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倚紅牆

第一章 倚紅牆

我有兩條命。

一條是千嬌萬寵,不知愁苦,高高在上的鳳凰。

一條是低賤惡臭,陰險狡詐,爛泥之下的蛆蟲。

而我就要用這蛆蟲之名坐在那鳳椅之上,污了這繁貴崇敬。

1.

曾經有一個雲遊的道士說我有兩條命,且能兩攀鳳位。

那道士看着精神不好,誰都沒信他說的。

沒想到,那真是個老神仙。

因為我死了,又活了。

死在三年前,陰冷孤寂的冷宮裏。

氣剛咽下去,我就醒了,成了父母雙亡被無良舅舅賣進秦樓楚館的小姑娘。

讓我訝異的不僅僅是這應言成真的借屍還魂,而是這張臉。

當我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的時候,我嚇得渾身癱軟,我還以為是她來找我尋仇了。

如今,年滿十六的我幾乎和她一模一樣,一顰一笑都像極了。

「哎喲,我的好姑娘啊,你怎麼還沒打扮好啊,大堂都快被人給擠破了,你再不去那些爺只怕都要打起來了。」

媽媽推開門扯著嗓子就喊,就怕我聾了聽不見。

更怕我今日一時拖沓影響了價錢。

是的,今天要拍賣我。

秦樓楚館里壓根就沒有什麼淸倌兒,都是要開紅頭的,只是有才有貌的能賣得起價,日後也能走淸倌兒這條道罷了。

其實我被賣進來的時候就要被開紅的,是我和媽媽做了個交易,且讓她看到了利益,她才許我到今日。

而今日,就是兌現交易的時候。

我看了一眼無聲走進來的水秀,見她點了點頭,才起身跟着媽媽從樓下去。

大堂里已經堆滿了捧著銀子,伸長脖子想要為我這個琴動四方的新人開紅的臭男人。

只一眼,我就看到了人群中亮眼的存在。

而他也注意到了我,眼裏的詫異蓋都來不及蓋。

是啊,這張臉,於我,於他,都太刺眼。

「我主子要為這位姑娘贖身,開個價。」沒等走下二層的階梯,他身邊的人就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媽媽愣住了,顯然沒想過這麼快就有人願意為我贖身,一時不知該開什麼價才不虧。

「一千兩。」

我替媽媽開了價。

媽媽厲狠的颳了我一眼,她嫌我開的太高了,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京城裏天香樓的花魁贖身也不過一千兩,我不過是一個靠着琴技有些名聲的雛兒,兩百兩就已經是高價了。

「身契拿來。」

沒等媽媽開口迴轉,那人就已經把銀票塞進了媽媽的手裏。

媽媽看着那銀票,呆了片刻,連滾帶爬的反身回房取來身契遞上去,交代我:「月娘,你真是福氣好,日後要好好伺候主子啊。」

填飽了媽媽的肚子,我也懶得與她多言,帶着水秀無聲的跟着那人出了門。

2.

一個月,我未再見過他。

那日馬車把我帶到了一處府邸,安置在一間屋內。

府邸不大,人也少,除了我和水秀就只有四五個僕人,都是啞巴。

「姑娘,買我們的人是什麼意思?就這麼把咱們養在這?」看着這簡樸卻不簡陋的屋子,水秀到底是耐不住性子了。

「不好嗎?比咱們以前的日子好多了,你也莫瞎想,既來之則安之。」我綉著帕子,安於所有的說着,但心裏知曉,快了。

又過了三日,他終於來了。

丑時的時候。

熟睡的水秀已經被搬走了。

「奴婢拜見主子。」我起身朝着黑暗中行禮,低着頭,什麼都不看。

「你怎麼知曉我是你主子?」

「奴婢眠淺,聽見影管事喚主子的聲音,便猜想是主子來了。」

他沒說話,寂靜黑暗,如巨獸把一切都吞沒。

半響,腳步聲靠近。

「你倒是挺聰明。」

他的聲音聽不出悲喜,但敲擊在心頭,讓人不自覺的生畏,不敢說半個謊話。

「奴婢生活在那種地方,自小便得學會察言觀色,耳聽八方。」我聲音微顫,透著自卑和無奈。

他又沒了聲音,但我知曉,他很滿意我。

這夜,我開了紅。

被我曾經最看不上,視為低賤的人開了紅。

但如今我無悲無喜,我已經不是那展傲雲端的鳳,而是從最骯髒的爛泥里爬出來的蛆蟲,比他,更是低賤。

何況一具身子,一副皮囊,有何好在乎的。

之後他每個月會來一到兩次,每次都是深夜,只有短短几句就進入正題,天不亮他就離開。

每日早晨啞巴僕人都會送來避子湯,而今日,沒有。

是到時間了。

子時,他又來了,這個月的第三次。

行事完后,他攬着我的腰,聲音低沉沙啞:「你想留在我身邊嗎?」

「奴婢不敢妄想,主子想留奴婢,奴婢便伺候主子,主子不想留,奴婢便走得遠遠的,主子說什麼,奴婢做什麼。」我很乖巧,一如既往的乖巧,如一隻忠心聰慧的貓,俯在他胸膛上,由他指揮。

他粗糙的手掌輕撫着我的頭,一聲又一聲的呼吸聲在黑暗裏尤為清晰。

「入宮吧。」

3.

鴻盛八年,選秀。

七品以上官宦女兒皆可競選。

我從飛燕樓里的月娘成了從五品知州謝彥的女兒,謝憐兒。

我就那麼站在殿外,無需內官報我的名帖單獨見禮,我就已經聽到了殿內那一聲又驚又喜的輕呼聲:「蓮兒。」

「皇上,海市蜃樓都是假象,切莫擾了心神。」太后的聲音又蒼老了幾分,但威儀依舊。

她想要阻攔皇上,可惜,如今的皇上已然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你,名叫什麼。」

我福身行禮,柔聲道:「臣女姓謝名憐兒,母親早逝,父親取自不如憐惜眼前人的憐。」

當下我就被留了牌子,半月後,名分下來,我只封了個美人。

他抱着我,如珠似寶的輕撫我的臉,流露出些許不舍。「深宮高牆,你可害怕?」

「有主子護著,奴婢什麼都不怕,能為主子辦事,是奴婢的福分。」我真誠的望着他,就如望着信仰的神。

「乖貓兒。」

4.

入宮后我被安排住進蓮心堂,在瑞安宮。

離皇上的養心殿不算近,但也不遠,宮內沒有主宮娘娘,整個宮只有我一人。

這是太后和皇上抗衡后的結果。

太后管不住皇上要納我入宮,但吳皇后是她的人,我又出生不高,皇上無論怎麼說都沒法給我高位份,一個美人,已經算不錯了。

但如此做無疑是再一次挑開皇上心底的傷疤,過去他無力,現在豈會吃這黃連。

當夜我就侍寵了。

養心殿裏點着紅燭,貼著喜字,亦如新婚。

皇上抱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呢喃般的喚:「蓮兒,蓮兒,朕的蓮兒。」

「皇上,蓮兒在呢。」我忍着噁心,嬌滴滴的喚著,一雙眼水汪汪粹著濃情與嬌羞望着他。

我了解他,知曉他最想要什麼。

這夜之後,我夜夜侍寵,盛寵如斯,在宮中罕見,同期進宮的妃嬪早有不滿,只是見我得寵不敢明面來。

她們在等,等一個領頭的。

淑妃是第一個坐不住的。

一大早就命人來將我提到了吳皇後宮內跪着,當着一眾妃嬪的面指著鼻子罵:

「皇後娘娘,這小門小戶的人就是要不得,旁的好東西不學,專就學那蠱惑魅主,日日佔著皇上,有損皇上英明,也叫宮中其他姐妹日子難過,我們這等老人也就罷了,今年進宮的十個妹妹可是除了她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

淑妃的嗓門一向大,恨不得叫整個皇宮的人都聽見。

話說得都是理,都是為君,為後宮安定。

不過就是怨我奪了本來屬於她的恩寵。

這幾年皇上雖沒有說獨寵過誰,但在為數不多的侍寵日子裏,淑妃是最多的,也是在後宮裏最風光的。

皇上沒有皇子,只要再努把力,她就能生下皇長子,貴妃,皇貴妃之位幾乎唾手可得,甚至有極大的機會做太后。

偏偏這個時候出了一個我,一個多月了,皇上生沒去過她宮中一日。

我斷了她生皇子的機會,她如何能不恨呢。

「淑妃話莫說得這麼難聽,謝美人初入宮中,難免惶恐,哪裏敢勸皇上,皇上明德,自會雨露均沾,諸位新進的妹妹也無需擔憂,總有見到皇上的一日的。」

吳皇后溫聲軟語,如清風微扶過心頭,讓人聽着舒服,很容易就會生出好感。

她一向會扮演這樣的角色,當年在我與那個她鬧得勢如水火的時候,她就是皇上身邊的解語花,最終坐收漁翁之利,坐在了鳳椅上。

「嬪妾勸過皇上,可皇上不聽,嬪妾也沒法子。」我看着新染的指甲,漫不經心的說着,溫柔的語氣里綻放這著限的張狂,這宮中從不敢有的張狂。

一眾妃嬪都驚愣住了,淑妃更是怒火沖頂,起身就一巴掌狠狠的扇在我的臉上,鋒利的護甲在我臉上劃出了血痕。

「賤人!你當你是誰!」

「淑妃!」一聲怒喝從殿門響起,還不等人轉過頭去瞧,一抹明黃就已經奔入了殿內,扶着我緊張的問:「蓮兒,可傷著了?」

我捂著臉頰,雙眸淚水瀰漫,委屈溢於言表,手哆哆嗦嗦的移開,哭問:「皇上,臣妾…臣妾是不是毀容了?」

看見我臉上的划痕,皇上的臉色瞬間陰了下去,一撇眼,將淑妃嚇得後退了兩步,強撐著解釋:「皇上,是謝美人對皇后不敬,臣妾這才出手教訓,皇后是國母豈容……」

「淑妃肆意妄為,重傷嬪妃,降為答應,移居寒霜宮。」

淑妃的話都還沒說完,皇上的命令不容違抗的落了下來。

處罰之重,讓吳皇后都眸色一驚。

僅僅就是打了一巴掌,連狡辯都不允,得寵多年的淑妃就直接打入冷宮。

「皇上!」淑妃難以置信的看着皇上輕呼,她沒想過會有這麼嚴重的結果,她進宮五年了,五年了啊。

看着淑妃,我猶如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也是這般,直到國公府滿門抄斬,一杯毒酒送入冷宮,才徹底涼透了心。

皇上,顧定昀本來就薄情寡義的人。

別說淑妃,就是對那個她也是如此。

淑妃,不,顏答應很快被帶了下去,鳳鳴殿內一片死寂,一眾妃嬪甚至屏住呼吸,活怕出一點聲惹禍上身。

吳皇後站出來打圓場,掛上溫婉得體的笑道:「皇上,謝美人受了傷,雖不重,可到底在臉上,還是讓她回宮去讓太醫好好瞧瞧先吧。」

皇上似沒聽見,將吳皇后晾在一邊,將我扶起來,正要說什麼,我忽然腳下一軟,直接暈在他懷裏。

「太醫,快宣太醫來!」

皇上驚恐着急的嘶吼著,他此刻必然是害怕極了,怕好不容易得來的人兒又沒了。

我吞了暈葯,只感覺到被抱起,隨後就沒了知覺。

再度醒來的時候只見皇上欣喜激動的抓着我的手,皇後站在其後臉上凝著黑氣,其他嬪妃臉上也是各有顏色。

「皇上,臣妾是怎麼了?」我茫然害怕的反抓住皇上的手,聲音都發抖,惹人憐的緊。

「你糊塗啊,有了身孕都不知曉,剛剛把朕嚇得不輕啊。」語氣里沒有絲毫的責怪,滿臉都是歡喜,嘴都要裂到耳朵根子後面去了。

六年了,他終於再度有了孩子,還是和那個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我,他怎麼能不高興呢。

我自然知曉我懷孕了,半個月前就知曉了。

已經兩個月了,是他的,不是皇上的。

不過在太醫口中我剛剛懷孕一個月。

太醫是安排好的,暈葯也是,淑妃找茬也是意料之中。

一來淑妃本來就是個炮仗脾氣,二來吳皇后肯定會推一個人出來試試我在皇上心裏的份量。

所以,我特意選在今日露出懷孕的消息。

「身孕?臣妾有與皇上的孩子了?」我激動的從床上起來撲抱住皇上,笑得淚花四濺。

皇上楞了一下,許是憶起了許多年前的畫面,不顧眾人的緊抱住我,鄭重道:「是啊,你與朕終於有孩子了,朕一定會護住這孩子,將世間所有都給予這孩子。」

5.

皇上命吳皇后親自照顧我這一胎,出了任何問題,唯她是問。

自此,合宮上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再敢對我有絲毫不敬,再嫉恨,再不滿,再厭惡都得埋在心裏。

後宮讓一個小小的美人橫著走,是不像話的,所以,皇上給我抬了位份。

我成了嬪,封號蓮,獨住一宮。

我有了身孕,無法侍寵,但皇上還是只要得空來後宮就在我的宮內,彷彿這後宮里除了我沒有其他人。

哦,不對,初一十五還要去皇后那。

今日十五,我難得休假。

我坐在廊下,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看着滿宮春景,卻感覺不到絲毫生機。

「娘娘。」水秀急匆匆的從宮門外走進來,立在我身側壓低聲音道:「皇上與皇后吵起來了。」

我的手停頓了下來,感受着裏面傳來的微動,心中感觸萬千。

但沒有絲毫動搖。

「可以準備那些東西了。」

6.

六月。

天氣炎熱,禮佛的太后回了宮。

入宮以來,我第一次見太后。

短短三年,太后老了不少,雙鬢花白,坐在鳳椅上都有幾分老態龍鐘的味道了,再不是當年那個專行獨斷,叱吒風雲的皇貴妃了。

「這懷相好,看着就像是個皇子,哀家在佛祖那求了這麼久,佛祖終於是看到哀家的誠心了。」太后說得眼角含淚,看着我的肚子是要多欣喜有多欣喜。

「朕也覺得是皇子,朕決定孩子落地便封太子,母后覺得如何?」皇上笑說着,似真在徵求太后的意見。

兩人看着母慈子孝,背地裏都是明槍暗箭。

顯然,如今是皇上佔上風。

太后的箭刺不了皇上,便就只能刺向我了。

「若真是皇子自該如此,皇上你年紀不小了,早就該立太子了,對了,懷了幾個月了,再過兩月就是佛誕日,可趕得上?」

「回稟太后,六個月了,佛誕日恐是趕不上的。」

「才六個月?瞧這不像啊,哀家還以為七八個月了,皇上,可叫太醫看仔細了,別亂了月份。」

「太后,您又糊塗了,蓮嬪娘娘入宮攏共才七月不到,哪裏能懷七八個月啊。」身邊的嬤嬤笑說着提醒。

「是嗎?哀家老了,不記事了。」

主僕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笑,好像沒什麼大不了,可話里話外無不是在點這我這肚子不對勁。

皇上多疑,太后清楚,我也清楚。

7.

八月,中秋夜宴。

皇家宴請群臣,我作為皇上如今的寵妃,未來太子的母妃,自然出席其中。

我就坐在皇后雲台之下,位列妃位之前,本該是貴妃坐的位子。

可如今我坐沒有一人敢說什麼。

因為是皇上安排的,刻意讓百官看清楚,我懷有身孕,他顧定昀有子嗣,不勞那些不安分的臣子再多心。

應該說是刻意讓我對面坐着的煜王顧延看清楚。

顧延是先皇醉酒後臨幸了一個夜庭的奴婢所出的,本是這宮中最卑賤的存在,但他卻是個狠辣的存在,對自己,對別人都是。

五歲的他,就將奚落他的小太監殺了,連捅了三十多刀,甚至將其的舌頭割下來切得細碎喂狗。

他的毒辣震驚了宮廷,也讓人厭惡。

八歲,不知他用了什麼辦法,讓得寵的德妃收養了他,不到一月,他的生母就死在了夜庭,有傳言是他殺的,就是為了抹去自己過去的身份。

他驍勇善戰,十三歲就投身兵營,十七歲就驅逐狼戎,只是手段實在齷蹉血腥,狼戎的屍體沒有一具是完好的,抓到的俘虜沒有優待,而是虐殺。

有些被生生攪成肉泥,有些被從腳開始一層層削肉,有些被活生生蒸煮……反正什麼殘忍,什麼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來什麼。

後來狼戎想了個一看打不贏就自盡的辦法,可顧延十分懂得人求生的心理,每次都讓人有希望再活捉,最後就是絕望和煎熬了。

這徹底打碎了狼戎的心理,而且聲名遠播,以至於外族都十分畏懼他。

先皇覺得顧延不能再放任在外,不利於日後新君登基,便將他捆在了京城,一捆就是十年。

可他此等狼子野心的人豈會安心養閑,這些年背地裏不知做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事,就等著一個機會呢。

原本皇上也不是什麼心慈的,兩兄弟都是豺狼虎豹,半斤八兩,但這些年皇上一直無所出局勢就變了。

我,確切的說,是我腹中的孩子成了如今局勢重要的轉折點。

只是皇上不知道的是,顧延才是我腹中孩子真正的父親。

但如今,必須坐實這是皇上的孩子。

「噗~!」

我一口鮮血毫無預兆的噴出,染紅了手中月白色的瓷杯。

「娘娘!」水秀一聲驚呼,把樂舞全部叫停了下來,所有視線也都匯聚了過來。

看到我滿嘴的血,皇上直接起身從雲台上躍了下來,將搖搖欲墜的我緊抱在懷中,對着水秀咆哮問:「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吐血?」

水秀恐慌跪下,連連磕頭哭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娘娘剛剛都還好好的,喝了一口酒,突然就吐血了。」

「皇上莫急,微臣先看看。」太醫院院正趕了上來,握住我的脈搏,臉色頓變,看向皇上,欲言又止。

皇上已經意識到什麼,撇了一眼才走上來的吳皇后,冷聲命令院正:「照實說,蓮嬪到底怎麼了?」

「回稟皇上,蓮嬪娘娘是……中毒了。」

一聽中毒,吳皇后比皇上還急,衝上前來急問:「什麼毒?可有解法?」

「微臣還得查驗才能知曉是什麼毒,最好是能找到毒藥殘留,只是這毒很是霸道,蓮嬪娘娘又懷有身孕等不得了,否則毒入胎腹皇嗣必然損,可要保住皇嗣就必須……必須……」

「必須什麼?你說啊!」吳皇后恨不得扒開院正的嘴,我這胎是她保的,又對皇上政局極為重要,眼見要落地了,出了事,她負的責任就大了。

「剖腹取子,可蓮嬪娘娘只怕挨不過去。」

吳皇后的眼底閃過一絲喜色,與她來說,最好的就是能去母留子,她是正宮皇后,這孩子理應由她撫養。

但話不能由她來說,只能看向皇上。

皇上無疑的為難的,他需要一個皇子,可他又舍不下我這張臉,重點是,誰能保證這肚子裏的一定是皇子的,若是個公主,搭上我的命,他肯定是不願的。

可我的時間耽誤不得,所以,我替他做決定。

「皇上,求您保住孩子,孩子能活,臣妾也就心滿意足了,臣妾能伺候皇上數月已然是福分了,若老天爺要收臣妾那也是命,可孩子不能沒出世就走啊。」

我的通情達理給了皇上台階,他吩咐院正:「剖!但你們務必要保母子平安,損任何一人朕都要你們太醫院陪葬!」

事關自己的性命,太醫院自不敢不盡心,何況,其中早已安排妥當,我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只是我得受疼。

剖皮開腹是真的疼,那一碗碗的麻沸散下去起不了什麼作用。

我終是忍不住的疼暈了過去。

我似進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白茫茫的,看不見任何東西又無邊無際,怎麼走都似走不到頭。

「昀哥哥,右邊一點,右邊一點,對,夠著了嗎?」

我聽到稚嫩清甜的聲音,眼前忽然出現一顆大樹,一隻花燕風箏掛在了枝頭。

樹杈上坐着一個穿着月白色錦袍的少年,手裏拿着樹枝,一個勁的往前探。

樹下一個梳着雙丸髮髻,穿着粉色夾棉一群,粉嘟嘟的小女娃仰著頭望。

忽然,風箏被頂了下來,小女娃伸手接住,笑得眼如月牙,憨態可掬。

「下次仔細些,再掛在樹上我可不給你撿了。」少年不知什麼時候下了樹,颳了一下小女娃的鼻子,寵溺十足。

「你不給我撿,我就叫宴哥哥幫忙。」

「不許!日後只許叫我撿!」

「好!」小女娃脆生生的應着,圓圓的大眼睛裏有一許得逞的笑。

白霧忽然一動,畫面也跟着變動了。

「你算什麼東西,女奴生的奴才子,就算你記在德妃娘娘名下又如何,憑你也想娶我,做夢。」小女娃長成了少女,站在御花園的風亭內,看着外面一襲黑袍的陰鬱少年滿臉厭惡噁心。

「不嫁我,你想嫁誰?三皇兄嗎?他不會娶你的,他如今痴迷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鬧着要娶呢。」

「不可能,貴妃娘娘說了,昀哥哥只能娶我,那庶女不過是把昀哥哥一時迷惑住了而已,我與昀哥哥青梅竹馬,她算不得什麼。」

「可笑,你等著吧,你早晚有一日會後悔今日不願嫁給我的。」

風又一吹,鑼鼓喧天,迎親的隊伍步入王府,同時,另一頂小轎從后側門無聲無息的入門。

轎簾掀起,露出一張艷麗的臉。

是我的臉,不,應該說是蘇蓮的臉。

「玥兒,你如今做了正妃,理應大度,蓮兒與你都是本王心中重要之人,日後你要善待她。」

白霧輕撫,少年一襲明黃色龍袍怒洶洶的從進門來,一把掐住了少女的脖子,野獸般咆哮:「沈晴玥!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歹毒了!朕已經封你為皇后了,給了你這世間最尊貴的地位,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蓮兒的孩子,那孩子都成形了啊!」

「我…我沒有……是那賤人自導自演!是那賤人……」

「皇上!她是皇后!你為了一個沒福氣的孩子要殺了她不成?」太后的呵斥聲響起,卻看不到人。

少女被扔在了地上,腹部劇痛,殷紅的血蜿蜒流出。

猛的一轉,蘇蓮形容枯槁的躺在床榻上,看着少女,細弱蚊吟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只見你嗎?因為你是宮裏唯一真的人,我不恨你了,我知道,不是你,是他,一切都是他,我累了,要走了,走前跟你說一句真話吧,他啊,不愛我,也不愛你,你莫再白費力氣了。」

「你真是到死都還要噁心我!他不愛你是該的,我與他青梅竹馬,怎麼都還是有情分在的,只要沒有了你,我們會像以前一樣。」

「這話你自己信嗎?」蘇蓮看透般的冷笑一聲,轉眼,看着窗外嘆道:「你我都太簡單了,不適合這深宮,偏當初都以為自己能成為特別,為了一個男人一門心思鑽進來,可悲啊。」

「說再多也沒用了,走吧,早走早解脫。」

蘇蓮閉了眼,永遠的閉了眼,最後,都不願再看顧定昀一眼。

迅速的,明亮變得昏暗,破舊的冷宮裏,少女不再年輕,一襲素衣坐在案前,顧延將毒酒放在案上冷道:「早就說過,你會後悔沒嫁給我。」

「呸。」一口唾沫毫不留情的吐在顧延臉上。「下賤的東西,本宮後悔,但絕不後悔沒嫁給你,你們顧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從頭至尾,都是自私自利,不折手段的爛人。」

一杯酒入喉,刺痛著身體的每一寸。

「哇哇哇哇~」

啼哭聲在耳邊炸響,我迷迷糊糊睜開眼。

水秀哭腫了一雙眼,伏在床前激動道:「娘娘,娘娘您終於醒了,太醫說您要是今晚再醒不過來就危險了。」

我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臉,半響才從夢境裏脫離出來。

是啊,我不是當年的沈皇后沈晴玥了,而是蓮嬪謝憐兒。

「孩子呢?活着嗎?」此刻啼哭已經沒有了,張望四周也沒看到人。

「活着呢,是個皇子,白白胖胖的,乳母帶着去偏殿餵奶了。」

我有些失落,沒想到竟真如了顧延的願。

我本希望是個女孩,顧延早就準備好了替換的男嬰,這般我的孩子還能逃離出這個陰謀交織的漩渦。

罷了,命該如此。

「皇后呢?」

「已經被禁足了,太醫院和大理寺查出是皇後身邊的嬤嬤偷偷在娘娘您的膳食里下小劑量毒藥,慢慢積累,本能悄悄的扼殺皇子,偏您今日偷嘴吃了平日不愛吃的桃,激發了藥性這才吐血。」

這件事從半年前就開始謀划,絕不會出一絲紕漏。

扳倒吳皇后是不可能的,只要太后還在。

但,有了第一步,第二步自然就好走了。

8.

我的身子恢復得很慢,太后又給皇上選了一次秀,說是乘熱打鐵,多開枝散葉。

皇上倒也還算配合,雨露均沾,都侍寵了一次,連帶着和我同期的那些一起,許也是想再多幾個皇子。

可惜,終究是妄想。

不過我到底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一月里大多數時間皇上都是在我宮裏,抱着孩子捨不得放手。

我坐在軟塌上綉這小衣上的花,他抱着孩子逗弄,看上去還真是歲月靜好。

「太后駕到。」

一聲高唱,打破了虛假的美好。

我起身要福身,太后連忙阻止:「不必行禮了,你身子還弱著呢。」

太后笑盈盈的伸手從皇上懷裏抱過孩子,看着粉嘟嘟的小臉,也生出了些許憐愛。

「這孩子和皇上小時長得一模一樣,特別是這蹙眉的樣子,像個小老頭。」

太后的話不是用於修復母子關係的假話,孩子的確和皇上很像,確切的說,是和他爹顧延小時候很像。

顧延雖說是女奴所生,但幾乎全撿了先皇的臉,皇上也像先皇,兄弟二人小時候竟比那些一母同胞的還要像,只是顧延自小陰鬱,旁人也不願多看,長大後顧延在戰場風吹日晒和皇上就更加不像了。

所以說是這孩子的命,自己個用長相打消了懷疑,太后也無從再說什麼。

9.

鴻盛九年,春。

僅一年我從美人晉為了妃,蓮賢妃。

兒子被封為了太子,奕豐太子。

封太子的日子就定在百日宴上,整個宮中一片繁鬧,文武百官皆舉家來拜。

禮物一車車的往我的庫房裏拉,但那些背地裏的鄙夷之聲也是不絕於耳。

「煜王送紅玉珊瑚樹一株,和田玉如意一對,長命金鎖一副,純金佛子十個,翠玉紅寶石荔枝雕一籃……」

太監高唱着顧延長長的禮單,件件貴重,讓君臣不由得在心裏嘀咕他的用意。

皇上與顧延兄弟話語間也是暗流涌動,但始終皇上的站在上風的,因為他有了太子,後繼有人,只要活着,顧延便沒有任何機會。

之後的年月皇上和顧延依舊斗得火熱,甚至還像模像樣的謀害了我和豐兒幾次,都叫皇上給「化解」了,只是找不到顧延動手的證據,皇上心裏始終憋著一口氣。

我充當着吳皇後過去的解語花角色,叫皇上更是對我和豐兒憐愛,怎麼都不會將我們與顧延聯繫到一塊去。

但變故還是來了。

打豐兒出生后,六年裏皇上在後宮裏也算上心,可除了我,旁的妃嬪沒有一個人的肚子有動靜過。

早就有人提出懷疑,只是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浪。

但長久的流言再加上沒有旁的子嗣出生,皇上本就多疑,這心裏早就埋下了種子,只是豐兒與他像似,我又頂着這麼一張臉,沒有實質性的證據他不會有動作。

當然,他也不是什麼都沒做,他沒有阻止太后伸手。

所以在今日,大理寺卿站了出來,揭發豐兒並非龍嗣,我不是謝家女兒而是秦樓楚館的倌人,將當年的媽媽都給抓進了宮來。

我到達慈寧宮的時候媽媽正跪在地上打擺子,大理寺卿立即呵道:「抬起眼看看,可是她?」

媽媽連忙抬頭望向我,愣了一下後點頭道:「是月娘,雖然有些變化,但她是我自小養起來的,我不會認錯的。」

「賢妃!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君上,意圖混亂皇嗣!」太后一巴掌排在案上,響動震耳,是真的怒了。

可不得怒嘛。

她千想萬想都沒想到我膽大包天到了這種地步。

一個倌人成了賢妃,盛寵七年,生的不知是何人的孩子成了太子,於皇室而言是多大的屈辱啊。

她再與皇上不和終究是在一條船上的,搶的不過是誰掌舵,一旦船體受到了威脅自然是槍口向外。

我委屈又驚恐的跪了下來,連連搖頭。

「臣妾冤枉啊,臣妾壓根不認識這人,什麼月娘,臣妾聽都沒聽過,更不明白太后所言。」

「事到如今你還要裝下去是嗎?你自小被你舅舅賣去清樓,十六歲被人贖身,十七歲成了謝憐兒入宮選秀,侍寢一月就懷孕,說是早產,可當初的太醫卻說孩子形同足月,如此,你還有什麼話說!」

我還未開口,抬起頭來淚卻先落,不可思議的望着皇上。「這完全是編造,竟重傷臣妾是那不堪之人,污衊太子身份,這是動搖國本啊,就憑這不知哪裏來的婦人一人之言太后就信了?皇上也信了?」

如此場景衝擊著皇上的回憶,他有些猶豫。

太后明白我這張臉對皇上來說是心魔,立即對大理寺卿使了個眼色。

「賢妃娘娘,此事微臣已經查清,不僅是一面之詞,這些是你出生起的所有記錄,詳細記錄了你什麼時候被賣,什麼時候被贖,開紅日見過你的人不少,這些都是證詞,還有太醫院的記冊,至於你謝憐兒的身份只有出生而已,之後再無記錄,如此已然證據確鑿。」

「記錄可以偽造,證人可以偽證,太醫院的記冊不過是寫了太子出生時體型偏大,並無明確足月,而我出生官宦人家,自小養在深閨不成露面,沒有記錄有何稀奇,何來證據確鑿?事關太子聲譽,皇室根本,大理寺卿就如此草率,是何居心啊?」

「賢妃娘娘真是頭腦清晰,不過臣豈敢在此事上不儘力,自當查驗太子血脈,刮骨認親,最是準確。」

刮骨認親,就是將血滴在親人骨頭上,若能吸收就是有親緣,若沒有,那便就是沒有。

一般滴在已經骨化了的屍體上,但皇上的骨親哪能用來開棺驗親,那就只有活人開骨。

皇上九五之尊不能開,那就只有……

「兒臣願開骨自證清白。」太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抬眼間明黃色的小小身影就跪在了我的身邊,腰背挺直,抬着手臂,果斷決然。

皇上看着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太子,到底是心下不忍。

「無需你來,朕已然備好。」

話音落地,外面一襲黑色蟒袍的顧延就走了進來,手裏拿着一個錦盒。

他的神色蘊著隱忍的怒火,步到太子跟前,打開錦盒,是一根手指骨。

是顧延右手的無名指,小時候被皇上「不小心」斬斷的。

「十四弟與朕是血親,正好有幼年的白骨可用,若你的血能融入,朕定不會讓你們母子受屈,若不能……朕絕不姑息。」

小小的人兒沒有半分猶豫,起身抓起太監遞上來的匕首,劃破手指將血滴上指骨。

在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白骨似乾涸了多年,瘋狂的吸收落下的血滴,結果,不言而喻。

大理寺卿的神色從震驚到不可置信,還沒等反應,媽媽已經開始磕頭哭喊了。

「皇上饒命,太后饒命,小人是一時糊塗,大人說只要小人說幾句話就給小人一千兩銀子,小人來之前根本不知道,進了宮騎虎難下,大人說賢妃娘娘無法自證清白,太子刮骨必然重傷,到時候沒人會追究小人,定平安送小人出宮,小人這才如此的啊。」

「你……」大理寺卿沒想到媽媽會突然說出這麼一串流利得好似真相的話,想要辯解,可才開口,顧延就陰陽怪氣的打斷道:「這招好啊,若不刮骨自證,太子身份受疑,自不能繼承大統,若刮骨,太子年幼,必然受不住,不消一日必死,橫豎都能除掉太子。」

「皇兄,若沒有臣弟這跟保留多年的斷指,今日可就是死局了啊。」顧延轉看向皇上,陰惻惻的,帶着嘲笑。

皇上嘴角發僵,本是打壓顧延,讓他清楚,他是為皇上,為皇室服務的,哪怕是一個身份未定的太子,也能使喚他。

沒曾想現在倒是他幫了自己一把。

斜了太后一眼,太后心頭暗沉,她知曉,皇上心裏對她也有一顆種子,現在,發芽了。

10.

事關太子身份,自然得秘密處理,因此處理得也很快。

媽媽當夜就處死了,走得無怨無悔,因為身患絕症的她為唯一的女兒換了個錦繡人生,死得其所。

媽媽是我很早之前就向顧延推薦的一步棋,因為我了解皇上的多疑,也了解太后的謹慎。

我站在風口浪尖,多的是人想要把我推下去,但若我的身份完美無缺,長時間找不出貓膩,有心人就會自己編織。

這些人本就是張口就能編故事的人,權利在手,花幾年時間佈置,無需做得多完美也是逃離我的掌控,我未必能全盤接下,哪怕能,皇上也可能會有疑心。

所以,一開始我就不打算做一個完美的身份。

要的就是有突破口,讓太后不會去鋌而走險自行編造,也顯得我這個人真實。

皇上會懷疑嗎?

會。

但我是不是清樓出身他無所謂,只要明面上不是就行。

皇上和太后嫌隙頗深,事關子嗣更是觸及皇上的逆鱗,只會認定太后賊心不死,企圖利用我清樓出身的身份除掉太子。

所以,三天後,大理寺卿暴斃,帶着一眾太后黨羽也被其他理由斬殺,革職,流放。

太后一派垮了,太后也垮了。

雖說皇上和太后徹底鬧翻了,但表面的孝道還是要做的。

當然不是皇上親自來做,而是由我這個位同皇后的貴妃來做。

其實我也不必親自去,讓下面的嬪妃去就好了。

可下面的嬪妃都避恐不及,就怕去了讓皇上不高興,連那可憐到不能再可憐的恩寵都沒了。

一向和善的我怎麼好欺負這些小小妃嬪呢,只能無可奈何的挑起了重任。

太后病得急,也病得重。

藥石無靈,短短半個月,整個人髮絲花白,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了。

「太后,該吃藥了。」我端著葯,坐在床沿邊,讓嬤嬤將太后扶起來靠在軟枕上。

就這麼一個動作,太后累得氣喘如牛。

緩了好一陣,太后才艱難的開口:「哀家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吃藥的,告訴皇上,念在哀家養他一場,給哀家個痛快。」

「太后莫說這些胡話,皇上甚是擔憂您的身體,您要按時吃藥,早日恢復才是。」

我沒有半點感情的勸著,舀了一勺藥喂至太后嘴邊。

太后一扭頭,將勺里的葯掀翻,染著怒火盯着我。「是你們設的局,早就設好的,對吧!」

太后口中的你們指的是我和皇上,我很誠實的搖了搖頭,抬眼對嬤嬤道:「去拿床乾淨的被褥來換上。」

嬤嬤應聲而出,宏大的寢宮只留下我與太后。

我又舀了一勺藥餵過去,淡道:「太后還是喝兩口吧,好歹再撐兩日,撐到你那同一日逝世的兩個孫兒的忌日啊。」

太后聽到這話愣了一瞬,頃刻間,渾濁的雙眸被驚恐所籠罩,伸手抓住我的手腕,逼問:「你在說什麼?說仔細來。」

「太后想問的是,我從哪裏知曉的才是吧。」

太后沒說話,只是看着我,等着我後面的話。

我也不吝嗇,靠近她的耳朵,輕聲道:「做娘的,怎麼能不記得孩子的忌日呢?

太后,您害得我好慘了,是您把皇上推到我眼前的,是您告訴我正妃非我不要的,是您說您是我表姨,會待我如女兒護我周全的。

您可知,那日皇上那一推,斷了我孩子的生路,您又可知,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淚?

但我不得不承認,您的一箭雙鵰做得好啊,除掉了蘇蓮,也讓皇上更加恨我身後的沈家,過河拆橋不臟手,還斷了皇上的羽翼,讓他又得蟄伏几年。」

太后觸電一般鬆開我的手,難以置信的看着我,隨後不斷的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死了,沈家都死了,是誰告訴你的?」

「此事就那麼幾個人能知曉,除了您和皇上其他的都死了,您覺得,皇上會告訴我嗎?」

我的反問,讓太后的頭漸漸停了下來。

這件事,她和皇上都不可能說出一個字來,能知曉的,只有死人。

「哀家明白了,你是來報仇的。」太後接受了我的說法,看着我,眼裏慢慢多了認同。

「你得了一張好臉啊,利用得好極了,哀家之前就想不通,怎麼會有你這樣一個能把皇上拿捏得這麼好的人呢,光一張臉,不可能啊,原來是你,那就說得通了。」

「不過,你既然知曉當初是哀家做的,自也知曉皇上在其中做了什麼吧?」

我看得懂太后眼底的期許,不同將死之人繞彎子。「自然」

太后笑了。

笑得渾身都顫抖。

「因果循環啊,都跑不掉,都跑不掉,皇上跑不掉,你,也跑不掉,進了這深宮,都是一樣的,哀家就先去下面等着你們,你可莫讓哀家等太久了啊。」

「都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人,您有的是時間等。」我把勺子往裏面有遞進一分。「喝葯吧,母妃。」

這一次,太后沒有拒絕。

而這一天,太后也啞了。

兩天後,太后薨逝,舉國守喪。

11.

太后剛剛發完喪,冷宮裏,吳皇后就自盡了。

她至始至終都是太後手裏一個最忠誠,也最沒有其他路可走的棋子,所以,她明白,太后死了,她也就沒了活路了。

給自己選了個痛快。

我去冷宮收屍的時候,看到了坐在破爛梳妝台前的淑妃。

已經瘋了,對着沒有鏡子的框自言自語:「皇上,您看臣妾今日好看嗎?」

「皇上您都好久沒來看臣妾了,臣妾不依。」

「皇上,您不是說臣妾穿月色最適合嗎,臣妾新做的裙子可好看?」

「皇上,臣妾每日都在等您,夜好長啊,長得發冷,但只要想到您,臣妾就不冷了,多來看看臣妾可好?」

是啊,後宮的夜太長了,長得沒有盡頭,長得漆黑恐怖,長得猶如冰窖。

「把她送出宮去吧。」至少換個熱乎點的地方,畢竟這宮裏要變天了。

12.

春去秋來,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皇上將太后的勢力盡數吞下,顧延也被他壓製得徹底成了一個閑散王爺。

他終於成了真正的掌權人,也能抽得出心思來更加疼愛後宮的嬪妃。

對我,他依舊寵愛。

但我知曉,那件事之後他對我是有嫌隙的,所以他想要更多子嗣。

可惜,他從不知曉自己沒有這個命,辛苦耕耘一年依舊顆粒無收后,他似是認命了,專心致志的培養豐兒做諸君。

而我,也被委以重任。

要去勾引一個人。

內閣首輔,柳宴。

柳宴出生清流世家,為人剛正不阿,如今已經接替其祖父成了大周國內文人墨客崇敬的風骨忠臣。

而這樣清風明月的人,哪裏能看上我這種禍國妖妃,更何況我還頂着這麼一張臉。

但顧延是誰,多的是下三濫的骯髒手段。

他不要柳宴死心塌地,他只要抓住把柄,讓柳宴幫一把就行。

只是下了手段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讓柳宴屈服的,他一身的傲骨,哪怕中了這猛烈的媚葯,也拼盡全力縮成一團,用腰帶將自己捆住,厭惡至極的盯着我。

「貴妃娘娘,皇上對你寵愛至極,沒想到你竟私下同煜王勾結,你如何對得起皇上!」

我看他雙手被綁得都有了青紫色的痕,伸手想要替他解開,他立即將身子更往裏縮。

「別碰我!噁心!」他的語氣已經沒有那麼兇惡了,眼色也逐漸迷離,但還是撐著道:「別白費心思了,就算你們得逞了,我也不會與你們同流合污,除非你們讓我死,否則出了這個門,我便進宮面聖,同歸於盡。」

「宴哥哥,你說過,無論對錯,你都會幫我的,怎麼,如今不算數了?」

柳宴眸色一震,緊盯着我。

我從袖袋裏拿出一枚銅錢,塞進他的手心裏。「我付過錢了,你得聽我的。」

「宴哥哥,是我,裊裊。」

「裊裊!」柳宴眼裏的震驚悉數變成激動。「你……怎麼會這樣?」

「許是老天看我可憐,不忍我含恨而終,給了我借屍還魂的機會,還給了這麼一張臉,像吧。」

「像。」柳宴點頭,看着這張臉,心疼溢出雙眸。「裊裊,頂着這樣一張臉,面對他,你……。」

「無所謂,我對他,早就只剩下恨了,全靠着這張臉,我才能順利的走到今日。」

柳宴也明白,沒有這張臉,皇上不會對我那麼放縱,那麼不舍,一點兒懷疑就能要了我命。

他疼惜我,心疼我,更勾起了過往的回憶,媚葯就更加起效。

看着我,他的眼裏已經有了迷色,輕輕的呢喃:「裊裊,我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我知曉,他說的是真的。

這世上,他是唯一愛着我的人。

曾幾何時,我也想過,如果當初沒有一門心思撲在顧定昀身上,沒有受太后蠱惑,嫁的是柳宴,也許我會過得無比自在,真如他小時給我取的小名,裊裊如煙,隨風而去。

可惜,小時候我不喜歡這個輕飄飄的兩個字,不許他這樣叫我。

或許,從一開始就與他註定有緣無分。

現在,更是不可能。

他愛我,無所謂我現在是誰,做過什麼,他都會一如既往的包容我。

可我不能。

我已經是一團爛泥了,不能再污了這清風明月。

我將藏着的解藥和暈葯一道給他喂下,待他昏睡之後褪了衣衫依偎在他身旁,等著顧延來抓個正著。

13.

鴻盛十七年。

皇上四十,豐兒八歲。

這一年是大豐年,就連西北打了七年的戰事也迎來大勝,皇上高興,大宴群臣。

心情好,酒也喝得多,可在皇上高興,搖搖晃晃舉起杯要說什麼的時候,突然整個人暈倒在地。

太醫診斷,是縱那什麼過了度。

這次的罪名不在我頭上,而是去年新入宮的那四個。

原本皇上在那一年毫無所獲之後在後宮之事上並不那麼上心了,但那四個新人可謂是各有千秋,勾人心魄。

沒了太后,沒了皇后在其中阻攔,我又是個極好說話的,大權在握的皇上自然忍不住放縱。

我下了禁令,本除了皇上丟點臉,也沒什麼大事。

偏皇上好似中了邪,背地裏將四人悄悄叫去寢宮,聲色犬馬,甚至喝鹿血酒,吃強身丹,所以,又一次暈倒了。

這一次,就沒上次那麼幸運了。

精氣耗損,太醫用盡了好葯,卻毫無好轉之相。

一如太后之前,躺在床榻上,由旁人伺候。

伺候的人,依舊是我。

「蓮兒。」皇上拉着我的手,眼神里都是不老實。

我推開他的手,微蹙秀眉的諫言:「皇上如今當保重身子,萬不可在做這等磋磨精氣之事。」

皇上何嘗不知,他不能再行那些個事。

本來他也不是好色之人,可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旁的,自打新人入宮后,他總是控制不住的想。

加上那四人花樣繁多,且大膽至極,他似乎覺得和她們在一起自己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就沉淪了。

他也不是不想控制,可控制不住。

好似有什麼勾著,無時無刻腦海里都在想着那些事,得到后極為暢快,也才會有片刻的安寧。

而且越長時間沒有,那想法就越翻江倒海,如千萬隻貓爪撓心,折磨極了。

此刻,他實在忍受不住了,哀求道:「蓮兒,救救朕,就陪陪朕,一會,就一會。」

「不行,若是行了事,皇上今日便會暴斃在床,臣妾可不想背負這樣的罪名。」

他頓了一下,忽然,似明白了什麼,瘋了一般伸手想要來抓我。

可他沒有力氣,抬不起身子,只能手不斷的揮舞,如同惡鬼一般的質問我:「你對朕做了什麼?怎麼把朕變成這般模樣的?」

皇上不是沒想過是有人動了手腳,他暗地裏讓太醫檢查過自己,毫無任何不妥。

「臣妾沒做什麼,只是臣妾一向和善,後宮妃嬪都與臣妾交好,臣妾早年研製了一款香膏,妃嬪們都很喜歡,用的是南疆的花,會深入肌骨,對女子無害,可對男子,卻會是鎖魂的存在。

對了,去年進宮的四位妹妹也是南疆來的,只是流落在不同人家而已,她們的香,想必比臣妾的厲害得多,才叫皇上如此,流連忘返。」

其實皇上那年辛苦耕耘的原因也是因為那香膏,確切來說,應該是四面八方她們用的東西都早就浸泡過那花粉。

長年累月,後宮的妃嬪早就腌入味了,皇上碰一個,就染一點,日積月累,直到差不多了,顧延才送這四個人進來。

查是查不到的,再加上皇上後面癥狀大了,也無心查了。

「為什麼?朕對你不薄,你為何要如此害朕?是為了豐兒?豐兒才八歲,沒了朕,他只能是個傀儡,你可明白。」

「皇上不必擔心,豐兒自有他親生父親為他保駕護航。」

皇上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種話,楞了幾個呼吸,才顫抖的問我:「你在說什麼?」

我裝作不小心說錯話的捂住嘴,驚道:「哎呀,我忘了告訴皇上了,豐兒是煜王的孩子。」

皇上睜大了雙眼,我知曉,他必然是回想起了那日的刮骨認親。

「難怪!難怪!他們的骨血能相融,你……賤人……朕真心待你,不計較你的出身,將世間最珍貴的都給了你,你……」皇上氣得渾身顫抖,撐着力氣爬起來,卻立馬就摔下了床,趴在腳踏上狼狽的望着我。

我彎下腰,靠近他的臉,再無乖巧,厭棄的冷哼道:「真心?虧你說的出?你是對我真心嗎?是對我這張想蘇蓮的臉,是對我像沈晴玥的性子,是對你年少那幾年歲月的紀念罷了。」

「你……你是誰?」

「我?我是從地獄來索你命的鬼,是蘇蓮和沈晴玥讓我來的,說你辜負了她們。」

「胡說!不可能,蓮兒不會的,她明白朕是愛她的,是她不要的朕,明明是她不要的朕,憑什麼說是朕辜負了她。」

「你愛她?你愛她什麼?

愛她就以無論後宮多少人,定會對她一心一意將她騙入府邸?

愛她就挑撥她與沈晴玥,讓她做你手裏的劍,壓制沈晴玥和沈家?

愛她就明知曉是太後下手毒害她的孩子還把一切推給沈晴玥?丟了兩個孩子又將一切錯歸咎給沈家?

愛她就一步步讓她為了你退讓,受苦受冤,甚至讓她再做不了母親,最後逼入絕境?」

「不,不是的,朕補償她了,朕許她貴妃之位,朕寵愛着她,朕忍着她的脾氣,朕……她不該怪朕!

玥兒,玥兒也不該,朕饒她不死了,還讓她繼續做皇后,是她非要頂撞朕,是她不聽話,朕才不得不賜死她。」

雖知曉他是怎麼想的,可聽到他親自說出口,我還是覺得可笑。

到最後,都是我們的錯,他,從來就沒有錯。

似是我的恥笑刺到了他,他惱羞成怒的狡辯:「她們既嫁給了朕,就該理解朕,當年朕必須如此做是無可奈何,她們不該怪罪!不該!」

見我只是冷看着他,他忽然變得猙獰,惡狠狠問:「是你同顧延那個賤種讓朕不能有子嗣的對吧!你們怎麼做到的?」

「皇上說什麼胡話呢,在我入宮前你有孩子嗎?你好好想想,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再沒讓后妃懷孕的。」

皇上自然記得,但,他不願深想。

「是蘇蓮在所有遺物上都下了葯,你不是答應只與她生孩子嗎?既她無法生育了,那你也當做個活太監。」

皇上神色凝滯,不斷的搖頭,不願接受。「不,不可能!蓮兒不會,不會這樣對朕,不會!」

「是你那虛假的故作深情害的你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該說的都說完了,我不想再與他多說一個字,站起身,冷道:「皇上應該想念四位妹妹了,臣妾立即將人送來,皇上好好享受。」

「賤人!賤人!你別走!你都是在騙朕對不對?朕當初不該留你,該將你……」

皇上的謾罵在我拉開門將那四人放進去后就戛然而止了,合上門,關了裏面的一片綺麗。

一個時辰后,皇上就暴斃了。

14.

皇上死後,柳宴拿出了正大光明匾額後面的聖旨,寫着若皇上駕崩,由太子奕豐繼承大統,若太子未及弱冠,由煜王顧延攝政,首輔柳宴為輔政大臣,貴妃謝氏垂簾聽政,直到新帝弱冠還政。

柳宴就是公正的招牌,朝廷上下無一人質疑。

我移居慈寧宮后,顧延時常借朝政之事前來,卻都是做風月之事。

等整個朝政盡在他的掌握后,他便連掩蓋都懶得做了,刺啦啦的進出後宮。

甚至直言不諱的同豐兒說,他才是他的生父,讓豐兒私下喚他父皇。

豐兒沒有絲毫的抵抗,眉頭都沒皺一下,笑盈盈的喊了一聲:「父皇。」

顧延高興極了,抱着九歲的豐兒半躺在軟榻上教他如何批閱奏摺,如何御下,如何樹立威儀。

我則坐在另一側,往花瓶里插著今早從御花園裏摘來的花。

又是一副歲月靜好的畫面,只是換了人。

我對此事無感,顧延卻好像很是喜歡。

一日我才從床上起身,還沒喚人,他就摟住了我的腰,繾綣的貼在我的肌膚上問:「小貓兒,今日莫喝那避子湯了,再給本王生了孩子吧。」

「攝政王說笑呢。」我撫開他的手。

見他面色不悅,我解釋道:「我現在可是守寡的太后,王爺進出慈寧宮已經有不少風言風語了,柳宴更是知情的,若我再懷孕,便是給了他們借口,對豐兒的皇位也有影響。」

我的分析讓顧延從半夢半醒的狀態徹底醒了過來,他很認同我的話,但也很不高興。

套上衣服就走了。

水秀等人走了才端著避子湯進來。

我一飲而盡,接過帕子擦了擦嘴,低聲吩咐道:「傳信給柳大人,攝政王要有動作了。」

「會不會有些太急?奴婢看攝政王雖生氣,可他一向沉得住氣,萬一反倒暴露了您和柳大人,只怕……」相處多年,水秀已然深知顧延的陰狠毒辣和能屈能伸,心生恐懼。

「過去他沉得住,現在絕對沉不住。」

接觸過權利的人,沒人會不貪戀更多。

顧延過去是出身塵埃,躲在陰影里,他必須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

可如今,他已經是形同皇帝的存在,獨霸天下已經一年之久,他不會覺得知足,反倒會更加渴望把一切權利都握在手裏,隨心所欲。

我剛剛的話無疑是打破了他現在的安逸,告訴他,他的權利還不夠,他的身份還不足。

他還僅僅只是攝政王,哪怕權傾天下,也不能讓我這個曾經趴在他腳下雖他搓扁捏圓的人為他再生個孩子,還得顧忌群臣,顧忌兒子。

顧忌,就讓他回想起了過去需要處處顧忌,處處隱忍的時光,現在的他,是不願提及的。

他早就已經是被權利喂大了胃口的野獸了,這一次,他一定會張大嘴。

果不其然,他發動了變政。

在金鑾殿上,劍指群臣。

令他沒想到的是,早被支開的御林軍帶着京中巡防營竟毫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大殿上,將他與手下的人層層圍住。

他本就已經讓豐兒寫好了退位書,只需要鎮壓群臣,確切的來說是鎮壓柳宴為首的這些大臣就夠了,所以帶的兵也不多。

「你…你們竟勾結在一起?柳宴!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也會叫這賤人迷了心神!

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她就是個清樓里出來下賤胚子,一點朱唇千人嘗的角色,你這清流之首竟如此墮落!」

他指著柳宴的鼻子嘶吼,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柳宴居然也會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放肆,母后豈容你這等逆賊羞辱!」一支箭隨着怒吼聲從雲台刺來,正中顧延心口。

他看着雲台之上手還挽在弓上的豐兒,難以置信。

「母后乃官宦小姐出生,清清白白,當初便就是你企圖用髒水誣陷母后與朕的身份,好在先皇聖明,刮骨驗血為朕證明了身份,洗刷了母后的冤屈。

朕登基后,你越發放肆,外祖早逝后,你欺我與母后孤兒寡母,處處逾越,甚至公然出入慈寧宮,為保朕性命,母后只得忍辱負重,為的便就是今日。

來人,將此亂臣賊子千刀萬剮,頭顱懸掛正午門十日,其餘黨羽,皆處以梟刑!」

豐兒將手中的彎弓狠狠往下一擲,落下雲台,將一切塵埃落定。

坐在帘子后的我冷言看着無聲的看着。

看着披頭散髮,咬着不甘,狠狠盯着我的顧延被五花大綁的拖出去。

看着年輕的豐兒臉色綻放着暢快,得意與狠辣。

看着柳宴鬆開一直緊握的手後轉頭朝着我露出笑容。

而我,沒有什麼情緒。

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從走上這條路起,我就規劃好了一切。

顧延該死,我也該死。

不過我不能現在就死,我得活着,用這副不堪的身體,身份坐在最尊貴位子上,載入史冊,生生世世讓人世人記得皇室的噁心不堪。

15.

顧延死後,我便稱病前往行宮養病,成日在行宮裏擺弄那些花花草草。

水秀說我不過才三十,竟活得像個六十歲的人。

我只笑笑不說話。

我重生的目的已經完成了,活着也不過是在熬日子,歲數在我這沒有什麼意義。

不過旁人總想給我找點意義,比如柳宴。

他提議為沈家平反,我拒絕了。

顧定昀是因為忌憚而滅了沈家,可沈家也並非完全冤枉。

我當初會一門心思撲在顧定昀身上不僅僅是因為太后和顧定昀的盤算,也有沈家的多年旁敲側擊,沈家與太后是不謀而合的,都各有算計。

而我,在哪都是一顆棋子。

何況所有人都已經死了,沈晴玥也死了,再洗白,我也變不回沈晴玥,又何必大費周章呢。

「宴哥哥,如今我是謝憐兒,是出身清樓,破爛不堪,心機深沉,不折手段的太后,不是沈晴玥了,也不能是了。

過去的事都是過去了,你莫在揪著折磨自己了,你如今該選個好女子,成家生子才是。」

我讓水秀拿了我精心培育出來的並蒂蓮送給柳宴,他看了看花,又看了看我,眼中悲痛,不舍,無奈,但最終還是接過了花。

16.

柳宴娶了水秀,第二年就生了一對龍鳳胎。

白白胖胖,喜人得很。

水秀經常帶着孩子來行宮小住,給死氣沉沉的行宮增添了不少生氣,我也跟着有了些活力。

日子也過得快了些。

轉眼,豐兒就十六了,長得和顧延幾乎一模一樣,但沒有他的陰鬱,昂首挺胸反倒氣質更像顧定昀。

但豐兒不是他們任何人,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比顧定昀更加自私,比顧延更加陰毒沉穩,甚至更懂得拿捏權利的分寸,是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更適合坐在君王位子上的人。

對我,豐兒沒有什麼過多的感情,我與他,僅僅就是太后與皇上。

他今日來是因為他該娶一位皇后了,這事得問過我。

「皇上可有心儀的女子?」

「朕喜歡李中郎家的庶女,名喚李余歡。」

此事我有聽柳宴說,是在前年一場宮宴上遇見的,豐兒一見鍾情。

李中郎家對庶女並不苛責,與嫡女一樣教養,這李余歡出落得嬌俏,且琴棋書畫都拔尖,在京中貴女里也是數得上名號的,性子堅毅,與當初是蘇蓮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若說適合皇后,朕覺得秦尚書的女兒秦顏最合適。」

聽到這名字,我手中修剪枝條的剪刀一頓。

秦顏,戶部尚書獨女,千嬌萬寵長大的,當年曾被先太后喚入宮中住過兩年,與豐兒算得上青梅竹馬,且我還記得那孩子的笑臉,天真無邪,亦如小時的自己。

李余歡和秦顏,會不會是下一個蘇蓮和我?

「皇上是想將兩人都收入宮中嗎?」我繼續修剪著枝葉,似無關自己的問著。

豐兒搖了搖頭,將一份擬定好的聖旨交給我。

我接過打開,冊封的後面寫着兩個字,杜青青。

禮部侍郎次嫡女,不高不低,貌若無鹽卻恬靜賢惠,宜家宜室。

「朕覺得後宮不需要朕喜歡的,朕也不需要助力,有一個老實本分的皇后就行了,如此才不會出什麼不堪骯髒的事,母后您說呢?」

他陰惻惻的看着我,帶着怨恨。

我視若無睹的點了點頭,「皇上想得妥帖,就如此辦吧。」

17.

豐兒弱冠后,所有的朝政徹底歸還,柳宴幾年後退了下來。

用他的話說,皇上已經用不上他了,留着也是佔着位置。

他說的是對的,豐兒治國很有才能,短短數年,朝廷清明,國力富強,百姓安居,版圖也擴展了不少。

後宮里也是一片和諧,他沒有寵妃,雨露均沾,皇后也治理得當,子嗣也算豐盈。

自此,我這個名聲不好的太后對他明君的名聲再沒有什麼影響。

一連在行宮住了三十年,我終於在一個大雪天裏倒下了。

我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只看到人影流水一般的來去,聽到淅淅瀝瀝的哭聲。

我不怕死,我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你就這麼死了?一句話都不給朕?朕從生來就是你的一顆棋子對不對?你從來就不愛朕,是不是?」

我聽到豐兒的聲音。

那麼的哀怨,那麼的悲苦,那麼的難過。

我想到了他小時候,抱着我,甜甜的叫着「母妃,母妃,豐兒最喜歡母妃了。」

我掙扎著睜開眼,看着眼前顧延和顧定昀交織的一張臉,伸出手,輕撫道:「胡說,這世上哪有做娘的不愛自己孩子的。豐兒,娘對不住你。」

說完,我便再沒了力氣。

我似墜入了深水之中,不斷的下沉。

前世今生的畫面不斷的從最深處往上涌,我看着過往,百味雜陳。

前世,我天真爛漫,總以為一切都會由我所想,以為兩情相悅就可長長久久,以為世間很簡單。

今生,我睜開眼便就是為了復仇,向辜負我,欺辱我,踐踏我的所有人復仇,甘願墮入深淵,只為拉所有人一道下地獄。

我不悔,只是對不住豐兒。

可從走上那條路開始,一切就沒有回頭的了。

其實無論前世今生,我都是被這後宮困住的。

這宮裏的所有人,只要進了宮,便就是身處沼澤之中,無論如何掙扎,都只會越陷越深,逃不掉,洗不凈。

番外:蘇蓮

我名喚蘇蓮,是太醫院五品正手蘇太醫家的庶女。

雖為庶女,但嫡長姐早已嫁人,家中就我一個女兒,且父親後院就我姨娘一房妾室,主母也公正仁善,從未因為我是庶女而薄待。

家中哥哥們也待我極好,經常從府外給我帶好吃,好玩的。

我最喜歡二哥哥給我帶的話本,有的氣勢磅礴,有的百轉千回,有的輾轉悱惻。

在這其中我最最喜歡兩兩傾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情愛話本,畢竟哪個少女不懷春呢。

我下定決心,也要如話本里的人一樣,尋個獨一無二的郎君,一世相守,生兒育女,坐看雲舒雲卷。

因此前來提親的人我一個也看不上,眼看着我到了十七六歲,提親的人越來越少,主母和姨娘很是着急,常叫嫂嫂帶着我去詩會茶會上露臉。

與他相遇便是在一次詩會上。

他似天上的最為閃亮的那顆星,哪怕只是現在都與眾不同。

不過與我而言也不過就是多看一眼而已,對他並沒有過多心思。

直到他解了我的詩意。

「縱觀廣廈千萬間,不敵一隅牧農田。」他指着我掛在長廊下的詩句念著,忽而笑道:「這是一首情詩啊。」

「子崖兄,這酒還未喝呢,你怎麼就醉了,這分明是一首瀟灑恣意,不愛樓宇愛田園的詩,怎麼能說成情詩呢。」同行的公子哥笑着搖頭。

「面上是如此,但往深了瞧這廣廈指的是世間男女,一隅指的是一心人,不愛這世間千萬,願得一人牧農田。」

他解釋得全對,同行的人仔細品了品也對此認同。

「那這詩必然是女子寫的,唯有女子才有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心愿,可今日來的都是世家子弟,日後這高宅大院,哪個男子不得是三妻四妾,這女子也是糊塗,若是日後被人拿去做了文章,只怕得落個擅嫉的名聲。」

「我倒不覺得她糊塗,既敢如此必然是位豁達的姑娘,願得一心人也沒什麼不該,若我可以,我也想如此。」

兩人說着便相伴着走遠了去,我站在長廊的圓柱後面,目光一直跟着他去。

我對他有不同的心思,所以我便讓大哥去打探,那人是誰。

當知曉他是如今極有可能問鼎皇儲的景王的時候,我才泛起的心思立馬就歇下了。

皇族貴胄,就算沒能登上皇位,作為王爺那也必然是要有幾房妻妾的,怎麼也做不到一心人去。

我們再次相遇是在平昌公主的壽宴上,我沒想到平昌公主會邀請我,但也不好拒絕,便去了。

沒想到的是,他竟攔了我的去路,告訴我,他自那日詩會便對我一見鍾情,日日思念,夜不能寐,這才讓平昌公主借壽宴請我來。

「多謝王爺厚愛,小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且小女有一心思,那便是只嫁一心人,一生一世一雙人,因此才到了如今這般年紀還未出嫁。」

我原以為這樣說會他就會如過去那些來求親的人一樣立馬就打退堂鼓,誰知他竟高興道:「我與你有同樣的心思,我一眼認定了你,便此生都是你。」

我的心被他的話,他的笑容,他眼裏的篤定撞了一下,感覺到臉頰發燙,但依舊不肯鬆口道:「王爺說笑了,此事可不是說說那般簡單。」

「我會證明我絕非紙上談兵的。」

他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後來我才知曉,他進宮去找貴妃娘娘說要娶我為妻,惹得娘娘大發雷霆,他卻分毫不讓,鬧得很大。

我爹在後宮裏行走,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急匆匆的就回了家,讓我萬不可在這事上執拗。

更告訴我貴妃娘娘屬意的王妃人選是沈國公府的獨女沈晴玥,怎麼都不可能許我一個五品官家的庶女做正妃的。

我心裏也明白,我同他,是不可能的,可這心裏卻生出了不甘。

後來我儘力避着他,甚至不出門,可他卻沒有半點王爺的樣子,竟翻進了我家的牆頭,就只看我一眼,然後就守禮的走了。

一直持續了小半年,無論我怎麼拒絕,怎麼說我們之間不可能,他都不放棄,有一次來,臉上還帶着巴掌印。

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心疼他得緊,可始終不敢答應他。

我怕,會害了他。

他翻牆頭的事終於被爹娘知曉了,我爹膽小,這一次不再由着我,硬給我談了一門婚事,想將我儘快嫁出去,斷了這件事。

我不想因為害怕被貴妃娘娘問罪而草草嫁給陌生之人,更不想就此錯過他,辜負他這麼久的努力。

於是,我鬆了口。

「顧定昀,你可真能做到你所說,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能!」他堅定的點頭,轉而又有些愧疚道:「不過如今我無法娶你為妻,父母之命難以違背,我得娶玥兒為王妃,但你信我,我只將她當做妹妹,在我心裏,你才是我的妻子,日後只會同你生兒育女,一生一世。」

「好,我信你。」

我最終沒有聽爹娘的話,毅然決然的嫁給顧定昀為妾。

沈晴玥和我同一日進府,她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從正門進,而我只能由一抬小轎從側門后她一步。

我不在乎這些明面上的東西,我只在乎他心裏我在什麼位置。

只要我在他心裏是妻子,是唯一,這府上再多女子也與我們無關。

入府後我才第一次見到沈晴玥。

也才知曉,跋扈二字能這麼具體。

她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從未吃過半點苦,更不懂得什麼叫體諒,什麼叫寬容。

我原以為能與她和平相處,誰知她竟認定是我破壞了她與定昀的情義,將所有賬都記在我頭上。

我本也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與她起了幾次衝突,顧昀都是和稀泥,同我說如今局勢於他很危及,需要沈國公府這個助力,希望我能忍忍。

我明白皇權之爭需得步步謹慎,雖我不願他去爭,也不想日後進那深宮做什麼娘娘,但我明白,他已經身在局中,沒有退路可言。

於是為了他,我儘力忍着。

無論是沈晴玥刁蠻還是貴妃娘娘苛責,我都忍了。

直到他登基稱帝。

沈晴玥成了皇后,而我,成了貴妃。

有人說我這貴妃和皇后沒什麼區別,他寵愛着我,沈晴玥貴為皇后也只能分得初一十五兩日而已。

可這兩日我也是不願的,我從來都不願與人分享他,無關身份,只因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一心人。

但我也明白,現在由不得我,他的皇上,他必須遵循祖制,而我也是同樣,否則便會給人話柄,翻過來拿捏我與他。

我不開心,這與我所想的不一樣。

我像只被囚困起來的鳥,籠子金碧輝煌,可它始終是牢籠。

直到我懷孕。

我與他都很高興,那日他抱着我在榕樹下轉了好幾圈,摸着我的肚子一遍一遍的喊:「皇兒,皇兒。」

我笑他樂傻了,如今都才兩月,哪裏聽得到話。

其實我自己何嘗不是樂得都分不清南北了,一切都有了希望,他兌現着他的承諾。

然而,沒想到的是,變故來得那麼快。

一日用過早膳,我突然感覺腹部絞痛,清楚的感受到熱流湧出,染紅了我的百褶裙。

我拚命的想要挽留,可始終的徒勞。

我痛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嬤嬤告訴我,孩子已經掉了,是個成了形的男胎,是沈晴玥在我的用水裏下了葯,導致我滑胎。

顧定昀找上門去,一巴掌打掉了沈晴玥肚子裏的孩子,太后阻攔,這事便就只罰了她禁足兩月。

他悲痛欲絕,可還是讓我忍。

說沈晴玥是皇后,此事還未完全查明,且她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了。

這一次,我不忍!

我與沈晴玥在宮中鬧得雞飛狗跳,他無力規勸,便索性不管了。

直到太后突然說,查出當年我滑胎是自己自導自演,陷害沈晴玥。

我看着他,喊著冤枉。

他最該明白,我從不在乎位份,更不會拿自己孩子的性命去做戲。

可他沒能為我洗刷冤屈,也沒能救我,由著太后讓人打了我五十大板。

這一頓板子不僅要了我半條命,更打得我宮體受損,再無懷孕的可能。

我握著當年親手做的小衣,淚不斷的流。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要的很簡單,只要一個一心一意的丈夫,只要生幾個孩子,只要最簡單的生活,為什麼卻如此的艱難。

是我錯了嗎?

我不斷的問自己,沒有答案。

直到我在一次宮宴上因為心悶出去走動,意外在湖邊看到當年詩會上與顧定昀同行的人,聽到他與友人說起當年的事,才明白,那日的詩會,解詩意都不是偶然,而是蓄意。

原來他早就見過我,早就心悅我,早就了解了我,一切都是刻意的靠近。

回想種種,似乎處處都透著不對。

我開始調查,開始套他的話,最終,我得到了結果,一個讓我墜入深淵的結果。

他並非深愛我無法自拔,對我的執著,不過是對一直壓制他的太后另一種反抗,證明着他自己。

那些忍讓,那些說辭,都是欺騙,都是推着我去做他的棋子,為他對抗太后,對抗沈晴玥,對抗沈國公府。

包括我孩子的死,我受的苦,所有都有他的手筆。

至始至終,我不過就是他手裏帶着他另一面的棋子。

我的一腔深情竟是一場虛無,偏又困在這深宮裏再無路可走,所有的理想都成了痴心妄想。

我不再見他,無論他如何花言巧語的求,我一個字都不願再聽。

我成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藏在昏暗中。

最終,我要死了。

縱觀整個皇宮,唯一能聽我說話的竟是沈晴玥。

看着她,我覺得可憐。

她和我一樣,都是被顧定昀騙來的。

如今的她再沒有了當初剛進府時的飛揚桀驁,過往的所有氣在這一刻都消散了,於是我勸她,趁著還有機會,趁着她比我有退路,給自己一條活路。

然而她還是那麼執迷不悟。

於是我只能告訴她,我在我所有的東西上都下了葯,長期接觸斷子絕孫,顧定昀若對她有情他們肯定能有孩子,反之她便該明白了。

說完,我就永遠的閉上了眼。

這一刻,我彷彿回到了鬆口的那一夜,我拒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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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紅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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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倚紅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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