轅暮。」

「哦?城涼王孤女竟有如此膽性?」龍座那位似是來了興緻。

此時,朝列之中又有紅袍大臣趨於堂中:「陛下!老臣奏告城涼王孤女三月十三於上京城內刺殺吾兒。」

兩廂奏告,激起群臣共憤,遂又有四五位大臣出列請奏。

龍座上那位起先還有興趣,等到朝臣請奏過後倒是眉頭緊蹙。

「起先御史台便有書奏城涼王孤女,現下愛卿更是朝堂陳情。」文帝轉頭看向三品大侍,蕭屹山胞弟蕭立昀,「蕭卿覺得這事該當如何?」

「回陛下,按律——刺殺朝廷命官該斬......」蕭立昀捏緊手中象牙笏,「陛下可還記得臣兄蕭屹山北蠻十三州一戰?此戰——風雲三十萬大軍為保一城紛紛戰死!而今臣兄孤女卻是因這毫無證據一事要丟性命......敢問陛下可對得起三十萬亡魂?」

軒轅志轉頭對上蕭立昀中氣十足:「那敢問蕭大侍,城涼王孤女的命是命,我軒轅志之子的命就不是命?我大周七位朝廷命官的命就不是命?三十萬風雲軍為國而死,若三十萬大軍換來的是此般惡女,我為其不值!」

軒轅志說完又弓腰回上:「陛下!若因此女落得大周律法不嚴,陛下治國不明之罪又該如何?還請陛下明斷。」

這便是在說如果不按律法那便是昏君之為,若是按律法那便對不起開國三十萬風雲騎,這下得可是一手好棋。

龍座思量片刻,便示意身邊內侍退朝。

*

朝堂官員還在宮門之處爭論,街上百姓早已聽聞此中一二。

「不好了!不好了!」盤橘慌忙撞開院門一下撲倒在地。

鞦韆上的青衣少女披散著烏髮,赤足一點一點,頭從書卷中抬起,明眸皓齒,白臉微粉,語氣平靜:「可是宮中消息?」

地上的盤橘連忙點頭,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小姐!今日朝堂之上各位大人都奏了你,現在坊間都傳開了,說......說你......」

「說我什麼?」少女合上書卷,咧著嘴笑,「說我殺人狂魔?說我不守婦道?說我人人得而誅之?」

盤橘不敢應話,只得回言:「可是小姐,你殺的那些人......他們......本就該殺!這些人不知......」

「算了。」少女跳下鞦韆,「盤橘,其中一二不足為外人道也。想來龍座那位也該有決斷了,收拾東西去吧。」

「小姐不聽聽二爺怎麼說的?」盤橘在地上跪着,勾著腦袋,「二爺今日可是為小姐好一番爭辯!說是無證據之事就不該妄斷,還提起了大爺。」

少女邁進屋的步子停下,輕笑一聲:「為我爭辯?笑話!我殺人一事本就是青天白日當着眾人眼前所為,如今這『無證據』是從何而來?再者,若是真為我爭辯便不會拿出我爹來讓聖上兩難!既是為我爭辯何不拿出那幾位的劣點?我二叔好計謀。」

少女赤足踏進房門,背對着庭中婢女:「盤橘,少言易活。」

果然,不過兩個時辰宮中聖旨就到了蕭府。

金燦燦的錦布,漆了金的邊,尋常人家可是見不得。

庭中眾人跪拜聽旨。

待到蕭立昀接詔,宮中人退至府門,蕭狸才起身拍拍長裙:「二叔,此計甚妙。」

「孽女!你又在胡說什麼?!今日之事沒人能保得住你!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事!」蕭立昀拿着聖旨的手緊了緊,嘆出一口氣。

「二叔,你說......為何官家先前不敢報,偏偏等到軒轅暮時才奏?你說......那軒轅暮,曹錦江,褚綉宮,上官沐允,朱子喬,唐山北,華潤季是如何死的?你說......當年北蠻十三州一戰三十萬鐵騎又是如何死的?」

「蕭狸!」蕭二夫人一巴掌下去,手陣陣犯疼,「你自己做下的孽何苦連累我們!朝廷命官如何死的你不清楚?三十萬風雲騎生生戰死於北蠻,這你又如何不知!休要在此端架子做聖女,我告訴你,若不是有城涼王孤女身份你今日便是難逃一死!」

蕭狸正過臉,諷刺一笑:「二叔母,不用在這教訓我,其中緣由你當比我清楚。」

少女轉身從盤橘手中拿過包袱:「我蕭狸做過的事我認,該受的罰也絕不牽連旁人,但是!二叔,靠着城涼王換來的富貴,你,又能守多久?」

言畢,便提步走出府門,盤橘低頭跟上。

蕭狸跟着宮人走遠才睨了一眼身後人:「你倒是個有心的。可看見了,我沒什麼能許諾你的。」

盤橘低頭回:「小姐,盤橘當日便說過以命報恩,如今小姐落難我豈能獨活?」

蕭狸轉身抓住盤橘的手:「沒那麼嚴重,不過是流放北境,不至於要命,你且安心。」

如果說流放北境還不算嚴重,那盤橘覺得這世上大抵沒有大事了。

大周開國便有「繁華上京城,富貴錦州地,亡魂十三州,野鬼到十境。」一說。

這上京城自不用說,龍居寶地,城涼王當時所封之地錦州也是僅次於上京的祥瑞之地,這些年來靠着長短通商成了金銀富貴地。

這「亡魂十三州」便是指的北蠻曉朔、風逆、竹清、也門、黃沙、甘九、華西、杉浦、亭止、愁雲、斷腸、古惜、上存、淺析十三州當年那一戰所埋亡魂,自那一戰北蠻十三州便也不是蠻荒孤苦之地,反倒是因為三十萬亡靈成了良馬綠谷的福地,這些年來是越發富裕。

而大周最貧苦之地便要當屬帆山堯棋、南守、西望、東回、北境、六連、開崎、漠江、同漏、七川十境,十境之中最是讓人受苦的又非屬北境。北境之地,無人無獸,無米無水,唯有捧捧黃沙,陣陣漠北風。流放之人聽到去北境都會在路上自我了斷,「寧做路上魂,不當北境鬼」便是由此而來。

宮人把蕭狸領到流放隊列,便行過最後一次禮。

蕭狸知道這大禮不是給她行的,行的是她身後的三十萬亡魂。

「臣女謝恩!」蕭狸回了一禮,便走到流放尾端,盤橘緊跟其後。

守官看過許多官家之輩流放,陣仗不過寥寥布衣相送,而今這架勢卻是第一次見。

宮中人並未離開,而是候在一旁,為首的公公上前跟守官少語片刻,守官便下馬而來:「小人曹守直拜見王女。」

蕭狸擺擺手,笑道:「哪裏的王?不過是流放之輩,守官自不必如此。」

見守官如此行為,又連着剛剛那句「王女」眾人便猜出七八,有人嘆她蕭狸投得好胎,殺了七人竟也未曾償命,流放之時還得如此禮遇;有人笑她蕭狸不過如此,一手好牌生生輸得滿盤;有人則論其貌品其性,謀劃在流放途中如何尋得樂子。

蕭狸置之一笑,不語。

守官得了宮人的好處,也知曉蕭狸的身份,心中盤算了好一會如何守她活着。

午時三刻,守官接令,流放之人隨馬隊啟程。

宮中人站在原地看着與人綁成一線的蕭狸,感慨了一句:「城涼王其後無人,大周再難出梟雄。」便領着人離開。

*

盤橘心中疑問頗多,卻也沒有問出口,出了城門,蕭狸便開口:「悶了這些年,現下總算可以好好說說話了。盤橘,有問便問,如今我也不是什麼榮華孤女,你我已是一般人。」

盤橘躊躇好久才開口:「小姐......」

「叫十三吧,於世人而言,蕭狸已經死了。」蕭狸看見途中的一草一木渾然不覺是服刑,反倒生出幾分欣喜。

盤橘看着蕭狸的背影,過了會才道:「十三......你......本不用如此。」

「不用如此?那該如何?下棋人更勝一籌,如此便是最好。我本以為會去更遠,北境,甚好,離十三州近,恰好去看看那些庇佑我的亡魂。」

蕭狸轉頭看了眼隊末的守官,又繼續道:「可知為何我要殺人?」

蕭狸沒等盤橘回便自答:「除了他們本該死,還有我命如此。蕭家沒有什麼懦弱之流,我既是蕭家遺孤,自當傳承蕭家氣魄。哪有人辱我蕭家三十萬風雲騎還能活着的道理?既然如何都躲不過,不如黃泉路上找些伴。」

盤橘並不明白蕭狸這番話,蕭家其後不是還有蕭二爺?如何就成了遺孤?又為何會躲不過?還有下棋人是誰?種種困惑倒是讓盤橘更加看不懂蕭狸。

蕭狸沒理身後的盤橘,哼著曲悠然前行,時不時指點遠處的山如何如何,不一會又說道這路是何來歷,流放之列本來哀嚎遍野,聽着她的言語倒是有不少人認真看起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哀嚎~震天響!吾軍風雲~旗招搖,又有,誰人知吾心~萬木枯,百聲嚎,一聲軍鼓攝人心。不過是......埋骨沙場,罷了!」

蕭狸學着記憶中的戲子唱罷,便有人笑了起來:「還是青樓詞寫得好啊,你這詞不對曲,讓人發笑。」

在這些笑聲中,唯有蕭狸前面那位老人不笑反嘆:「八千里荒唐路抵不過人心三丈,笑話一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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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狸原上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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