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蔚藍烏托邦】

月隱星稀。

薄霧輕籠。

31世紀初的千禧年之夜，是一個令人既興奮而又困惑的夜晚。

在數百米以下的大洋深處，你思緒滿懷地望着窗外，隔着海底酒店透明的丙烯酸玻璃窗，仍能依稀地望見大都會的燈光在汪洋大海中的輪廓。

這是你入住海底城的第一日，背井離鄉的你以一個避難者的身份來到了這座舉世矚目的神秘都市，而在這座謎一樣的烏托邦深處卻彷彿隱藏着一個巨大的謊言。

多年以前，在經過了這顆星球上數百年的地殼變動之後，如今的海洋成為了人們唯一的居所。數以億計的人類告別了陸地，重投大海的懷抱，回到了一切生命之起源的搖籃當中。

支撐他們實現這一終極理想的是史上最為龐大的海底都市計劃！

各類自給自足的人造生物圈在海平面逐年上升的境況下，如同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大洋深處！

所有的空氣、水以及廢棄物都在這些高度密封的水下建築集群內被回收循環利用，每一座都能夠供給成百上千的避難者無限期地居住，與外面充斥着天災人禍的世界徹底隔絕。

新紀元的第一年，人們正在這數百米之深的海底深處慶祝著千禧年的到來，一場獨一無二的水下晚宴就在全世界最為繁華的海底城——「odyssey31」號的中心舉行。

這是一座能夠半永久地通過海波來獲取動力的巨型都市，擁有一條巨大的海底隧道與建立在海床間的水下補給基地相連接，由於終年依靠先進的浮力裝置沉浮於大洋的深處，亦被人們稱為「漂浮城」。

襯著一排排紅綠相映、五光十色的珊瑚礁，無數猩紅耀眼的激光繚繞於海底城上方透明的穹頂間，居民們透過全城能夠承受每平方英寸一萬磅水壓的有機玻璃窗，正觀賞著新年的水下燈光秀。

擔任維護工作的你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尋找著出路，靜觀來往的遊客。初來乍到的你穿着一身蒼白單調的連體工作服與卡其色的筒靴，與周遍錦衣華服的成班貴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是這個海底世界不受歡迎的客人，正如所有以避難之名來到這座城市的流浪者一樣。

在來到海底城的這一日之內，你失去了往昔的所有地位，僅僅是以一個護工的身份隱伏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只因過去那場席捲全球的災變奪走了你的一切，也將你從一個普通人變成了一個隱姓埋名的諜報菁英。

沒有任何的寄託，只有在無望中肩負着一個重要的使命。

走在水光籠罩的海底隧道里，你像往日一樣提着一套完整的潛水裝備向城中的私人水族館走去。所到之處，人們都在觀賞著窗外鮮艷奪目的游魚與珊瑚礁。

一艘幽靈般的潛水艦身負成群結隊的艦載攻擊機，儼然一身銀亮的巨型軌道與甲板，猶如一頭巨大的海怪般穿行於珊瑚間，正被幾條身形灰亮的鯊魚圍繞着，在這光怪陸離的仙境中仿若鶴立雞群，尤為醒目。

此時，在眾人的注目下，那艘神秘的潛艇彷彿在與魚群進行着某種特殊的交流，龐然的暗影緩緩地潛行於怪石峭立的海藻叢中，不時回蕩著怪異的嗡鳴，吸引著濁浪間穿梭自如的鯊魚，像是在進行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水下特訓。它們那酷似酒瓶的腦袋上都縛有特殊的超聲波裝置，半透明的血肉之軀實際上是仿生可溶聚合物的作甲，也就是本世紀最先進的生物無人潛航器。

這些世人不可知的尖端科技，也正是你此行的目標。

身為末日前的文明世界中的一員，你受到一群有識之士的派遣，孤身探索這座大洋深處的城市所蘊藏着的未知奧秘，眼前的深海奇景僅僅只是這其中的冰山一角。

過去的幾年裏，這座城市背後的那個國度在面對陸上世界逐年減少的問題上脫穎而出，在將一小部分科學怪傑作為「志願者」納入麾下之後，在一座久負盛名的海底酒店的基礎上，建起了這座高科技水城關鍵的一環，這其中也包括以波能作為再生能源的驅動裝置。

你，也是這些「志願者」當中的一員。

正是出於對災變后的世界僅存的一絲希望，諱莫如深的你並非與這新時代的「諾亞方舟」處在同一陣線，而恰恰是身在針鋒相對的處境之上。在這樣一個移居海底世界的計劃真正地公諸於世之前，此刻正有許多的人在等待着你一睹這美好宣傳背後的真相。這沉重的希望令你感到自己就像被授予了特權一般，而你接下來所要揭示的疑團也註定不會使他們放棄絕望。

當你發現了一種用以遙控海波動力的特殊物理場時，你才意識到人們受騙了，這些聞所未聞的發明竟被海底城的幕後金主用於某種特殊的導流板陣列，這將在海底城與地面之間建立起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下一批因海平面劇變而失去了家園的人們將被拒之門外，這同時也包括了他們的領袖在陸上世界的絕大部分競爭對手。

而這，僅僅還只是一場末世人性間的險惡博弈的開端。

「這只是我們將文明世界重新合為一體之前的必經之路，」沉寂中，一個冠冕堂皇的聲音在你的耳畔說道，「海底城將成為新世紀的『亞特蘭蒂斯』，它意味着文明火種的又一個新的沸點······」

此時的你聞聲回睨，只見那道聲音的主人正帶領着成班正裝革履的顯貴人士，在城裏參觀著富麗堂皇的私人水族館。此人一身頎長幹練的白色領裝，鬢髮如銀，面戴金絲眼鏡，正風度翩翩地向參觀者們介紹著這座神秘的高科技水城運轉的核心。

來人正是今次海洋科學年會的首席科學官，英克羅博士。海底城就是這個萬眾矚目的博覽會上重資打造的超級工程。

海上都市計劃首屈一指的創造者，同時也代表着世界上最先進的生產力與科技。

儘管正值壯年，然而這位年輕的科學家卻儼然是一副風塵僕僕、滿頭銀髮的外表，就彷彿此時這樣一個關係着人類命運的時刻給了他莫大的壓力。

由於這一計劃最初的創始人早年猝逝，一直以來都由英克羅博士掌控海底城的大小事務，留下了東道主之位的空缺。

雖說只是代行職務，可人人都清楚眼下的地位並不足以填滿他的胃口。

「科學官先生一向與種種世人所無法企及的奧秘為伴，我希望諸位在擔起了這驚人的決策之後，也能如閣下所展示的未來圖景那樣，為自由世界價值數千億的機密的轉移擔起更多的責任，」此時的人叢中，主持着海底城皇家軍工巡展的軍事負責人史達羅對他們的嚮導如是說道，「畢竟，將這世界上半數的秘密與財富轉移到海底並不是一件易事······」

「當然，他們是要承擔這一切的，」處在成班保鏢護送下的英克羅博士信步趨前道，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正與他隔窗相對的巨型潛水艦，「只是，某些人身為海洋生命學的專家，致力於從另一面考驗這座城市的將來。他們一直試圖得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使文明世界在這片新的環境裏得以延續，又不會使這顆星球受到更大的破壞······當然了，還有對數十億生命的挽救。」

「令人稱道的理想主義者！可惜並不明智，」史達羅緊盯着窗外那道壯闊而又晦暗的艦影，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回答道，「你我都很清楚，我們沒有權力讓一群遊手好閒的烏合之眾侵佔更多有識之士的空間！在海底城，一個身無長技、只知坐吃山空的難民完全是廢物，我們需要的是真正能夠擔當得起自己命運的人！」

「一個自以為被授予了特權的廢物，是的，」英克羅博士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目光正好落在遠遠注視着眾人的你身上，「在我們周圍的人往往都有這個弱點。」

你心裏一動，回頭繼續收拾著自己手裏的那套潛水服，儘可能地不引起對方的注意。你從眼角的餘光又看見那群趾高氣昂的傢伙往裏屋走去，對於窗外華麗的燈光表演視若無睹，卻彷彿對海底城橫亘在外的成片浮動平台倍感興趣。

那些宛若海星的觸足般向著四面輻射開去的浮力裝置承載着巨大的引擎，每一條都如羅馬大道般連接着海底城的中心，有的甚至還停泊著輪廓龐然的潛水艇。正是這些神秘的裝置使這座城市儼然成為了一堵移動的堡壘，同時還能夠作為大型潛水艇補給油料、給養的水下港灣。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你小心翼翼地避開周圍的參觀者，隻身步入了這座暗藏玄機的高科技水城運轉的核心——研究所。波光粼粼的海底隧道前，就是無數猩紅耀眼的熱感警戒線，它們背後的大門儼然通往一片黑暗詭秘的深水減壓艙，彷彿直達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