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 其二

歸鄉 其二

柵欄外,膚色各異的示威者情緒越來越激動。一群特警着裝的人擋在柵欄後面維持秩序——其實也不過是不斷威脅恐嚇他們不要翻過柵欄。他們人太多了,黑壓壓的擠成一片嚴密的人牆。要是他們決定衝進來,他們不可能攔得住。葉卡捷琳娜估計是這樣想的。

「不要讓那幫混蛋衝進來,也不要讓他們丟那些該死的東西進來。如果有必要就用高壓水槍沖那些**。」葉卡捷琳娜看見一個男人對着另外幾個緊跟着男人的同樣武裝到牙齒的傢伙如是說。說話的男人服裝的細節上略有不同,而且他的兩邊鬢角上細長的帶有小號閃爍警燈,應該是他們的隊長什麼的。葉卡捷琳娜這樣想。

她已經在這個兩層的白色圓頂建筑前轉悠了兩個小時了。厄洛莎在進門前說,她要去見一個聲稱十分重要的人。但是葉卡捷琳娜不可以進去。她有兩次從嘗試從門口張望都被門口侍衛模樣的傢伙趕開了。那侍衛十分的彬彬有禮,但葉卡捷琳娜看她們十分不爽。她轉過頭看着這群舉著牌子的沒有好臉色的傢伙呲牙。他們叫嚷着什麼「還它們自由」「眾生平等」「上帝當給予憐憫」之類的話。最開始葉卡捷琳娜對它們十分好奇——葉卡捷琳娜只有到達厄洛莎家的三年內的記憶,而她的印象里從未見過有如此多的人如此密集的靠攏在如此小的地方——所以她還想着和那些人交流一下。

「先生您好?」她輕輕拉住一個人的袖子。

但是那人看到葉卡捷琳娜后便是一陣厭惡的表情——葉卡捷琳娜認得那種表情。而且那個人還拉了幾個人來叫他們看自己,每個人臉上都掛着不高興。葉卡捷琳娜認得那種表情,厭惡、嫌棄、噁心,一個人操著不知哪兒的方言對着葉卡捷琳娜就是一頓罵,字眼骯髒不堪入耳。他見葉卡捷琳娜對於他的粗鄙之語毫無反應,便要揮拳打過來。但葉卡捷琳娜立刻躲了過去,使那個一臉兇相的傢伙撲了個狗吃屎。

一想到這兒,葉卡捷琳娜便對那些傢伙毫無好感。她緊閉上眼睛,不去看任何人。然而嘈雜的吶喊聲在葉卡捷琳娜聽着越發吵鬧。煩躁的葉卡捷琳娜只能雙手捂住耳朵不斷自我暗示:聽不見~聽不見~

這一套似乎非常好使,葉卡捷琳娜瞬間感覺自己耳根清凈了許多。

她看到厄洛莎從大房子的門口走了出來,便興沖沖的迎了上去——她先前確實是閉上眼睛的,可能是所謂第六感的緣故,她竟很明銳的感覺到了小主人。她衝進門的時候全然沒有在意兩邊衛士的阻攔——事實上衛士這次並未理會她。

「小姐進去了好久呢!」葉卡捷琳娜習慣性的問道。「額,小姐?」

厄洛莎並沒回應她,她面色鐵青,機械的木訥的向前挪動。直到走下台階,她才緩緩轉過頭來盯着葉卡捷琳娜。過了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后,她撲到了葉卡捷琳娜的懷裏,將小臉埋進了葉卡捷琳娜小姐的胸口。每次厄洛莎小姐心裏難受時都會這樣撲倒她的懷裏哭一場。厄洛莎並不會整出多大的聲音,只像小貓仔一般靜靜的抹眼淚——在葉卡捷琳娜眼裏確實是這樣。

葉卡捷琳娜感到有一點尷尬。她自己倒是不在乎什麼,到是覺得自己的小主人在這樣的地方多少有點了——不過既然小主人不在乎,自己也就沒什麼所謂了。她一隻手從后腰摟住厄洛莎,一隻手輕輕在小主人的腦袋上摩挲。

「好啦好啦,沒事的。」

等到厄洛莎情緒穩定下來后,葉卡捷琳娜便牽着她的手離開了白房子和擁擠的人群。

厄洛莎這是怎麼了?葉卡捷琳娜十分好奇。但她想要問清原委時,看到小主人那憂鬱空洞的小眼神,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只得再一次咽口口水將嘴邊的詞又吞下去。

厄洛莎帶着葉卡捷琳娜連夜離開了這座城。然而她並沒有回家,而是和葉卡捷琳娜坐上了前往加利福尼亞州的列車。這條路上意外的並沒有多少旅客,兩人獨佔了一間車廂。厄洛莎依舊是爬在懷裏沉睡。

這次厄洛莎並無閱讀的雅興,她只是望着窗外山巔上沿山脈聳立的風扇塔以及塔尖安裝的旋轉的巨大風扇葉。那些風扇塔已經有些年頭了,表面的白漆已經剝落的差不多了。塔上被裝飾了各種顏色的彩燈。有些塔上的已經熄滅,而有些則格外明亮,甚至模糊了塔的輪廓。那燈光顏色蓋過月光,將山脈下的房屋都染了色。厄洛莎將目光收回車廂,靜靜的凝望着枕在她腿上的葉卡捷琳娜。除過鐵道上有節奏的輪子碾過鐵軌之間縫隙的聲音,便只剩包廂里一台閃著雪花的播報即時新聞的古舊電視機。

「......現在我正處於示威事件的現場,我們可以看到......」或許是電視信號不好的緣故,記者的聲音並不是十分清晰。間或發生的爆炸使記者有些趔趄。「儘管警方和當地政府派出了談判專家試圖和示威人群頭目進行交涉,但效果......現已造成一名幹警重傷,五名幹警輕傷。索性沒有人員.......有超過六棟建築被徹底......表示會考慮使用重型作戰單位......嗡——」電視中突然響起尖銳的哨聲——像是鐵器刮過玻璃那樣尖銳。畫面的遠處閃過一道白光,接着畫面出現嚴重的扭曲,在下一秒中斷了現場的轉播。

加利福尼亞的景色看多少遍都會覺得新奇。一頭是廣袤的太平洋,一邊是巍峨陡峭的山脈。在二者之間,又有一條漫長的海岸線橫亘在中間。在這蜿蜒的岩石山脈上沙灘上坐落着數不清的老式平民屋。它們像堆疊的集裝箱一樣密集的排列在山脈上,新的宅邸又鏈接在老屋子之上。它們一層層互相堆疊,掩蓋了山脈的輪廓。在過去數十年間,一座座建設在陡峭山脈上的小鎮逐漸成型。遠遠望去如同傳說中的奧斯比林山顛——但比奧斯比林山更加鮮艷奪目:山巔上的每個小房子都被染上了鮮艷的色彩,其中自然不乏千奇百怪的塗鴉。霓虹燈和街燈鏈接將各式房子鏈接在一起並最終指向了幾根從山頭延伸下的粗光纜上——這些光纜自然也沒有任何實用意義,但在晚上可以閃爍出各種絢麗的色彩。

火車在曲折的山間鋼架橋上拾級而上,最終停靠在山頂的車站。此時已是清晨,燈火從最熹微的那些漸次熄滅。最開始是一些微小的光點,然後是房屋間的彩條,然後是廣告牌,最後只剩下那幾條光纜。七色光如彩虹般向山頂流動,最終歸於一點。兩個女孩走下站台,俯瞰著這片新奇的地方。此時的小鎮,已然被朝陽染成了紅色——事實上那並不是真正的朝陽,而是在地平線上升起的十數面巨大鏡面。它們平常都藏於海面下,每到清晨這些巨幅鏡子都會短暫出現,使得山脈另一邊的晨光能夠照顧得到這片背陽面的居民區。鏡面上的海水尚未流干,流淌的波紋使得暈染在小鎮上的朝陽也發生了變化。海面投射下來的倒影此時在小鎮的房屋之間跳動。

「快來!」葉卡捷琳娜從未見過如此景象,愣在原地,全然忘記了身後的厄洛莎。厄洛莎從背包里掏出一塊退了色的滑板,褪下長裙,拉起葉卡捷琳娜,從行人路上沖了下去。

「你可要抓緊哦!在這種地方迷路可是找不回來的!」厄洛莎單手摟住葉卡捷琳娜的腰沖着她大喊道。「小姐注意前面!」葉卡捷琳娜焦急的指著前方——那裏停靠着一輛仿中世紀風的氣動馬車——馬上就要撞上了。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厄洛莎迅速向後仰到,同時也將葉卡捷琳娜按倒在地,一個划鏟徑直從車底下竄過去了!

這一套看呆了葉卡捷琳娜。在她記憶中,厄洛莎從未像眼前這樣敏捷。她摟着她在曲折的小巷間穿行,像貓兒一般一次又一次從擺在路兩邊的雜物上越過或是鑽過。她對這裏的一版一磚似乎都十分熟悉。

在蜿蜒的小路盡頭即是開闊的沙灘,沙灘上雜亂的擺放着桌椅和篝火堆。有些篝火堆尚未完全熄滅。厄洛莎挽著葉卡捷琳娜如離弦的箭一般,「嗖」的穿過沙灘,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直到滑板落入海里,兩人因巨大的阻力而摔在水中為止。

清晨的海水並沒有多寒冷,反而有着絲絲暖意。海水淹沒了葉卡捷琳娜,她並不擅長游泳,每次都會不受控制的緩緩沉入水底。而厄洛莎則恰好相反,她的水性十分的優秀。海水模糊了葉卡捷琳娜的視野,眼看就要被完全淹沒時,厄洛莎從她的正前方躍了出來,兩手摟住她的腰,趁著潮水將她輕輕推到了沙灘上。厄洛莎順勢騎到了躺在地上的葉卡捷琳娜的肚子上。她的肘頂在葉卡捷琳娜的肩上,雙手捧起葉卡捷玲娜的臉頰。厄洛莎的腰躬的很低,她用上半身的重量均勻的壓住葉卡捷玲娜——她的鼻尖幾乎和葉卡捷玲娜頂到了一起。

「真是完美的造物啊!」厄洛莎伸出雙手摩挲著葉卡捷琳娜的臉頰,感嘆到。

她在葉卡捷琳娜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隨即起身坐在了旁邊。「我好像還沒有和你講過我的父母的故事把?」厄洛莎將雙腿蜷起,並由雙臂攔住。海水順着她細嫩白暫的皮膚緩緩往下滴。

翻身坐起來的葉卡捷琳娜偷偷多瞄了兩眼。

「我的父親,伊里奇·k·克茲洛夫並不是本國人,她來自海對面的茫茫雪原上。」她眺望着蒼茫的海面,指著海彼岸看不見的大陸。「他自稱是商人,他肯定不是優秀的商人。」

「他乘坐的游輪在距離這裏不到三十海里的地方意外撞上了百年前埋設在海里的水雷。四十年前那片海域明明已經確定清掃乾淨了,因此沒有人認為那場意外是真的意外。」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最終被衝到了這片海邊,並被一個姑娘所救。那個姑娘後來就成為我的媽媽。」

蒙塵的記憶逐漸被再度喚醒,小主人苦笑了一下。「就像是童話故事般的開頭對吧?」

「但爸爸那時候從來沒想過要娶媽媽,倒不是因為不喜歡。媽媽是打出生就在這片海灘上了。就是我們剛剛穿過的那座小山上,承載了媽媽幾十年的記憶。那時媽媽已經二十多了,可總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像爸爸打聽海內頭的事。這片大地並沒有四季之分,海對面的雪原對媽媽充滿了誘惑力。我記事起,她經常跟我講她有多嚮往那個雪國。」

「所有人都以為媽媽會和爸爸走在一起,只有爸爸從來都不那麼認為。他有任務在身。在那次世界大戰前蘇聯就曾試圖製造出擁有人類思想的機械人,但隨即發生的戰爭不得不暫停了研究。負責那個工作的研究所被戰火被湮滅,零號機的核心和圖紙也被敵人奪走。戰爭在不久后就結束了,核心和那些資料最終掛着普通戰利品的標籤隨着一大波科學家一道來到這裏個國家,幾經轉手,最後不知所蹤。而我的爸爸目標,就是它。」

「他僅僅知道這個核心確實流落到了民間,但再無線索。再加上他帶的錢都和那個郵輪一道兒留在了海里,只好暫時待在這片地方。」

「之後好幾年的事其實很簡單了,爸爸一面千方百計尋找資料,一面拼了命的掙錢試圖離開這個地方。就是這短時間,他和媽媽的逐漸確定關係的。」

「如果還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事話,那應該就只有我了。畢竟年輕人都有血氣方剛的時候。在一次派對后......」厄洛莎呵呵笑了一下,抹了抹鼻子。「在懷上我后,爸爸最終還是接受了媽媽。正好他聽到了疑似核心的東西出現在德州。於是便帶着媽媽去往那裏定居。但可惜的是,自那以後便沒有了核心的音訊。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爸爸又找到了疑似核心的東西,那時它已經被裝在了一台家政機械人體內並將被拍賣。可是......可是......」

葉卡捷琳娜這才注意到厄洛莎的眼角噙滿了淚水。她使勁用袖子抹掉眼淚,很誇張的甩了一下,將腦袋埋在了膝蓋之間。「我......我見過爸爸媽媽最後一面,那種傷......那種傷不是意外可以造成的!那絕對是有人故意謀害他們!」

「我用用上父母的保險補償金和他們的現金遺產才買下了它,拿到了核心。葉卡捷玲娜,我一定要完成父母的遺願,把核心送回祖國,再替媽媽看一眼雪國。」她突然情緒激動的看向葉卡捷玲娜。

「那.......那小姐,你現在有什麼計劃嗎?比如怎麼穿過這片大洋,還有怎樣找到那個雪國?」葉卡捷玲娜是如此回應的。

「計劃?計劃......」厄洛莎沉默了。「計劃......會有的,會有的。只是......」

山脊上,一輛列車緩緩進站——由於是在高處,所以火車碾過鐵路的聲音可以傳播的很遠。這是一列貨運列車,按理說不應該停靠在此的。這列火車十分陳舊,大量塗漆都脫落了,顯得十分詭異。

厄洛莎望着那列火車,情緒迅速穩定了下來。「他們來了!」

「他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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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起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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