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惡人谷

和闐河滾滾的河水，在七月的殘陽下發著光。

到了上游，河水雙分，東面的一支便是玉龍哈什河，水流處地勢更見崎嶇險峻，激起了奔騰的浪花。沿著玉龍哈什河向上遊走，便入了天下聞名，名俠輩出，充滿了神秘傳說的昆崙山區。

此刻，雖仍是夏季，殘陽也猶未落，玉龍峰下，已宛如深秋，風在呼號，卻也吹不開那陰森凄迷的雲霧。

燕南天與顏韶卿兩人經過幾天行程，終於來到了玉龍峰下，人既憔悴馬更疲乏，就連車輪在崎嶇的山路上，也似乎滾不動了，巨大的山影，沉重地壓在車馬上。

燕南天左手拽著韁繩，回頭看了一眼這幾天修鍊嫁衣神功，臉色以好轉許多的顏韶卿，道：「卿弟，咱們已經到了昆崙山境了，前面不遠的那片地方，想來就是惡人谷了…」

見燕南天一副報仇心切的樣子，顏韶卿還是出言提醒道：「大哥，此地四面環山，利於伏擊，又是通往惡人谷的必經之路，往來三教九流的人眾多，還是小心些為好…」

「卿弟說的是…」燕南天雖是點頭同意，不過臉上依舊帶著難以遮掩的傲氣，想來也沒將顏韶卿的提醒放在心上，抬頭看向幾日來，也習慣了奔波困苦，正倒頭熟睡在顏韶卿懷中的嬰兒，燕南天無限憐惜地瞧著他，嘴角突然現出一絲微笑，喃喃道：「這孩子，這一路上可真是吃了不少人的奶，從中原，一路吃到這裡…」

顏韶卿合目輕笑道：「是啊，都說喝母乳長大的孩子很聰明，這孩子從小就吃百家飯，長大后絕對是『天下第一聰明人』…」

「哈哈哈…」燕南天聞言，看著小傢伙粉嫩的小臉，道：「是啊，除了你，大概沒有別的孩子能……」

說到「能」字，燕南天語聲突然頓住，坐在馬車上的顏韶卿目光一凌，手中出現一柄飛刀，朝著一個方向射去，

就在飛刀離手的那一剎那間，只聽「篤，哧，噗」十幾聲響，十幾樣長短不齊，形式各異的暗器，從飛刀飛去的方向打來。

見這些暗器的數量，顏韶卿淡淡一笑，手凝劍指操縱著飛刀，第一次使出萬劍訣，飛刀在半空中分化出數十道虛影，眼前這些長短不一的暗器，都一一被撞落在地面。

顏韶卿這一手十分驚艷，根本不似人間功法，讓山麓陰影中，已有人忍不住失聲叫道：「好奇特的手法！」

燕南天聞聲怒喝道：「暗箭傷人的是誰！？」

語言剛落，燕南天以一躍而起，全身帶著雄厚的內力朝著暗器飛來的地方撲去。

只見銀光乍起，七八道劍光，有如天際長虹般，自暗影中斜飛而出，上下左右，縱橫交錯。哪知他身在空中，力道竟仍未消竭，雙臂一振，身子突然又向上躥起了七尺，劍光又自他腳底擦過。

但聞「叮噹」龍吟之聲不絕，七八柄劍收勢不及，俱都撞在一起，劍光一合便分，七八個人都遠遠落到一邊。暮色中雖瞧不清楚，但朦朧望去，這七八人中，竟有四個是出家的道人。

燕南天心中含怒，他眼見這幾個人話也不說，便下如此毒手，此刻出手自也不肯留情，就在他要爆發的時候，坐在馬車上的顏韶卿突然出聲道：「兄長且慢！」

燕南天身子一頓，自家兄弟突然叫住自己，自然有道理，當下收緩內力，八尺身軀矗立在烈日之下猶如一座寶塔，眼中威儀威懾在場眾人，回頭道：「兄弟何事？」

顏韶卿抱著孩子跳下馬車，朝著那突然襲擊的七八人走去，道：「幾位可是崑崙七劍？」

其中一位道人抬手止住還想動手的其它既然，上前道：「正是，這位少俠怎知…」

燕南天虎立當地，鬚眉皆張，厲聲道：「既然是崑崙七劍？那為何要向燕某下如此毒手，卻令燕某不解。」

「燕？」那道人臉色一變，細細打量了一下燕南天的身形外面后，額頭上滲出一陣冷汗，背後其它幾人也不禁切切私語起來，見此燕南天心中明白，想來對方認錯人了，臉色也好看了一些。只聞那道人拱手道：「足下可是天下第一神劍的，燕南天燕大俠？」

燕南天：「正是某家！」

那道人聞言，苦笑道：「貧道等守在這裡，本是為阻擋一個投奔『惡人谷』的人，貧道委實想不到燕大俠也會到這『惡人谷』來。剛剛我等失禮之處，還請燕大俠見諒…」

燕南天這才收回氣勢，那三個道人掌中劍便已「當」的垂落在地，雙臂似是再也難以提起。

顏韶卿看在眼中，暗嘆燕南天的內力竟然如此深厚，只是堪堪一擊就能阻擋七人合力，對嫁衣神功的威力也漸漸有了些初步的了解，上前道：「道長几位要阻擋的人是何人？」

那道人看著顏韶卿，想起對方剛剛的飛刀，竟然以一人之力將自己數人發出的暗器全部擊飛，心生佩服道：「這位少俠是…」

燕南天道：「這是某家的義弟…」

「義弟？足下可是江楓？」那道人仔細的瞧了顏韶卿一樣，點頭道：「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道長誤會了…」顏韶卿看了一眼臉色沉悶的燕南天，道：「在下顏韶卿並非江楓，江兄已在數日之前已經不幸身故…」

「哦？」那道人聞言，見兩人身後的兩具棺材，又看燕南天的臉色，心中確信，嘆道：「真是天妒英才啊，還請燕大俠與顏少俠節哀…」

兩人拱了拱手回了個禮，燕南天道：「剛剛我卿弟問的，你們等的是何人？」

崑崙道人道：「司馬煙。」

燕南天疑惑道：「你等怎知這惡賊要來此間？」

崑崙道人介紹道：「川中八義一路將他追到這裡，這三位便是『川中八義』中的大義士楊平、三義士海長波、七義士海金波……」

顏韶卿看著眼前的既然，心中暗道：『這麼多人只為了堵截一個司馬煙，而且還用暗器埋伏，這些名門正派，還真是……一群廢物…」

「川中八義」在江湖中端的是赫赫有名，燕南天轉目望去，只見這三人果然風骨稜稜，氣概軒昂──雖然方自地上爬起，卻無狼狽之態。

那「川中八義」之首楊平，國字臉，通天鼻，雙眉斜飛入鬢，更是英氣逼人，此刻微一抱拳躬身道：「晚輩們直將那惡賊追到和闐河畔，才將他追丟了，若是被他逃入『惡人谷』去，晚輩們實是心有不甘，是以才將四位道長請了出來，守在這裡，哪知……哪知卻……遇見了燕大俠。」

『司馬煙？要是我記得不錯的話，他早就進惡人谷了…』顏韶卿下意識的推了一下鼻樑，心中對這個江湖漸漸有了一些想法，『連最重要的消息都沒掌握，都是一群不成氣候的人，難怪江別鶴都能在十幾年後坐上武林盟主…有意思，記得武林盟主好像就是江湖上的皇帝，這樣的話，倒是也有經營的價值…」

幾人並沒有發現顏韶卿的出神思考的樣子，幾人之中的海長波苦笑道：「晚輩們方才雖已瞧出前輩形貌不同，但素知那廝精於易容，晚輩們實將此人恨之入骨，是以……」

燕南天頷首道：「難怪你等出手那般狠毒，對付這惡賊，出手的確是越毒越好。」

顏韶卿輕笑：『看來我這大哥，也不是很迂腐嘛…』

崑崙四子之首，藏翼子忍不住問道：「但…但燕大俠卻不知怎會來到這裡。」

燕南天道：「某家正是要到『惡人谷』去！」

崑崙四子、川中三義齊地一怔。

藏翼子動容道：「燕大俠豪氣干雲，晚輩們久已深知，只是…『惡人谷』惡人云集，古往今來，只怕從未有過那許多惡人聚在一起，更從未有一人敢孤身去面對那許多惡人，燕大俠…還望三思。」

燕南天目光火炬一般，遙注云霧凄迷的山谷，沉聲道：「男兒漢生於世，若能做幾樁別人不敢做的事，死亦何憾！」

崑崙四子對望一眼，面上已有愧色。

「……」顏韶卿眼中閃過一道莫名的神彩，看著燕南天的背影，若有深意的喃喃道：「是啊，人生短短數十年，若不做幾件大事，倘若只是為了生活而生活，豈不是誤了大好的光陰…」

燕南天雙耳聳動，回頭看向顏韶卿，也沒說什麼，只是暢快的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一絲欣慰與相遇知己的暢快，「哈哈哈哈…」

楊平道：「但…據在下所知，這二十年來，在江湖中凶名最著的十大魔頭，最少有四人確實已投奔谷中……」

海長波道：「只怕還不止四個…『血手』杜殺，『笑裡藏刀』，『笑彌陀』哈哈兒，『不男不女』屠嬌嬌，『不吃人頭』李大嘴……」

燕南天皺眉道：「李大嘴？可是那專嗜人肉的惡魔？」

顏韶卿淡淡道：「有時候背著一個令人唾棄的污名，外人卻往往不知背後真實與心酸，李大嘴這個人我以前也聽過，原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才子，三湘武林盟主鐵無雙的女婿，但後來因其妻偷情且不悔改，怒而將其殺死，從此走上邪道…其實吃人這說法，也不盡其然…」

「哦？」燕南天聞言沉吟一聲…

「哼！」海長波冷哼一聲道：「那廝，別人叫他『不吃人頭』，正是說他除了人頭外，什麼都吃，他聽了反而哈哈大笑，說他其實連人頭都吃的。」

面對海長波語氣中的不善，顏韶卿只是輕輕含笑搖了搖頭，並未繼續多言。

燕南天皺眉，怒道：「如此惡徒，豈能再讓他活著！」

海長波道：「除了這四人外，那自命輕身功夫天下無雙，從來不肯與人正面對敵，專門在暗中下毒手的陰九幽，據說也逃奔入谷。」

燕南天動容道：「哦！『半人半鬼』陰九幽也在谷中么？他暗算少林俗家弟子李大元后，不是已被少林護法長老們下手除去了么？」

海長波道：「不錯，江湖中是有此一傳說，但據深悉內幕之人言道，少林護法雖已將這『半人半鬼』的惡魔困在『陰冥谷』底，但還是被他逃了出去，此事自然有損少林派聲威，是以少林弟子從來絕口不提。」

燕南天長嘆道：「昔日領袖武林的少林派，如今日漸沒落，只怕就正是因為少林弟子一個個委實太愛面子。」

顏韶卿微笑道：「是啊，如果江湖上有一個像大哥你這樣的英雄帶領，恐怕這江湖上就沒這麼多惡人了…」

燕南天哈哈笑道：「聽卿弟你的語氣，報復好像不小啊！大哥是個粗人，武林盟主什麼的也不會當！以後卿弟你神功大成之日，或許可以去試試…」

顏韶卿搖首道：「大哥說笑了，小弟只不過是個讀文儒生，哪懂得江湖那套，更別說什麼當武林盟主…」

眾人聽到燕南天與顏韶卿的對話，不禁的對視一眼，燕南天武功高強倘若不是他生性淡泊，武林盟主恐怕早就他的囊中之物，眾人沒什麼奇怪，至於這個顏韶卿么…眾人對這個江湖上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少年不是太了解，不過就連燕南天都敢斷言推崇，可見此人本事不一般，眾人心中也不敢對這少年有絲毫小覷。

藏翼子慨然道：「要保持一派的聲名不墜談何容易？」他這話自然是有感而發──崑崙派又何嘗不是日漸凋零？

楊平又道：「這幾個無一不是極難對付的人，尤其是那『不男不女』屠嬌嬌，不但詭計多端，而且易容之術已臻化境，明明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但說不定突然就變成了他的化身，此人之逃奔入谷，據說並非全因避仇，還另有原因。」

燕南天道：「無論他為了什麼事逃入『惡人谷』，無論他易容多麼巧妙，反正某家此次人谷，乃是孤身一人，無論他扮成什麼人的模樣，都害不到我……哈哈，難道他能扮成出世不到半個月的嬰兒不成？」

顏韶卿道：「大哥…」

燕南天回頭道：「卿弟，你身上的傷還沒好，此次去惡人谷，大哥一人前往便是，定將那江琴從惡人谷中揪出來！」

楊平展顏笑道：「不錯，此番燕大俠孤身入谷，他縱有通天的手段，只怕也是無所用其計了，反而顏少俠跟去恐怕會多生枝節，倒不如留下來上我崑崙做客？但…不過……」

燕南天不等他再說話，抱拳道：「各位今日一番話，的確使燕某人獲益匪淺，但無論如何，燕某人卻勢在必行，還望各位照顧我這義弟…燕某就此別過。」

「大哥…」顏韶卿叫住燕南天，燕南天抬手道：「此去惡人谷，我一人足矣，還望卿弟你在此處養傷，等我好消息…」說著，從顏韶卿懷中抱過孩子，跳上了馬車。

顏韶卿追過去道：「大哥，小弟知道大哥你功夫高強，但惡人谷中，詭計多端，防不勝防…你帶著孩子，要不將孩子和江兄他們的屍首留下？免得到時候累贅…」

燕南天拽緊韁繩道：「我定要在楓弟夫婦和他們的孩子面前誅殺江琴，以慰楓弟在天之靈，卿弟莫要再勸！大哥去也！」

「大哥！大哥！燕南天！」看著燕南天駕車遠去的背影，顏韶卿眼中充滿擔憂，只可惜那個巍峨的身影卻就此一去不回頭。

眾人面面相覷，默然良久。

藏翼子終於嘆道：「常聽人言道燕南天武功之強，強絕天下，貧道還不深信，但今日一見…唉，唉……」

楊平動容道：「他武功雖高，還不足深佩，小弟最佩服的乃是他的干雲豪氣，凜然大義，當真令我輩愧煞。」

海長波望著燕南天身影消失處，喃喃道：「但願他此番入谷，還能再出來與我等相見……」

說著，眾人看向站在那裡的顏韶卿，崑崙道人走上前去道：「顏少俠還請放心，燕大俠此去定能萬事化險為夷，要不先去貧道道觀等待燕大俠可好？」

「……」顏韶卿沉默了片刻，回身拱手一揖道：「那就打擾道長了…」

崑崙道人微微點頭，帶著眾人一同離去，顏韶卿走在最後，回頭向著燕南天離去的地方看了一眼，道：『大哥，小弟可是提醒過你，算是已經仁至義盡，今晚就看你的表現了，可別讓小弟失望啊…』

『惡人谷么？世上惡人聚集之地，油水好像很多啊…』顏韶卿眼中多出了一副思緒，心中計劃著一個，讓江湖中所有人都感到瘋狂的計劃，『掃蕩惡人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