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156章

第156章 第156章

這些年,身為大蘅國的皇帝,楚岳峙並未再禁錮過百姓們的思想,這麼多年來他甚至極為鼓勵百姓說出心中之言,力求百姓之聲可上達天聽。

百姓固然無法從治理國家的角度考量得那般全面,但百姓所言,大多都是百姓所需。

讓百姓的思想得到解放,逐步讓百姓的接受度與包容度變高,這中間花費了十年;之後設立女子學堂,讓女子也有接受教育的資格,儘可能淡化世俗對女子的固有看法與定義,在潛移默化中令女子得到比過去多一點的尊重,這一漫長過程又花費了十年。

如今,已是他在位的最後幾年,在大蘅國的律例中加入保護女子的條規,將會是他最後想要推動成功的改革。

身為皇帝,看似在萬人之上,但實際上他所受到的掣肘比任何人都更多,因為他有太多要顧慮的事。

律例的修正永遠都是滯后的,因為新的律例一旦制定,就不能再輕易推翻修改,否則朝令夕改將失信於民;並且,新律例制定后,同樣也需要交由時間去驗證可行與否,該如何完善。

「唐尚書在前些年曾再次請旨,對官員考課進行完善。」楚岳峙在漫長的沉默后,再用手碰觸御案上那杯茶水時,杯身已經不再溫熱,他沒有端起茶杯,只是和緩地說道:「他提出,要將對禮法的修正納入官員的考課中,即官員的各項考核中,應當有一項,是對於禮法在實際情況中的修訂完善內容。你們這些年,也經歷了多次的考課,想必也明白,朕是為何准了唐尚書後來再添加的這項對官員考課的改制。」

長久以來,歷朝歷代所採用的,都是禮法並施之道,因此無論如何改革,又或是如何推行新政,永遠都繞不開禮教;更重要的一點,禮教乃是千年傳統,三綱五常更是立國之根本,法出自於禮,又豈能完全無視禮而立法?

「陛下,您現在所言及的,恰恰就是要推翻禮教,而這,無論在何人看來,都是對整個宗法家族制度甚至是你身為皇帝所掌控的統治制度的否定。」江晟又如何能不明白楚岳峙的苦心,然而他們所面臨的是對千年禮制的挑戰。

周公所制定的禮樂之制,目的之一便是要維護鞏固社會等級,而儒家思想更是禮樂之制的最堅決的維護者,外儒內法是默認的規則。

楚岳峙能坐在帝位上,依靠的也是這個森嚴的等級制度。

皇權至上,皇室之下則是官宦貴族,之後士、農、工、商層層往下,最下層的是為賤籍的賤民,這是不可逾越更不可推翻的制度,一旦推翻,整個國家的統治都會隨之崩塌陷入混亂。

「朕,知道。」楚岳峙的話語聲極沉,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所推崇提倡的,其實有違他所依靠的這個制度,他能穩重帝位,一部分是百姓,但另一部分卻是禮教之下這個無比堅固,哪怕朝代更迭也不曾被撼動的制度。

「陛下,臣明白,您一直堅持愛民如子,而在您心中,女子也是您的百姓,所以您想要保護她們,不願看到如此之多的不公碾壓在女子身上。」傅行雲一向鮮少對此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這麼多年來皇甫良鈺一直都在為了相關之事努力,他又是內閣輔臣,自不可能置身事外,「然,陛下,您可曾想過,您所想要推行的改革立法,之所以如此難實現,是因為您的『禮法』是站在個人的角度,您想要維護一直以來被理所當然輕視的群體,勢必會與維護整個制度的正統禮法形成對立。臣以為,立法並非不能行,只是要折衷採取迂迴之法,更不能直接地否定禮教與現有的制度;正如當年,司首輔於庭上提出女子學堂,也是讓眾人換個角度看待,找出讓現有既得利益者相信自己的特權與利益不會因此受損,從而讓他們接受議案。」

「陛下,很久以前,臣曾與陛下提過,荀子之言。」司淵渟說道,「公輸不能加於繩墨,聖人不能加於禮。禮者,眾人法而不知,聖人法而知之。」

所謂公輸班不能逾越墨線,而聖人則是不能逾越禮制。所謂禮制,尋常人雖遵循它卻不懂其所以然,而聖人不僅遵循它並且對它有着極為深刻的認識與理解。

正因為知其所以,才能真正靈活利用。

「陛下,可否給臣一點時間,陛下適才所提到的和離律例,臣略有淺見,可回去後手書詳細提案再呈遞陛下批閱,興許,臣能找出皇甫大人所言的迂迴之道。」鍾清衡因其夫人的關係,對這方面一直都有所研究,此刻楚岳峙既已提出,他其實極為願意輔助推行此律例的修改。

「陛下,也請給臣一點時間,回去后與江尚書一同好好研究對女子的保護之法如何能立。」涼忱知道這次楚岳峙不會輕易放棄,並且他也並非反對楚岳峙所提,只是因覺實在困阻太多,又有諸多顧慮這才有所猶豫。

涼忱這話,江晟是不能不接,他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臣定會與涼大人仔細研究,只是陛下,您之前所提的下嫁司首輔……是否可以,就此作罷?」

楚岳峙聞言意味深長地看着江晟,唇角略微勾起,反問道:「若是朕說,朕是認真要嫁,江尚書打算如何?以頭搶地,拚死進諫,然後在這裏長跪不起直到朕放棄為止?」

江晟不意楚岳峙會如此反問,一時答不上話來,面露尷尬地又再急出了一額的冷汗。

從御座上起身走下高台,楚岳峙擺擺手不再看幾位被他嚇怕的臣子,慢悠悠地往暖閣走去:「行了,都退下吧,回去把朕交待的事做好,其他的就不必關心了。」

言下之意,做好你該做的,至於不該問的,除非天子提起,否則便莫要再多問。

江晟本就心下惶然,再見楚岳峙並不正面回答自己,當即也不敢再多言。

「有勞三位大人,之後怕是還要有刑部、都察院以及大理石有一番爭論,立法一事若真的要推行,怕也要在庭上與其他大臣幾番爭辯,只怕又會是另一場硬仗。」司淵渟向準備要退出殿外的三人說完,又對傅行雲說道:「那議案怕也是還要再拖上一年,晚些我再與你細談。」

經過楚岳峙剛剛那一記「天子下嫁」的猛葯,涼忱等人現在看司淵渟的眼神都不對了,莫名地就帶點敬畏,到底不是普通人,竟能讓皇帝說出要下嫁這樣的話,實在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高度。

至於傅行雲,今日下朝後便直接與司淵渟一同來了養心殿議事,這一議就是兩個時辰,他記掛着今日與衛雲霄有約,應了司淵渟一聲后便匆忙離開。

王忠在殿門口送走傅行雲與三位大臣后,馬上便又指示小太監們去給楚岳峙準備茶點,然後自己則準備進殿伺候,只是他剛一進殿,便瞧見已經走到暖閣門口的司淵渟朝他搖了搖頭,顯然是讓他無令不必入內,於是他趕緊又退出殿外,並讓侍衛們將殿門掩上。

司淵渟一進暖閣便見到楚岳峙正坐在座榻上用手揉捏鼻樑,臉上是不加掩飾的疲色,想到下了早朝後他也一直沒有歇息,此刻必然已十分疲憊。大步走過去在楚岳峙身旁坐下,司淵渟將他攬入懷中讓他靠着自己,溫聲道:「剛剛當真是被你嚇到了。」

被司淵渟的氣息包裹着,楚岳峙低笑出聲,放軟了聲調說道:「楚七說過,要讓天下人知道,司九是楚七的夫君,司九都忘了嗎?」

「沒忘,我知道你剛剛是認真的。」司淵渟說道,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他又豈會分辨不出,楚岳峙是在說假話還是真話,雖然後來楚岳峙說是想要用天子下嫁來轉移對立法之事的關注,但他知道,即便不提立法,楚岳峙也是真的想要將他二人的關係告諭天下。

「司九,我不想以後歷史上記載的,是我與拾喜如何的伉儷情深。」楚岳峙說得很輕,做這個皇帝,他有太多的遺憾,也讓司淵渟受了太多的委屈,「可是,我不能不顧你。若是只有我自己的名聲,我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你我的夫夫關係公諸於世,可這其中,還有你的名聲,我不能讓你再被毀一次。」

「沒關係,你知道其實我並不在乎。只是我也不想,讓你為了我讓後世當成被佞臣迷惑的昏君。」司淵渟如何能不懂楚岳峙在乎的是什麼,若可以,他又何嘗不想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楚岳峙是他拜過天地名正言順的妻。

「可是我在乎。」楚岳峙將手與司淵渟交握,道:「你這一生,為了我,無名無分,無妻無子,司九,時至今日,我依舊覺得,我能給你的實在太少。」

「不少,你已經給了我很多,這後半生能有你陪在我身邊與我一同度過,於我而言,已然足矣。」聽出楚岳峙聲音里的哽咽,司淵渟側首親吻他的額角,半開玩笑地柔聲安撫:「我真的覺得挺好,也並不後悔。就是你啊,都做了這麼久的皇帝了,總還是這麼愛哭。」

「愛哭也是你慣的。」楚岳峙在他面前一點都不羞,都老夫老妻了,他什麼樣子司淵渟沒見過?仰首貼上司淵渟柔軟的薄唇,他閉上眼將眼底的淚又忍了回去,含吻低語:「司九,對不起……」

收緊攬住楚岳峙的手臂,司淵渟緊緊地將他抱在懷中,溫柔地回應他的吻,也將所有想說的話都融入到彼此唇齒交纏的繾綣中。

傻楚七,不要跟我道歉,我這一生,對你從一而終,不計毀譽,縱有苦痛,皆是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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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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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岳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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